绽放的九月菊(十四)
文/尚金恒
第十四章
人体欲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充通,病不得生,臂犹户枢,终不朽也。
——华佗
肾源等不到,钱却流水般花出去了。怎么办?陈刚、玉珍都有点愁肠。陈刚有个想法,想给杨医生或科主任送个红包,让人家给快一点手术,要不人拖不起,钱也花光了。和玉珍商量的结果是,先问问方警官,他那么大的手术送没送。万一送去人家不收咋办?
一天晚上,熬完稀饭,陈刚迟疑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方警官,你说,我们这都等了一个多月了,仍没音信,钱花了不少,这等到何时才是个头,把人着急的没法了,你给出个主意。
方警官说:这没办法,没肾源,他们医院也无计可施,又不是其他手术,由医院可决定的。
陈刚:我……我想,要不给杨医生送个红包,让人家重视一下。
方警官一笑说:你想错了,人家肯定不收,军队医院跟地方不一样,纪律严,发现就要开除军籍,上军事法庭的。谁敢铤而走险?
陈刚说:那咋办?总不能这样死等下去吧?
方警官说:这些人都是高学历,最低都是硕士研究生,他才不那样傻,你病人家属给我送上那几千元,坏了名声咋办?把人家告下咋办?
陈刚说:那倒也是。
方警官说到此,压低声音又说:你难道没发现?他们经常介绍药商来卖药,如“晓悉、田克”手术后的病人要天天吃,他们介绍的就比医院的便宜。有时手术时,他们说某某药医院没有,通过个人关系从外面买来了,征求你家属意见,用不用?进口药,一支五千元。究竟多少,我和你知道吗?为了救人,就是一万元你也得用。你想这里面的油水有多大?而且人不知鬼不觉,你谁能抓下他的把柄?你老百姓送的那个小钱,他们才看不上呢。
陈刚听得浑身直打哆索。
送红包的计划不能实施,陈刚、玉珍很发愁。有时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有时就走出去在花坛附近散散心。有天,他们俩刚坐在花坛南边的石橙上,只见神经内科的一病号,约四十七八左右年纪,疯疯颠颠边跑边哭边在大声地朗颂着一顺口流,且反复地从头背到尾,再从尾背到头,反复多次,且兴致很高,围观的人很多。现将顺口流记载如下,共读者欣赏。
公家的酒儿天天醉,
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
喝得医院没经费,
喝得老百姓直下跪,
喝得国家难收税,
喝得夫妻关系大倒退,
晚上睡觉背靠背。
妻子发了怒!
一下告到纪律检查委员会,
纪检委的书记醉劲十足地说,
该喝的不喝也不对,
为了工作我现在正在醉。
玉珍听完,第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疯子一看有人赞赏他的表演,干脆跑过来,在陈刚、玉珍的面前边跳边又唱了起来。
陈刚只好扶起玉珍向住院部大门走去。此刻,是玉珍来医院第一次开心地笑。她说:唉,人一旦活到那一步也就没意义了,生活没质量,不如早死去。
陈刚说:就那样,还得活下去。据那个做环境卫生的说,该人是西安市的一位纪检委书记,因查处了一派出所所长,所长的同伙雇凶杀死他的妻子和儿子,从此他就疯了。
走到楼道碰到了从嘉峪关来的老于,老于一月前换的肾。
陈刚急问:老于,你怎么又来了?
老于无奈地说:感觉不太好,我怕发生排异就又赶过来了。
住下没?陈刚问。
住下了。在305病房。杨医生说从明天开始治疗,不知又会是什么结果。我这会去交押金去,有时间来叙。说完,老于便摇摇摆摆地走了。
玉珍跟老于一句话没说,但此刻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脸上又被沉沉的忧伤罩住了。
记得那是玉珍刚住进来的第二天,老于正好出院,是漂亮的媳妇陪着来的。老于运气好,配型后刚一周便给换上了肾。一周后,医院说没啥问题可以出院,老于便打算回嘉峪关。陈刚听说是来自嘉峪关的,觉得都是河西走廊的老乡,便主动打了招呼,他想通过老于了解一些细节的东西。他们有如下的对话。
问:老于,手术后感觉怎样?
