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有棵“大槐树”
作者:杨烨琼
1
当我们到达山西大槐树景区大门的时候，已经是从陕西的家乡出发经过了7个多小时奔波之后。
“一定要去大槐树看看！”这是我大约上小学三四年级时就开始有的想法。
因为那个时候，每晚睡前，爷常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那长长的旱烟锅，一边给我们讲着大槐树的故事，还教我们几句歌谣：“要问祖先哪里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家在哪里住?大槐树下老哇窝”。说着这些的时候，爷常常若有所思的样子，任着长烟杆那头的烟锅里飘起一缕一缕的青烟，久久注视着青烟扭动、上升、飘散，任着一缕一缕的青烟飘起、散去，仿佛在回忆、在思虑……
直到烟锅里的烟叶燃尽的时候，就不再飘起那一缕一缕的青烟。这时候，爷会突然醒过神来，捉着长长的烟锅杆，用烟锅在厚厚的木板炕边尽头的外侧，重重地磕几下，烟锅里的烟灰就都纷纷飘落在地上。爷再从放在低炕墙上的旱烟盒里捏一撮旱烟，压按在那反射着微弱煤油灯光的铜烟锅中。装好烟，爷偏着头，嘴唇轻触着他特别喜爱的“石头”烟锅嘴，伸出烟锅就在煤油灯火焰上，吧嗒吧嗒猛吸两口，吸得煤油灯的火苗一歪一歪的。然后爷那山西大槐树的故事就又像现在精彩的连续剧一样开始了，烟锅飘起的青烟就又就着故事弥漫在那个不大的土炕上，直到我们在大槐树的故事中进入梦乡。
有时在白天，比如说在涝池岸树荫下、地头休息时，爷会用自带的一小撮棉花，放在一直外出带在腰间的两个火燫间，使劲地碰擦，火燫碰擦出的火星引燃棉花，再将燃着的棉花按在烟锅里，青烟飘起，故事也就开始了，风来烟散，匆匆忙忙……
爷的故事里，说祖先是被官府差人反绑着双手从山西大槐树一路押解来的。几月、半年的押解之路，使大家都有了一种背着手走路的习惯。这便是当时长时间被反绑双手落下的印记。
爷还说：“老年人习惯把上厕所叫解手，就是祖先手被反绑，要方便就要高喊：解下手，要方便！到后来就简化成了高喊：解手！解手就成了一种专指。
爷说：“山西大槐树，你听，大——槐——树！有多大？！咱村的三个碾盘合一起都没那大槐树粗壮，光树枝伸出去，遮的阴凉就有二亩三分半呢！”说这话的时候，爷现出一种特别的自豪、骄傲和向往！
爷说，他到过潼关、到过风陵渡，就是遗憾没能到大槐树去看看！
父亲也讲山西大槐树的故事，和爷讲得一样好。父亲对我说，他的故事是从爷和太爷那听来的。父亲也说遗憾没能去山西大槐树看看。
2
当我站在大槐树祭祖园那个古老沧桑、伟岸厚重的“根雕大门”前时，有一种情感在胸中涌动，有几十年心愿达成的无比激动，有游子还家般的万千感慨，有对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等亲人彻心至骨的思念﹍﹍
大槐树寻根祭祖园的“根雕大门”为大槐树根造型，东西跨度达20米，高有13米，其造型宏阔形象，寓意大槐树后裔同门、同根、同祖、同心，诠释的是移民后裔们血脉中共同的根，是移民到四方人们和后代心牵梦绕的魂。
蓝天之上，白云悠然，槐根大门前，南来北往的人们细细观瞻，纷纷留影，或合影，或单照，把激动的时刻留在心底。
进入大门，迎面巨大的影壁上有一个大大的“根”字，端正、敦厚、清秀。“根”字右下的部分极具形象地组成一双坚定自信、阔步向前、不畏困难、积极赶路的脚的形象。那双脚，像极了向此而来每个人心中的那种渴盼、急切与坚定，表达了你、我、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愫。影壁的两边用隶书写着“饮水”“思源”四个字，表达了到此人们的一种心绪。
影壁前，一队又一队操着不同方言、来自五湖四海的旅游团，他们在导游的引导下缓步前行，了解一段历史，听闻那个时代的苦难，表达对先祖的一种敬仰，寄托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随着导游向右手的路走去，路边有反映当年洪洞大移民的几组雕塑。
“朝堂决议”组雕展现的是朝官建议、朱元璋决断的情景。元末明初，历经多年战乱，明王朝终于统一中原。而山东、河南、河北一带因为多年战乱成为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无人之地。
山西因地处黄土高原，四周崇山峻岭，易守难攻，社会安定，人丁兴旺。加之洪洞地处晋南，交通便利、人口众多，于是朝臣建议：为均衡人口、恢复农业生产、发展经济，从洪武年间起强制实行移民政策，按“四家之口留一、六家之口留二、八家之口留三”的比例，向全国全地迁移、疏散人口。
“大槐树下”组雕展现的是官府在洪洞县城驿道旁、广济寺前大槐树下设移民局、办理移民事务的情景。
