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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飞 《离岸》 综合材料 150x200cm 2021年
母语
她诞生于瘴疫流布的黄土地，
一个个多彩的毒蘑菇，
等待诗经里的弃妇辨识，采食。
在黑暗的宫殿里与国王兄弟私通。
从夹在焚毁的书籍中，
唆使四条粗鲁的大汉抬出来，
架在浇油的木头上烘烤。
被强劲的铁蹄践踏，一团马粪味儿的泥。
下半身紧勒着贞操锁，
真理的嘴透过牛仔裤拉链呻吟。
她曾被刑法的鬼头刀腰斩过一次，
此后，只剩下两半截，
血淋淋扭动着，拼命合而为一的欲望。
现在，她已经老了，
罗丹刻刀下的老娼妓，
灰头土脸，两腮搽着劣质扑粉，
插着大红花，没牙的嘴里，吹送着冬天的寒冷。
阿尔伯特·卡埃罗
我写的不是诗，
而是一只偶然的橘子：
眼睛看到的滚圆，
它深黄表皮上的光彩；
耳朵里的寂静；
自然涌出舌尖的酸甜，
以及摆放它的瓷盘的白和冰凉。
名、实之间的路程是多么辽阔啊！
字，词，句，是江河，飞瀑，
读者逆流而上，就像洄游的鲑鱼，
在出生地和作者重叠在一起……
在一样的子宫穹隆中，
这首诗被再次孕育，生下，
一位没有肩负任何重任的阿尔戈英雄。
立夏
1
又刮风了，带来了雨，
整个河南都笼罩在阴郁中。
我的房间，一个建筑工放飞的紫色气球，
它的脑袋随夜风摇动，就要被黎明摘走。
其间的人，仍然在沉睡，如躺在摇篮里。
窗前的一株岁月梧桐，被狂风所弹奏，
为痛苦的回忆伴舞的大长腿，
冠状枝叶，展现出音乐那持续转幻的形状。
2
下雨了，又下雨了，敲打着窗子。
黑夜里，我看见一只只雨滴做成的小手；
在无数男人有力大手中流转，
仰天躺下，或者翻过身子，
趴下，像匹白马，扭回头，
金色的长巤遮住半边脸，
看肿涨的太阳，朝它的肉体，
发泄怒火；
冬天的树，一个倒栽葱的女人，
两条腿在半空踢蹬，她的头
吸收着无边的泥土，长发在黑暗底部飘动。
3
从夏天到夏天，你一直在试图收拢
指缝间流失的沙子，试图
重新把它们握在手掌中，
啊，那份松软、光滑、沁凉和颗粒微小的喜悦。
就像一棵白杨树的三个枝杈，
你同时生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
4
又是夜晚，雨声大作。
谁在外面敲打窗玻璃？
而窗子内却久久没有回应。
谁用右手食指指关节敲打墙壁，
桌面，床头柜？而另一面没有回应。
谁在从内向外敲击窗玻璃？
却迟迟不见有谁推开一道缝，
脸像月亮，躬身邀请……
蟋蟀之歌
1
一个即使在白衬衫、红领结、蓝西裤、
黑皮鞋的雄壮的合唱队中
也能将自己的胆怯
和不足的底气暴露无遗的人——
一个踏不准节奏，
总是与时代不合拍的人，
五音不全，颤抖，偷了东西一样慌张，
发声不是太提前，
就是太错后，就像收割后的麦田里
孤零零生长的一根麦苗。
2
一座农家小院，
一支由众多却看不见的
星星点点生命所唱的歌，
草窠间，瓦砾中，落叶下，空气里，
尽管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细小、
微弱，可他们汇成了宠大的军团，
铺天盖地，
多么让人心惊：这支蟋蟀之歌，
诞生于地球上的第一个黎明，
与时间的洪流一样凶险，
冲垮一道道人世堤坝，从来不曾被打断过。
3
我那逐一
从虚无缥缈之处
凝聚而成的肉身
落在大地织工
蟋蟀
编织的细密
又富有弹性的巨网上。
世界晃悠了几晃，复归于平静。
4
无数个黑夜，
迎来了唯一的早晨，
而万物尚未醒来。
隔着两条腿的篱巴墙，
只有那位卫兵，
仍然保持着忠诚，
挺直腰身，朝你致意。
5
二十二点半，
七楼窗外，一声蝉鸣。