答:很好,很好。老于哈哈一笑很开心地说:跟术前没什么两样。
问:尿量多少?
答:不错,不错,一次都能尿八千毫升。
问:总共花了多少?
答:将近十五万,因开始血止不住,用了好多支进口药,一支就五千元。
问:送红包没?
答:不需要。你就送人家也不会要。部队跟地方上不一样,纪律严着呢。
问:你说我们应该注意些什么?
答:没什么,心态放好就行了。
问:孩子多大了?
答:老于一笑,才三岁,现在奶奶带着。
可谁能想到,不到一月老于就又来了。玉珍心情顿时不好的原因就是,这种病特麻烦,即使肾换上了,也让你提心吊胆,不得一刻安宁。老于这是最好的例子。
望着老于渐行渐远的背影,玉珍叹了一口气说:老陈,要么我们不做了回吧。这样穷折腾到何时才能了?
陈刚说:你怎么又没信心了?人,个体差异很大,老于这样出问题,可方警官又是那样的没问题,这事你怎么解释?玉珍凄凄地说:我真感到可怕、担忧。
来到病房,只见女儿婷婷已从学校赶来,正拿着一本《大学英语》在看。自小舅子走后,姑娘就抽空从学校赶来晚上陪妈妈,让爸爸踏实地休息一个晚上。每当姑娘来的那个晚上,姑娘跟妈妈盖一个被子,玉珍像姑娘在孩童时哄着要睡觉的样子,一手垫着头,一手拍着姑娘的后背,睡得安然而踏实。从那苍白的脸上流淌出一种幸福的红润。陈刚便掏十五元钱,向值班护士租一把躺椅,放在走廊常不去人的地方。将上衣盖住下腹,便也能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姑娘要不来时,他只好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实在困的难受,将双手一叠放在床边,前额靠在双手背上,有时也能迷迷糊糊睡上大半夜。待醒了,常见玉珍在他的身上给盖上了枕巾或是小被单。
婷婷从书上抬起头说:老爸,我到处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们,你们到哪里散步去了?
陈刚笑说:我们在花坛石凳上坐下看疯子跳舞呢。噢!
婷婷说:就是人围的很多的地方?
陈刚答:就是。
玉珍接着问:不安心去学习,咋又跑上来了?明年毕业文凭拿不上,我可不饶你。
陈刚笑说:不就一张压钢印的纸吗,简单。
玉珍笑说:老子又给姑娘吹牛,姑娘全叫你惯坏了。看!谁知姑娘不支持陈刚观点了。
婷婷笑说:别提一张纸,人没笼头拿纸拴。一张纸能成就你一辈子,也能毁了你一生。我正好从杂志上抄了关于一张纸的论述,很经典,现读给你们听听。说着,唰!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取出笔记本,迅速打开说:老爸,老妈你们听,又对其他病床的病友家属也笑说:阿姨、叔叔你们也听一下,挺有趣的。现在我念了。
大家看着小姑娘的调皮样便笑了。
李清芳说:你们这姑娘真风趣,一点不拘禁。我特喜欢她说笑的样子。
婷婷大声用普通话,抑杨顿挫地朗读了起来,听得大家一阵阵发笑。
出生一张纸,开始一辈子;毕业一张纸,奋斗一辈子;婚姻一张纸,折腾一辈子;做官一张纸,争斗一辈子;股票一张纸,伸缩一辈子;金钱一张纸,辛苦一辈子;犯罪一张纸,后悔一辈子;荣誉一张纸,虚名一辈子;退休一张纸,失望一辈子;看病一张纸,花钱一辈子;悼词一张纸,了结一辈子。
全病室的人,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都听得笑出了泪。大家都觉得人生就是如此,从生下那天起就不得安宁了,为一张纸去奋斗,去拼博,至止停止了呼吸。
待大家笑完,婷婷又说:明年我一毕业,就该奋斗了,婚姻一张纸,暂不去拿它,要不折腾一辈子可受不了。做官嘛,免了。股票决定不涉足。金钱嘛,越多越好,可就要辛苦一辈子,可受不了,但这还得去奋斗。
哗!大家又跟着笑成一片。
接着婷婷又说:犯罪,我打算不犯了。荣誉虚名也不要了。看!转眼又到退休一张纸了,看来人的一辈子,最后就是失望了。说完做了一个绝望的表情,把大家又逗笑了。
杨医生路过,听到笑声头探进门问:什么喜事大家这么高兴?
