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牡丹
●厉彦林
牡丹，原产地中国，被誉为“百花之王”，是世界名花。据记载，自隋唐开始，牡丹花慢慢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我老家沂蒙山区不缺花，本土的，外来的，各式各样。从百姓生存角度看，庄稼、蔬菜、果瓜都开花，装扮山乡和宅院的，还有多种有名无名的山花、野花等。我家老宅院里最特别的是那两棵有灵性的牡丹花。父母去世后，因改造书屋，整个院落变成了阳光房，这两棵牡丹也被挪移到了院子的东南角。因院内常年温度太高，长得不够旺相。2022年深秋又移栽到大门口透风见光的地方，期待明年伴随春天的来临恢复昔日风采。
祖籍河南洛阳的刘禹锡，曾吟咏“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因而洛阳被誉为牡丹城。牡丹是中国人喜爱的花卉，据说我国已培育出四五百个品种，花型花色各不相同，真的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牡丹和芍药外貌酷似，如同孪生姐妹，被誉为“姊妹花”，常栽培在一起。民间说“谷雨看牡丹，立夏看芍药”，次第而开，延长观赏期。
我娘长期生活在沂蒙山区东部的乡下，虽然日子过得不很富裕，但对生活充满热爱和信心，尤其喜欢花。繁杂的劳动之余，执着而用心地养花、赏花，不厌其烦地浇灌、培土、施肥、移植、剪枝，仿佛侍弄的并不是什么花，而是她心爱的孩子。记得那年开春，娘把她最喜欢的牡丹花移栽进院子里，那牡丹花真给娘长脸，那年花开得特别大，还很鲜艳。第二年，那牡丹花却长得瘦弱，花骨朵刚冒出来，很快就萎缩了；第三年，枝干干瘦，无力舒展，连个花骨朵也没见。后来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这棵牡丹复活复壮，活得自如自在，每年继续奉献出艳丽的花朵。这棵牡丹花起死回生的现象，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谜。
2013年春，我陪一位老领导到山东菏泽牡丹园赏牡丹，一阵急风吹来，只见牡丹花整朵整朵地坠落，绚丽的花瓣散落一地，那场面让我痛心惋惜。我突然想起关于我家那棵牡丹花的疑问，于是蹲下来请教了那位正在管理牡丹园的田大爷。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点上一袋旱烟，询问了详细过程。他沉思一会儿告诉我：“开春移栽牡丹，会伤根，伤元气。牡丹花大，需要的养料也多。牡丹通人性，一旦有了花骨朵，就必定使出所有劲儿、耗尽所有营养，供应花骨朵开成花。事实上开春移栽的牡丹只要开花就难存活，即使活下来，两三年也缓不过苗，整个花干瘦，开不了花……牡丹有‘舍命不舍花’的性情脾气呀！”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噌地站起身，被牡丹平淡无奇的母爱情怀所感动，也终于找到我娘移栽的那棵牡丹为什么三年不旺相的缘由。
2015年春，母亲节前夕，我母亲因病谢世。院里的花草长期缺少打理，长得无精打采。别人家的牡丹都开花了，我们院里的牡丹只长茎吐叶，没见到花蕾的身影。
为什么没开花？大家不得其解。是湿度和温度不合适？不是。因为它还长在原来的院子里。是没伺候好？还是它太伤心？反正谁也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这又成为我心中的一个谜。
到第二年，2016年开春，山上、坡上、地堰上和院里各种花草都萌芽了，这牡丹的根部和光秃秃的枝条上也冒出了粗壮的红嫩芽，生命迹象一切正常。不久，这两棵牡丹开枝散叶，我期待它能吐蕾开花。别的花都谢了，田野里小麦也收割完毕，这牡丹花却一直只长叶，没有花蕾的影子。雨丝在柔美的叶面上跳舞，它波澜不惊。我与这牡丹对视，牡丹无声无语，我好像理解了牡丹的情感与表情，此时无声胜有声，分明是我母亲谢世后它太悲伤，无心开花。到第三年，2017年，母亲生前精心养护的这两棵牡丹照常冒芽，正常吐叶长茎，仍然没开花。
难道是这牡丹是“守孝三年”不开花？