干燥，单调，无起伏，
就像伸向天空的一根木棍，
它要敲落最高枝头的梨。
它要缓缓展开一面白旗，
我踊跃的想象，在下面聚积。
皮扎尼克：“她与不明之物抗争过”
1
一位红衣女旅人。
没有青葱的伊萨卡岛，
没有等待漂泊者的妻子……
咀嚼，咀嚼着失眠的人形扁豆。
2
今天遇难于长着狼牙的记忆裂缝。
3
把自己当作缺席者！
当作时间的逃犯！
急促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
一个星球撞击另一个星球产生的
破碎的词。
4
“疯石”，就是诗。
写诗，蘸着乌贼喷射的墨汁。
写诗，使用骟过的语言。
5
她胸口神秘的雀斑，雪地里的一点鲜红。
6
死亡，你有个光滑的底部。
死亡，我想沉浸在你的黑暗里一会儿，
并溶解在那儿。
取悦一个幽灵
仅仅是在杂物将父母的居室
隔开的半个房间里，“某个玛琳娜
才终于不止坦露出胸部。”
在写作之初就饱吸“宇宙元气”。
这得益于扑打苍蝇的巨手，
反而让它幻化为一头鸷鸟，
俯冲直下，要抓破老旧的油头皮。
始终处于前往各各他的途中。
暴晒的石头，像膨胀的气球，爆炸。
在叫作罗蒙诺索夫与艾略特的
两块撞岩的夹击下，完好无损，
并找到透出光亮的一线天。
与试图取悦的幽灵们一样，
每一首赘疣之诗都散射着广袤的幅员，
冰雪，荒野，海洋，浸透血和精液的土地……
荒凉的诺连斯卡亚：“悟道之地”平生第一次拥有独立的房间：
而在这里却失去了能够脱下
她的裙子之人。“俄罗斯的良心”
理解这一切。无所谓，即使人人
冷若冰霜，像插进洛丽塔的那位大头针。
用狠抽一根根香烟计时，如一下下划桨，
把一个个黑夜喷吐在背后。“哀泣的缪斯”
早已在同一张脸上辨认出死去的恋人。
在临刑前的早晨
在临刑前的早晨，他还在和朋友们谈论
灵魂、肉体和塔耳塔罗斯等深奥的哲学问题，
“以荷马的方式”，就像从前那样，
坐在监牢的床铺上，揉着酸痛的双腿。
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他不惜迂回到千百年前，
从那里跃入汹涌的大海，升上翻卷的蔚蓝以太，
太阳系，吹着宇宙风，然后双脚
稳稳地落在扁平、悬浮的球面体上……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他没有倒在讨论的尽头。
身边的对手被深深的震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妻子克珊拉佩可以迎头泼他一盆洗脚水，
天上的雨水却淋不到他身上一滴。
喝下毒芹汁时，如同喝的是半人马喀绒的灵药，
能够瞬间解除疾病施予肉体的疼痛。
并且刚刚论证过：灵魂不像火苗在风中摇曳，
也不像雾会消散，而是在肉体融化之后
仍然存在；他将前往的是“另一颗星球”
“另一个空间（世界）”，多少个世纪之后，
要接受来自伟大的但丁的问候。
田雪封，1971年生于河南农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诗歌写作。著有诗集《与镜中人交谈》《在世界外面:十年诗选2012~2022》《取悦一个幽灵》。现居郑州。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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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5年2月目录
“他山诗石”：汪剑钊 译｜二月，二月......——俄罗斯诗歌一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