李清芳说:大学生给我们讲哲学论呢。说完看着杨医生笑。并说你进来也听听,挺受启发的。
杨医生走到婷婷跟前说:小姑娘又来了?说着接过笔记本看着也哈哈地笑了。笑完说:我就要悼词一张纸,了结一辈子。
轰!大家又都笑了。杨医生出去后,婷婷一笑又说:我们全班同学都发愁,毕业到哪里去?结果别人早就给我们指出了目标,你们再听。说着姑娘打开笔记本又念起来!
30年代到延安去;
40年代到三大战役去;
50年代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60年代到贫下农当中去;
70年代到城市去,到部队去,到能活得好些的地方去;
80年代到大学去,到能拿到文凭的地方去;
90年代到美国去,到汤加去,到一切不说中国话的地方去;
2000年代到国企、外企去,到年薪百万的地方去;
2010年代到党政机关去,到公务员队伍中去,到一辈子不失业的地方去。
大家说笑完后,女儿悄悄告诉陈刚和玉珍,她同学的爸爸和妈妈,明天下午要来看老妈。
玉珍急说:打电话给你同学,快别让来看了。来这里坐没地方坐,吃没啥吃的。我们难为情。
陈刚说:不合适,人家一片诚心,不嫌麻烦来看你,在医院的条件,谁能不理解。
女儿说:没关系,我和人家女儿关系好,常到他们家吃住,有时还将东西带回学校吃,这一家人挺好的,他们把我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玉珍说:老陈,那明天你早点出去买点水果来。要不没个吃的,干坐在那儿不是个事情。
陈刚说:急啥?人家下午才能来。
肾源一天天等不到,除了一周透析两次,再无事可干。科室在走廊中间的告示牌上,天天公布欠费名单。陈刚每天从此地经过时,都心惊胆颤地不敢看那告示牌,唯恐公布出自己妻子的名字。院方规定:公布三天后,若不去交钱,就停止治疗,让你出院走人。可每每到此地段,又下意识地非看不可,不看又不放心。抬头看前,在心中便默默祈祷:别有我们的名字,别有我们的名字。现已花去了三万多元了。
玉珍心情自进医院,一直处于一种郁闷状态,写诗的爱好,仿佛全丢了,一个字都不写,只是偶然在病历本上记点日记,日记也是没有半点感情色彩的流水账,记录着每天一些吃药打针的事情。
陈刚除了打饭买药,再就是找些书报翻翻,或是在外面的报刊栏去看一些最新消息。军医大属兰州军区管辖。所以,所有的车牌号头一个字均为红色,该字就是兰州的“兰”字,陈刚每次看到带这些牌号的车,就有一种亲切感,仿佛这些车都是从自己老家陈家庄来的,他总要走到跟前,木呆呆看上一会儿,显得很痴情的样子。
《陕西日报》经常报道杨岭农业高新开发区如何如何,陈刚就想:咱们甘肃跟西安近邻,人家怎么能上去,我们怎么什么都落后,国民GTP全国倒数第二,仅好于贵州。“穷”已成了我省的代名词。有天他有感而发,飞笔急书,速写了一篇《陇原大地的诉说》。我陇原大地,在祖国的版图上,省会城市兰州处于全国的中心位置,可实属边远省份,远离政治中心,经济欠发达,贫穷成为甘肃的代名词。不可思议的是,古秦州明明是天水,却成了陕西省的别称。陇县属陕西,反而成了甘肃的简称。邻省陕西名气十足,十三朝古都,华清池、八百里秦川,一派帝王之气。贾平凹说中国能建都的只有三个地方:其一南京;其二北京;其三西安。但南京建都,朝庭往往是短命的;北京建都,王朝十有八九是腐败的;唯有西安建都,才能长治久安。所以唐时这城市便叫长安城。看!秦兵马俑,世界八大奇迹,全球游客云集,农民都会阿劳,阿劳用英语出售工艺品,从而跟外国佬讨价还价,富气十足啊,看到这些,我陇原儿女心中不是滋味。甘肃的骄傲是敦煌,一点不比兵马俑差。