“守孝三年”,儒家认为是良知指引，王阳明认为是天理良知，这都是说人。《诗经·寥莪》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弟子规》中说“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是说父母去世后要守孝三年，期间要常追思感怀父母的养育之恩，就连生活起居也要调整改变，至少做到“五不”：不贴红对联、不放鞭炮、不穿红、不戴绿、不过度娱乐。尽孝、守孝是人类至高无上的情感表达，是人类血缘关系在生命终结时后辈的行为体现，已升华为崇高的道德信条。时代变迁，观念更新，我没有辞去工作、摆脱行政事务在家“守孝”，也没像古代官员离职“丁忧”，只是连续组织了三年的家庭祭奠仪式，“每逢传统谒拜日，家祭勿忘父母恩”。第三年清明节前，我按照父亲在世时的嘱咐和他带我上山给祖宗上坟时指定的位置，在我们村的山上、曾经掩埋过我家祖宗六代的地方，为父母修了合葬的坟墓，并在坟前移栽了十棵刺柏，委托这有生命的树木挡风遮阳，在坟前为父母洒一丝荫凉。父母谢世之后，我们全家人伤心过度，日子过得无精打采。这两棵牡丹是造物主最疼爱、最有灵性的子孙，与我们家人有了心灵感应和近乎亲情的缘分，也同甘共苦、自觉自愿“守孝”三年。
这个世界上，唯有父母能心甘情愿为子女倾其所有、舍生忘死。生活中经历、生命中遇到的东西，包括障碍、迷路和困苦，往往会默默改变我们。自古“忠孝难两全”，尤其步入现代社会，当儿女的要有点出息、有所作为，就得远离家乡和亲人，外出闯荡，这往往要面临感情的羁绊和彻夜难眠的思念，难以恪守孝道。家中有老待养，子女却在千里之外，父母“晚景凄凉”，当儿女的鞭长莫及，时常经历理性和感情的纠结和折磨，甚至灵魂的叩问和精神的摧残。我在省内工作，离老家350公里，加之这些年妻子、儿子都买了轿车，家乡也通了高速和高铁，交通非常方便，星期天、节假日回老家看望和照顾父母相对便捷，没留下任何缺憾，但比起我家这棵为我娘“守孝”三年不开花的牡丹，我惭愧难当、自愧不如！
花草树木真的有灵性，有感情，只是人类至今还没破解这一奥秘罢了。有的树木花草衰弱的预兆是不再开花，有的衰弱前则会拼命疯狂地开花。这也就是为什么科学对未知的东西从不轻易否定。到2019年，我娘去世四周年之后，我家那棵牡丹终于正常生长，恢复往年的景象，开出了红艳艳的牡丹花。我感到了一丝欣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下。
2020年深秋，是移栽牡丹花的最好时节，我专门从牡丹之乡——菏泽邮购了“王中王”“群英”“墨素”和“蓝牡丹”等六棵名贵的牡丹，栽在老家那两棵牡丹旁，希望这几棵名贵的牡丹能陪伴它成长，也避免我长时间不在家，娘亲手栽培的牡丹太过孤单。然而两年后，这六棵名贵的牡丹一棵也没活下来，我感到很惋惜。这么名贵的花怎么如此娇贵，不适应这里的温度和环境呢？只有同期从莱州购来栽到院子外边的几十棵月季花，开得鲜艳夺目，亲戚邻居和路人很羡慕，经常过来欣赏，有的拍照发朋友圈，有的研究如何嫁接和繁殖。
故乡的山峦、河流、土地、动物、植物和人，都有灵性，饱满且生动。冬去春来，经受过寒风冰雪洗礼的牡丹花，枝头上又萌出红色的芽，花蕾一天天长大，越发丰满，渐渐花萼裂开缝，张开甜美的笑脸。微甜的馨香，引来蜜蜂在花间采粉飞舞。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家院里这两棵守孝牡丹持续开放，历久弥香，母爱悠长……
2023年第8期《散文百家》
（责任编辑：高玉昆）
人世间最真情的告白
——读厉彦林老师新作《“守孝”牡丹》
国庆节期间，读到了厉彦林老师的散文《“守孝”牡丹》。该文刊登在2023年第8期《散文百家》上，《作家文摘》2023年9月26日进行了转发。
对于厉彦林老师的文学作品，一直有着特殊的偏爱。他创作的文学作品尤其是散文作品，融知识性、趣味性和哲理性于一体，有着很强的可读性，每有新作面世，总会让人反复品读。这篇《“守孝牡丹》同样让我心灵震撼。
知道厉彦林老师的名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时，我和家乡的几个高考落榜青年成立了一个“崮乡文学社”，定期不定期编写《崮乡》社刊。杂志是油印的，每期油印百十来份，免费发到各村团支部、学校，供大家交流学习。内容有我们自己写的小说、散文、诗歌，还有供农民田间地头哼唱的小剧本。第一个栏目则是“名家名作欣赏”，每一期都要从报刊上选编几篇名人大家的作品供读者学习借鉴。几乎每期都选编厉彦林写的散文诗。
《崮乡》成了四村八乡很受欢迎的刊物。那时农村没有电视，文艺生活极其匮乏。《崮乡》的出现，如同一缕春风，吹进了山村青年干枯的心田，对推动农村两个文明建设，起了比较重要的作用。以至于多少年后，还有很多人提起那份不正规的刊物。
厉彦林的作品，都避开了说教的方式来传达教育的核心理念，让读者在潜移默化中去品读感悟，达到知善、爱善、行善的目的。
《“守孝”牡丹》一文，厉彦林老师继续延续了以往的创作风格，从沂蒙山区谈起，从家乡的老宅娓娓道来，谈起娘在老宅中种植的那两株牡丹花，谈到了娘是如何在时光流转中精心地呵护它们，字里行间透露着作者对牡丹花的喜爱，对娘的依恋，让人感到像是邻家长者在给你讲故事，那样得平和、亲切、安然。“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作者在文中穿插着对牡丹花的介绍，在听故事的同时，对牡丹花的身世、由来和人们对它的喜欢有了更深的了解，在不知不觉中就爱上了这种奇丽的花卉。