朝廷法威，大槐之下，亲人天各一方，生离死别，痛彻心扉，执手涕别。折一缕槐枝，把家乡的气息带在身上；摔盆分瓦，各执一片，把亲情思念带向远方，回看乡关，早已是泪眼朦胧；划甲标记，从此儿郎故乡成异乡，家中堂上不见笑面侍爹娘；抓一把泥土，把家乡的思念带向远方，回看家乡与爹娘，遥遥不知不知在何年；磕无数个做别的响头，把父母兄弟、姊妹邻里记在血脉的深处；离家之路越走越远，爹娘、故乡就浓缩成了这汾水河畔这一颗大槐树，永存在了心的深处﹍﹍
“解手、背手、连手”组雕以一队被绑着手押解的移民形象，向今天的人们讲述着500多年前移民们所经受的苦难。那解手、背手的说法竟和当年爷爷、父亲讲的一模一样。看来，那场亲人生离死别的大移民记忆深深地扎根在了一代代人们血脉的深处，天南地北、不同地域的人们有着相同的苦难记忆。
有人好奇，站在雕塑队伍中，手套在预留的绳索中体味感觉。但是，移民当时所承受的那种对心灵深处的摧残和巨大的精神创伤，长途跋涉所遭遇的巨大体力挑战和身体上受到的种种折磨，想来今人恐已难以理解、了解。
据史料记载，从洪武六年开始，一直到永乐十五年，这五十年间，洪洞大槐树下总共经历了18次移民，涉及到800多个姓氏总人口超过了百万！
我想，至今关中人那种对家、对亲人、对家乡的深深的依恋、那种“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目标，与其说是关中人满于现状的不思进取，不如理解成500多年前那场亲人生死别离、生活颠沛流离的移民之后，世世代代的人们对于生活稳定和安定的祈愿、对于亲人团聚生活的向往和珍惜之情在人们血脉中深深地流淌更为确切一些。
文化、思想产生的源头是生活，生活的环境、状况、忧虑、期望等等都可能是某种文化和思想产生的要素。也就是说，思想和文化是生活的投影！
过完场景雕塑，来到一个牌楼。这座牌楼建于民国三年（即1914年），正面有“誉延嘉树”四字，说的是随着大槐树后裔的辗转迁移,大槐树在海内外也享有了盛誉;背面是“荫庇群生”四字，是说大槐树如神灵一样护佑着世世代代在此和从此走出的人们。简单的文字，包含了多少至亲别离、父兄离远的痛苦，更包含了多少美好的祈愿。
路边墙面上有大幅的浅浮雕，以“移民之始”“移民惜别”生动再现了500年前那一场大别离的情景。站在浮雕墙前，我们能深深地感受到那种被逼迫离亲的万般痛心，能感受到那个长达半个世纪时间里民众深深的痛苦。
3
终于来到爷爷、父亲因未曾拜见而深为遗憾的大槐树故址，终于来到常会悄然入梦的那棵大槐树故址。
说故址，是因为明朝移民时那棵大古槐在清顺治八年(1652年)的时候，汾河突发洪水，大树被冲毁。人们就在大古槐处立碑设亭，供人观瞻，寄托心念。碑亭前，南来北往的远道客们面对古地故址虔诚地屈腰弓背，焚香祈祷，表达着发自骨子里的情怀。
古道边，根相连，二代三代寄情牵。看着据说是一根相连的已有400年轮的第二代大槐树和也已有近百年历史的第三代大槐树那郁郁葱葱的样貌，感慨万端。唯祝我华夏子孙，根根相连，不断壮大强盛。
在如今的大槐故址后、广济寺前，有棵塑筑的巨大逼真的古槐，这是为了重现当年大槐树的风采而依据史料记载所修建。
据史料及本地张氏家谱记载：明初移民离开家乡时，曾以人们拉手合抱丈量过古槐。当时七男拉手环抱还差一点，就加上旁边一个小媳妇，这样恰好形成完整的一圈，所以就流传有大槐树主干周长“七庹（tuǒ）零一媳妇”的说法。庹是成人伸展双臂的长度，一庹为五尺。据此推算，那当时树围就有13米多，直径约为4米多。
以此看来，当年爷爷他们口中说大槐树冠荫“二亩三分半”，大概也就不是信口之言。家族、民族的那些听来古老、也许奇异的口传、传说是家族和民族记忆的承载者，自有来由，绝不是空穴来风，随意而起，只有我们理智地分析，环境、情感、心理的许多真实信息才会准确地传达给我们。
站在树前注视，那宏大的树体让人仰望而深思，想象着当年从巨大古槐下被迫痛别亲人、背井离乡，走向四面八方的浩浩人流﹍﹍
刚好碰到这棵仿真大树下有反映当年移民情形的情景剧演出。情景剧对当年移民真实、形象的演绎，让许多人一边观看，一边止不住唏嘘流泪。那种代表着被逼迫永远离别家人、离别家乡、四散而往的悲痛，深深地印记于民族的记忆之中，任谁也是磨灭不了的。
表演结束了，看着扮成移民的演员们肩席牵牛，引车托幼走向远处的身影，人们默默注视，久久不愿散去。有人仰头观树，眼中含泪；有人悄悄展纸，拭去脸上的泪水﹍﹍
随着人流，拥拥挤挤经过签注处、划甲处等承载着历史的标示，我就感觉我是从大槐树下，签了名姓，划了脚甲，烙上了新时代大槐树的印记，走入一个新的天地、新的时代、新的努力，还有新的明天！
不管走出多远，我们都有着共同的根！叫“大槐树”！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