藏经洞价值连城,月牙泉被鸣沙山拥抱,泉水清澈明丽,千年不涸,令人称奇。有人说:月牙泉像一位绝代佳人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美丽、多情;又像一位窈窕淑女的嘴唇——是那样的神秘、温柔诱人;更像一牙白兰瓜——是那样的碧绿、甘甜、晶莹。可路途迢迢,从兰州去敦煌一千多公里,好多游客望而止步。久而久之,敦煌似乎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在世人眼中,甘肃除了遥远的敦煌,似乎再没啥可称道的。我们甘肃人被边远化了,走到哪,处处都感到低人一等。“穷”字逼得你抬不起头来。前一个时期,学术界有种不成文的说法:发掘历史,1000年的去北京,3000年的去西安,8000年的去甘肃。何也?请细细来观。
秦安大地湾,八千年前人类的遗址,延绵了三千年的文化创造,建有420平方米的大型宫殿,是迄今发现最早、文化层次最完整、出土事物最多、延续时间最长的新石器时期文化遗存,是我中华文明的源头。彩陶,甘肃彩陶的地位不仅居全国第一,且具有世界意义,大地湾一期文化出现的彩陶与西亚两河流域的彩陶是世界上最早的彩陶,是并存创造的两种彩陶文化,它的发现证明中国彩陶文化是独树一帜的创造。甘肃彩陶文化形成了完整的序列,延绵长达5000年,其数量之多,分布区域之广,艺术成就之高,学术研究价值之大,当之无愧全国之冠,为世界文化遗产之瑰宝。
中国最早的青铜器出自甘肃。东乡县林家村马家窑文化遗址发现距今约5000年的一把含有锡的青铜短刀,是目前我国所知的年代最早的青铜器,与世界范围内最早青铜器的时代相当。
简牍的出土与研究,甘肃仍在领先,拥有上起战国,下至西周五个时代、四种文字的约6万枚文献,是世界简牍学的主要研究基地。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现的敦煌悬泉置,是全国第一次发现的汉代邮政机关的遗址,其出土的25万枚汉简,是研究汉代邮政业的唯一重要史料。汉简体书法轰动全球,黎泉先生成为代表人物。
莫高窟、麦积山石窟,宾灵寺石窟、马蹄寺石窟交相辉映,武威天梯山石窟,成为我国最早石窟,为佛教石窟艺术的传播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被专家们誉为“凉州模式”、“中国石窟之父”。
秦、汉、明三个时代的长城贯穿甘肃东西走向全境,总长4000多公里。
阳光、玉门关、嘉峪关;锁阳城、骆驼城、黑水国这些厚重的历史地名在河西走廊永放光彩。
藏经洞里的古藏经文书,莫高窟的吐蕃壁画,甘南的吐蕃墓葬,武威的西夏碑都是全国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具有历史意义的武威白马寺,见证了汉藏会盟,西藏正式并入祖国版图的盛况。那巧夺天工,凌空腾飞的马踏飞燕,荣膺泱泱大国的旅游标志。这些文物足以证明陇原昔日的辉煌。在“文化沙漠”争抢古人,“建庙造景”创造历史的今天,我们甘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陇原大地被文物覆盖,秦砖汉瓦散布在农家小院。然而困惑我们的问题是,文物大省咋就不能成为文化大省呢?仍是一个“穷”字当头。
厚厚黄土,茫茫戈壁,将我们辉煌的历史埋藏的太久太久了。
藏经洞封闭了1000年,汉长城掩埋了2000年,大地湾则在黄土下沉睡了8000年。也仅仅是在100年前,由于王道士的无知和斯坦因的野心,才揭开历史的封尘。
试想汉唐时代陇原大地是怎样一种文化气象!谁人敢去枉猜?
