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鞓红牡丹原产青州,北宋开始名冠天下,近代已无人知晓。冯蜂鸣发现鞓红文化,并考证出鞓红就在青州偶园,树龄300多年依然茂盛。从此,鞓红牡丹及其文化,遂被当代所识。
冯蜂鸣研究成果《鞓红即青州红》一书,特邀冯志伟诵读,于此发表,以飨诸君。

(上图摄影:彭向东)
王之道 • 相映似相知
鞓红的老家在江北,王之道的夙愿也在那里。因此,他们就“相映”而“相知”,他们的“一灵”里,同样潜藏了一个“雾披”的梦想。早在汉代就有人说,“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北方来的马,依恋着北风,越国来的鸟,筑巢也选择南边的树枝。连禽畜都在想家。
王之道,又是个“慷慨有气节”的。所以,他写文章就“酣达晓畅”,作诗就“真朴有致”。他34岁那年,北国丧失,他也就成了赵构皇帝的官员。所谓官员,就是皇帝的打工仔。可他,依然是个不会看老板脸色的。纵使皇帝和宰相决定的事,他也公开反驳。根本不懂政治艺术。就说绍兴和议那事儿吧。
绍兴十年(1140),大宋与金人签署协议,做了金国的下属,并且“世世子孙,谨守臣节”。就连赵构的皇帝职务都必须金人任命。再以淮河中流为界,向上级送去大片土地。金国既是领导,大宋就不能不孝敬。每年孝敬银子25万两、丝绢25万匹。只能多不能少。
赵构皇帝又成了金人的打工仔。其实这也没所谓。有所谓的是,那片土地是连同地面上的百姓,一起送人的。那各25万的白银丝绢,也要从大宋子民身上往下剥皮。这就让王之道有些郁闷了。郁闷就郁闷吧,他却要“力陈”,且说那是“辱国”。
多少年了,独裁的人都说“朕即国家”,总以为自己就是国。王之道的“辱国”,不仅把皇帝和国分开了,还说皇帝呕心沥血干的事是辱了国。这就让赵皇帝的气不打一处来了。

(上图摄影:彭向东)
中国的古代文化很好玩儿。它经常叫人觉着当官是好事儿。官阶就是人的分数。可是,入了官场的高人马上就发现,那里面原是动物的肠胃。山珍海味也要成为粪便的。于是渴望堂堂正正的人,就想破腹而出。上头又总是为他们提供方便。王之道也就自然地被方便了。
回到家的王之道,喝喝酒,泡泡妞什么的,多么舒坦。可他,光会干那无聊的忧国忧民。甚至还有同道同志与他一起忧。
秦寿之就是其中之一。
王之道说他,“富才艺,强记览,三万签”。原来也是个坐拥书城的才子。才子跟叫花子差不多。不同的是,才子的精神也很饥渴。秦才子为了吃顿饱餐,这次来会王之道,不仅带来了酒、带来了诗,还带来了鞓红。
这就有些狠毒了。
王之道这样的,坐怀不乱,容易。见了鞓红不乱,那就没有可能了。所以,王之道就上了秦寿之的当,乱成了一团糟:
和秦寿之春晚偶成
照眼酴醿正及时, 鞓红相映似相知。 天公应也怜芳意, 一灵轻风宿雾披。
欲下荒庭意已阑,
一枝红药坐中看。
东风不息成何事,
又酝春阴作夜寒。
【注:
王之道:1093年生,1169年卒,字彦猷,庐州濡须(今安徽无为)人。
酴醿:酒。
一灵:灵魂。
宿:存留。
雾披:即披雾。披是打开,此指拨开迷雾。
阑:残,尽。
红药:红牡丹。此指鞓红。
酝:酝酿。
春阴:春天的时光。】
看看王之道说了些啥?
“照眼酴醿正及时”,让我眼睛明亮的酒,来得真是及时。
实际是说,跟他喝酒的人来得及时。所以这“及时”,就有些含意。《易经》说,“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陶渊明也说,“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可见。王秦二人的心思,还是很急切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在急切,后面自有交割。
“鞓红相映似相知”。如今,能够说上话来的已经很少了。只有鞓红与他们心心“相映”,是他们难得的“相知”。因为,鞓红也是离乡背井的客行子,且性情高雅。
李白说过,“游子他乡怀故土,何人不起故园情”。可是,王之道的下一句没说自己,而是说,鞓红那沉沉的故园情,苍天也该是爱怜和成全的。这便是:
“天公应也怜芳意”。
最后一句就把作者心灵急切的原因,一遭兜出来了:
“一灵轻风宿雾披。”
鞓红的灵魂,如一道可见的轻风,久存着“雾披”的宿愿。
十几年前,李纲指挥抗金,获胜即被罢免。大宗山河沦陷之后,皇帝又想起用他。却不给予军权。只让他到开封府做地方官。李纲不干,给皇帝写信。当时叫“上表”。李纲的表里有句闪烁的话:
去魑魅之域而已幸於赐环,
簉云龙之廷而方期於披雾。

(上图摄影:彭向东)
“魑魅之域”,是被金人占领的地区。“赐环”,是放逐之臣,遇赦召还。“簉”读作“造”,是附属。“云龙之廷”指朝廷。
李刚说:
能够夺回被金人蹂躏的土地,比把我召回封官,我更高兴;
当然,若附属在朝廷里有点军权,那就可以满足我,拨开迷雾收复失地的期望了。
到王之道这时,李纲那“期于披雾”的情志,不仅没有实现,反而变成了有识之士心中的宿债。
鞓红的老家在江北,王之道的夙愿也在那里。因此,他们就“相映”而“相知”,他们的“一灵”里,同样潜藏了一个“雾披”的梦想。早在汉代就有人说,“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北方来的马,依恋着北风,越国来的鸟,筑巢也选择南边的树枝。连禽畜都在想家。
然而,鞓红与王之道向往的家国,正在那阴霾迷雾里。朝廷不想“雾披”,光他们去想,有什么用?王之道心里也清楚,那就寄希望于“天公”罢。但愿它,果真有情“怜芳意”。

(上图摄影:彭向东)
次一首,简直就是“天公”给予王之道的结果:
本想到荒凉的庭院里去,可我已经毫无心情,
还是坐在这里,凝视鞓红吧。
始终不曾停息的东风,正在做成什么事?
又把春天的时光,制作为寒冷的黑夜。
寒冷的黑夜里,那夜雾自是更浓。“天公”,不仅不会“怜芳意”,甚至“又酝春阴作夜寒”。这就是,你害怕下雪的时候,它再给你加一层冰。
世事竟是这般的残酷阴狠。当你信任谁的时候,就等于让他做了刀俎,你做了鱼肉。你的下场只能是一滩肉馅儿。
连“天公”都这样。谁还比天公好呢?
我猜,看了这诗,秦寿之的眼里也要滴出血来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