文中作者用生动的笔触，不厌其烦地详尽写到了娘在世时种植、移植牡丹，记述了出差在牡丹园中赏花，向花农求教的情形，更是不惜重墨，对娘去世后牡丹花“守孝”三年不开花进行了详细描写。
《“守孝”牡丹》文字优美、如诗如画、生动感人，慢慢品读，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作者写作时眼含热泪，思念娘亲时内心深处滴着的热血。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作者用娘去世后三年不开花的牡丹，表达了自己对娘无尽的怀思，更是用“守孝三年”的中华美德，诉说着自己“慈母爱子，非为报也”的“忠孝不能两全”的失落和遗憾。文章中没有刻板的记录，没有枯燥的说教，充盈着满满的正能量，让人在潜移默化中，感受到了深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心灵地浸润，在“润物细无声”中，生发出了浓烈的家国情怀。
厉彦林老师的作品，不管是那一篇篇字字珠玑的短篇散文，还是《延安答卷》《沂蒙壮歌》这种长篇巨作，从立意构思，开篇布局，到遣词造句，落笔写作，都倾注了作者情爱和心血。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作品才能够多次获得大奖，得到越来越多读者的喜欢。
阅读他的作品，对于文学创作者，尤其对那些初中、高中写作水平的提高，有着更为重要的示范作用和教育意义。
《“守孝”牡丹》首先是言之有物。
文中作者讲述的是家乡老宅中的两株牡丹花与娘和作者的故事，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的心。这种故事就是百姓居家日常所发生的事情，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没有过度的刻意渲染，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事物，就是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细碎琐事，正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常在桂树下，不闻桂花香。”殊不知，这些平平淡淡的生活日常，才是人们心中最亲切最温暖最珍贵的东西。
其次是言之有实。很多学生在写作时，往往极尽笔墨之能事，侧重于对事物的记述与描绘，为了写物而写物，为了写景而写景，常常忽略了文章传授知识的属性。有些知识作者明白，但对于读者来讲，却可能不甚了解。这就需要作者将与文章有关的知识进行延展，让人对事物有更多的了解，从而更好地把握文章的内容。在《“守孝”牡丹》中作者对牡丹花知识性的介绍，正是弥补了部分读者知识面的不足，加深了对作品内容和作者思想脉络的把握。
再次是言之有情。厉彦林老师的散文作品，情真意切，思远情长。文章中有对父母对亲人的敬爱，有对家乡对故土的热恋，有对党对祖国的热爱……这种情感的表达，始终贯穿在作者的文章中，时不时地显现，不刻意，不做作，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母爱是天地间最无私的爱，作者通过描写母亲种植的牡丹花，虽然全文没有一句口号式的呼喊，却让人深切地感受了到作者对娘椎心泣血的思念和痛心入骨的哀伤。
还有是言之有道。古人常说文以载道，这个道就是想要说明的道理。通过作品想说明什么意思，表达什么样的思想，这是一个好的作者需要认真把握的东西。“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形成了中华民族独有的家国情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粹，构成了中国人独特的基因。古人重视忠和孝的家国情怀，正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繁荣昌盛的重要原因之一。“人间正道是沧桑”，书写爱亲人爱家乡的故事，弘扬爱党爱祖国的精神，是好文章必备的正能量，也是一部好作品成功的必备要素。
《“守孝”牡丹》就是这样的一篇好文章。中学生朋友如能细细品读，必定感动满满、收获满满！
（方圆 刘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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