丝绸古道,沃野绿洲,络绎不绝的商贾车马,一队队驼队的叮当铃声不绝与耳,日夜回旋在上空,谁人又敢阻拦?
烽燧亭障,关隘要津,兵丁小吏,忠于职守,在串串竹简上写着漂亮的隶体文书,无怪乎东汉大书法家、草圣张芝为酒泉人士。
三危山下荟萃了全国最优秀的画家、雕塑家以及能工巧匠,创造出日后震惊世人的艺术珍品。
雄关虎踞,明月冷照,追随将军们拓疆建功的军旅诗人,面对八月飞雪,孤烟落日的壮美,吟唱千古不朽的诗篇。
河西走廊闪现着魏晋避难士人文雅玄妙的风骨;陇南山谷回荡着杜甫在草堂寄寓时的苦吟。
有位史学家曾指出: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敦煌和新疆。而汇流的时间正发生在汉唐。
敦煌是中西文化交汇之处,想想当年这个世界文化大都会,该是怎样的繁华、壮观和激动人心啊!然后唐末的战乱和丝绸之路的逐渐衰落,犹如一场天崩地裂的社会大地震,将陇原的历史震塌了,深深埋在了黄土下面;将陇原的文化震裂了,形成无以传承的断层。
自那以后,陇原成了远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偏远闭塞之地,在漫漫一千多年的岁月里,默默承受着无尽的战乱与饥荒,徜徉在缓慢的历史行进中。再也没有当过主角,引领华夏文明的方向;再也没有出现过伟大的艺术家,创造如同敦煌的灿烂辉煌。
自然界的地震使山川变形,江河改道,结果是面目全非,再也不会恢复原来模样。而社会历史的地震,虽然在相当长的时间会造成传承断档,但是积淀了那么深厚文化的土地,肯定会以某种神奇的方式,将往昔的信息递传给生活在这块热土上的子民的。
陇原大地的历史宝藏尘封了那么久,却在二十世纪的几十年间,如此集中完整地呈献给它现在的主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赐良机。
30年前,舞剧《丝路花雨》轰动世界,那是得敦煌之灵,延续陇原文化传统开创性的壮举。其他任何地方都出不了这样的作品,只有敦煌文化的故乡才能再现当年的恢宏、浪漫与气度,敦煌时代的雨露终于开始滋润久旱的陇原大地了。
几乎与《丝路花雨》登台的同时,一位叫彭长城的汉子,带领几位小兄弟,创办了一本名为《读者文摘》的杂志,因跟某国有刊名纠纷,后改名为《读者》,如今成了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期刊,跻身全球著名杂志行列。发行量居世界第三。
有人认为,以中国之大,人文荟萃,而翘楚之期刊,竟花落偏远之甘肃,为什么不是北京、上海、南京,而偏偏是名不见经传的甘肃呢?我们在这里要反问的是,孕育了中华文明,创造了中西合壁经典的是哪里?是我们甘肃。她没有高傲的炫耀和逐利的浮躁,她平静的叙述、朴素的哲理,淡淡的人生,永恒的温情,不正是陇原先辈们创造文明的传承吗?
有人要问陇原的历史文化传统是什么?应包含哪些稀有元素?其精髓何在?现我再告诉你。
是大地湾积沉3000年的厚土,那优美的彩陶,那高超的建筑设计,那智慧的农耕文明,体现出陇原子民们坚韧的生存能力。
是筑就汉塞筋骨的红柳,它忍饥耐旱,峥嵘茂盛,虽枯不死,任凭岁月流逝,风沙侵埋,坚定充当陇原的屏障。
是莫高窟翱翔的使乐飞天,飘洒自如,多情浪漫,融汇中西文化,包容大度,无拘无束遨游在无边的太空。
是武威雷台汉墓的铜奔马,昂首腾空,任天地无限,一往无前。
是古秦州伏羲庙的古柏,它苍劲挺拔,枝繁叶茂,代表着陇原各族人民的风貌。
是莲花山粗旷豪放的“西北花儿”,高亢悲婉的旋律,抒发陇原人民执著而勤劳的情感。
是拉卜楞寺金光闪闪的金顶,护佑尕海春归的候鸟和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草原。
是嘉峪关城楼的风铃,不分昼夜的敲响着警钟,提醒陇原大地的子民们,要生存、要创新,必须——开拓——进取——开拓——进取!这些凝聚陇原文化精神的象征,如同多元绚丽的音符;而奔腾的黄河,巍峨的祁连山,无垠的黄土高原,浩瀚的大漠戈壁,犹如雄浑的基础低音,构成一曲波澜壮阔的交响诗,追忆往昔的辉煌,激发今天的斗志,展望美好的未来,我心潮起伏,不能自己,不能自己。
当天,陈刚将稿子抄好,一时不知怎么心血来潮,以白丁笔名便将稿子寄给了《西安都市晚报》,很快在域外撷集栏目发表,还给了三百元稿费。陈刚将汇款单递给女儿说:取上稿酬好好吃几顿红烧肉去吧。
女儿说:我们班级就订有都市报,大家都说,白丁这个人文采真好。
陈刚笑说:好也没用。
女儿说:钱都挣到手了,怎能说没用。说完女儿话题一转,老爸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们班的张珊珊来自青海西宁,听说我们家乡在张掖,有次吃惊地问我,张掖是一个地方还是一个人?他们西宁人吃的各种蔬菜都来自张掖,她认为张掖是个人,常常想张掖这个人真厉害,我们西宁这么多人吃他的菜,可就是吃不完,原来张掖是个地方。
哗!大家都听笑了。
那当然。陈刚很自豪地既是对大家又是对女儿说:要不,怎么叫金张掖,银武威呢?近代史上蒋介石、于佑任、张治中、赵紫阳、胡耀邦、江泽民、温家宝、争都来过张掖。
大家在说笑,但玉珍情绪又很低落,很伤感地想:要不是自己的病拖累,老陈不知又写出多少东西。现在把人家拖住,待在这里吃不好,没处睡,这熬到何时才是个头。还不如我早些死了的好,死了把谁都解脱了,可……可,女儿没个妈妈又可怜下了。想到此,玉珍抬头看了一眼正说笑的女儿,立即将涌出的泪水抹在了手背上,她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的忧伤。
在小笔记本上,玉珍每天简单记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时也写点自己所感所悟。形式便是日记体,有天玉珍去透析室透析,陈刚坐在床上随便打开小笔记本看:
6月8日,星期三,晴今天脚底板又发酸。一夜失眠。梦到老父来看我,衣服很破旧,整个样子很可怜,说路过西安来看看我,他们一批人,都被调去山东去捕鱼。醒了吓出一身汗,老天你趁早收我走吧!
6月9日,星期四,晴转阴今天透析,感觉较好。但看到那宝鸡姑娘,满嘴都烧成了泡,嘴上抹着紫药水,心中又特难受。中午给免费提供的大米饭、土豆烧排骨吃得很可口。这是多少天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吃肉破天荒没呕吐,总算老天优待了我一回。老天爷,你睁眼吧!
6月10日,星期五,小雨今天,杨医生又悄悄给太原来的小伙的妈妈给药,说从外面购的,西安没此药,每盒优惠价2500元。这么大医院,怎么经常让病人家属买外面的药呢?价钱贵不说,质量能保证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老天爷呀!把他们看牢些,不要让他们胡来,医生要胡来开,病人就没活命了。
6月11日,星期六,晴今天下午,姑娘又来陪我了。让老陈好好休息一下吧。唉!人一旦生活没质量,活在世上真不如行尸走肉。可割舍不下的东西又太多太多了。谁又能跳出这个怪圈呢?记住!手术前要跟老妈通次电话,可怜的老娘啊,你那坏脾气,伤透了多少人的心。老天保佑我娘平安吧!
6月12日,星期天,晴今天好安静,医生不上班,家属们上街了,清芳打扮一新也走了。不知为什么,那小伙子刷牙都直不起腰,在水房蹲了半天,才又站起来刷牙。多可怜。说不定腹部又感染了。看来腹透比血透的风险还要大。老天可怜可怜这些小伙子们吧!他们还年轻,才开始活人呢。
另:手术前要给女儿交待一些事。也要给老陈安顿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慌,都不要过于悲伤。你们已为我尽了心,容我到天国去报答你们吧!(泪水已模糊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个阳光四射的下午。女儿同学的爸爸、妈妈来到了医院。陈刚、玉珍急忙让坐,让他们一位坐在自己的床上,一位坐在邻近的床边。同学的爸爸比陈刚小三岁。现为陕西省某厅的一处长,曾当过兵,服役在新疆。同学的妈妈人端壮,落落大方,有中年妇女的成熟美,是一家医院的内科大夫。他们来时提的礼品都是高档的。一盒“黄金搭档”、一盒“西洋参片”、一盒“特伦苏”、两瓶“西凤”酒。后者显然是让陈刚,有时累了喝口解解乏的,再者也属陕西的名特优产品。
玉珍客气地说:让你们大老远的来看我,真过意不去,真过意不去。
那妈妈微微一笑说:没关系,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听女儿说了,我们本打算早来看你,老李脱不开身就拖到今天了。
那爸爸说:我们交通上,整天忙地顾头顾不了脚,交通部门事情太多,仅处理各类事故都处理不完。
陈刚插话:就是,现在车多,事故也多。
那妈妈一笑又说:你不知道,我们姑娘跟你的陈婷好到了什么程度,有时你姑娘来我家,不去学校时,床放下不睡,俩人也要钻一个被窝。只要有好吃的非给你姑娘带到学校不可,还要把她爸爸缠住给打包装好。有时不缠我,就缠她爸。反正姑娘叫他惯坏了。说完笑着看丈夫,意思是我说的都是实事吧。
那爸爸便自得地“哈哈、哈哈”笑。边笑边又说,自古女儿就跟爸爸亲,这就叫恋父情结。
那妈妈说:你听,你听,我们这老李。姑娘若要摘天上的星星,他都会去给摘呢。
玉珍笑说:都一样,我们姑娘,只要坐在她老爸的身边,就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他爸脖子里抚摸,像要掏什么宝似的,现在都大学生了,还是那个样子。
陈刚听了也显得很自豪的样子,笑说:现在就这么一个,谁家的不金贵?作为爸爸在潜意识中就有一种疼爱和呵护女儿的情结。俗话不是说男孩穷养,女娃富养嘛。
听听听!那妈妈哈哈一笑说:他们这些当爸爸的都一个样,姑娘惯坏你们负全责。
玉珍又说:这几年,我们姑娘在你们家有时吃有时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那爸爸很认真地说:没关系,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养。姑娘就交给我们给你养上,你就安心治病吧。有什么不周,你到时批评。
哗!大家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护士来送药,同学的爸妈站起也告辞要回去。临走,那妈妈拉住玉珍的手安慰:精神上一定要振作,不要过多考虑后果,人活一天就活出一天的质量来。我作为医生说句心里话,配合医生,鼓起战胜疾病的信心,这是最重要的。你耐心等待肾源,过几天我们再来看你。
分别时,玉珍还是忍不住的落了泪。
送走客人,路过走廊中间的告示牌,妻子的名字又列在其中,摧交住院费,陈刚的脑子嗡的一响,瞬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就地蹲在那,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耳边仿佛有人喊:陈大哥你咋了?陈大哥你咋了?
陈刚慢慢睁开双眼,只见李清芳站在跟前,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李清芳那一双藕似的腿,奶白色的真皮凉鞋,月白色的裙边。
他的视线再没敢往上瞅,轻轻说:没什么,头有点晕。蹲了一会儿,陈刚慢慢站起,再次抬头看那小小的告示牌,共有八位病员的姓名,妻的名字在第三位,姓名上面的具体内容很简略:根据院方有关规定,需手术的病员,须预交押金一万元以上,待预交款使用至三百元以下,必须补交住院费,否则院方停止一切治疗,或劝其离院,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由本人负责。
陈刚将双眼一闭,再次睁开,突然小告示牌上的所有文字便跳跃了起来,像什么晚会在抽取幸运观众时,电视屏幕上闪现身份证号码样,唰——唰——唰,闪得陈刚又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所有方块字都幻化出不同的词组、不同的内容。仿佛有鲁迅说的“吃人”二字,有媒体报道的“医疗黑幕”,有专家说的“医德缺失”,有社会流传的“手术刀便是杀人刀”。八位病员的姓名怎么也全变了?第一位叫李鸿璋、第二位叫张之洞、第三位自己的妻子刘玉珍变成了李清芳;第四位叫七仙女,第五位叫宋美龄、第六位叫袁天宗、第七位叫刘文财、第八位叫江青。陈刚再次紧闭双眼,双手抱住发晕的头蹲在了地上,李清芳急急去叫来了玉珍。
玉珍走到跟前急问:老陈你咋了?妻子一声喊,陈刚顿时完全清醒了过来。他说:没什么,怎么突然头晕了。他在妻子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喃喃地说:又要让交钱了。现在手术八字没一撇,三万多元花完了。回到病房,玉珍将温好的一袋牛奶让陈刚喝上,又让吃了一个鸡蛋,陈刚的脸上慢慢有了红润。陈刚见监测器在床上扔着,问玉珍为什么不带在身上,人家随时都要监测你的心脏、血压的。带一天要两百元钱呢!玉珍没好气地说:你看看,电池仓里连电池都没放,机子压根就没工作。
陈刚打开仓盖,果然里面空空无也,便有点生气,这不是骗人钱财吗?他想找杨医生去评个理。
就在此时,一位小护士进来了。陈刚让护士看,护士一看也自嘲地轻轻笑了。立即说:我给你们重新换一个。
陈刚说:我们不带这劳什子了。
小护士转身欲出门时说:那不行,院方有规定的,凡肾移植病人都要带监测器。
狗屁规定:陈刚第一次说了粗话。
其他病人家属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纷纷去检查自己亲人的监测器是不是也是哄人的。
只听李清芳忿忿地说:什么医院,简直不像话,就像开黑店的。我们大家一点儿不知情,让人家骗成啥样都不知道。唉!真是没有我们老百姓的活路了。
当晚陈刚写了一首前苏联马雅克夫斯基的“楼梯诗”以表心志。
百姓
就像一件皮大褂,
医院的蛀虫会蛀食它。
若有位巨无霸
把他们产生的毒液
像翻衣服似的
翻出来拍打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