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囤
郑天华
正月里闹罢了元宵,乡间的爆竹声便逐渐稀疏冷落起来。猛地,鞭炮又急风暴雨般骤然响起,“砰—啪,砰—啪!”的二踢脚声也接连不断。这是又到了龙抬头的日子——二月二。
二月二这个节日,不像春节那么盛大,也没元宵节那么热闹。但在农家的心目中也很重要,因为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二月二一过,便是春耕备播的忙时候了。“打牌的收摊儿,晒墙根的拆圈儿”,二月二正是个节骨眼。
民俗中的节日都有相应的规矩,二月二也是如此。我们这一带有两大禁忌:一是不许妇女摸针线,免得不小心扎伤了龙眼;二是不许男人打水,说是龙王爷忙乎了一年,得让它歇一天。所以,二月初一这天,妇女们就将剩下的针线活都收进筐子里,男人们都紧忙忙地将水缸打满。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是炒“料豆”和打“天囤”。
二月二炒豆虽然通称“料豆”,实际上却有三种。一种是真正的“料豆”,春耕大忙季节一到,就要给牲口加料了,将豆子(有时也配以玉米、高粱)炒熟碾碎,用以喂牲口。一种是“酱豆”,将炒好的豆子碾压成豆糁,洒水攥成团子,放在炕头上发酵,用来做豆酱。我盼的当然是第三种,那是用加大料的咸水浸泡过的上好黄豆,用沙土在大锅里爆炒出来,实在香酥可口,让人吃不够。这一种叫“蝎子㞘”。大概人们恨透了耀武扬威地翘着尾巴,冷不防把人蜇疼的蝎子,将它炒熟吃掉,既解了心头之恨,又除了无穷后患。
然而,大人小孩在二月二这天都非常看重的一件事,却是打“天囤”。
打天囤,就是用草木灰在屋里院里撒成一个个圆圈儿,中间挖个小坑儿,用砖头瓦块压住麦子、玉米、豆子、高粱等五谷杂粮,象征“粮囤”。以表达人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仓满囤流的企盼。因而,大人们总是心怀虔诚而郑重其事。做饭的内当家们提前几天就把灶里的灰存在簸箕里,二月二这天天蒙蒙亮人们用木锨或直接用簸箕将草木灰撒成一个挨一个的圆环。以打天囤的人为圆心,以木锨把或端簸箕的胳膊为半径,转一圈儿一个,转一圈儿一个。先靠中间打大的,再将剩下的空地儿补起来。屋里院里,满地便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天囤,中间还有“梯子”连接。
小孩们的感觉是新奇而好玩。特别是想猜一猜哪个囤里是什么粮食。因为按规矩,太阳出来之前,是不能掀开压着粮食的砖瓦的。通常,我家的天囤,里屋炕前是钱囤,压两枚铜钱或硬币,堂屋和院子正中最大的两个是麦囤,周围大小不一的是五谷杂粮。一早起来,我就和姐弟门嘎嘣嘎嘣地吃着香酥的“料豆儿”,一边猜测着,一边等太阳出来见个究竟。特别盯住炕前里那个“钱囤”,想着在揭开瓦片的一刹那,把那铜钱硬币抢到自己手里。
其实,当人们二月二在地上打满天囤的时候,真正的粮囤倒不多或根本没有。因为有也没用,那时从生产队里分回的口粮每人每年只有二三百斤,最好时也不能超过三百六十斤。而且按麦秋两季领回家中,填饱肚子尚且不易,就根本用不着用囤来盛了。因此,人们对仓满囤流的希冀就更加迫切。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这种希冀变成了现实,柴满庄、油满缸、粮满仓,成为农村一景。一家的粮食超过了原来一个生产队,家家编条囤、垒土囤、抹水泥囤、买铁皮囤,所有的囤都派上了用场,还有装不下的粮食,只好盼着粮贩上门了。
最近几年,农家的囤又逐渐减少,有的竟一个粮囤没有了。盖好的粮仓还改建成了洗澡间。原来,现在时兴将收下的粮食存进粮所或面粉厂,手里攥本“储粮证”,随时提出面粉、面条或兑换成大米,也可随时随行就市,折算成现金,装进鼓鼓的腰包。迈步走向小康的农民真正有了天囤。
家乡的父老乡亲仍保持着打天囤祈福的习俗,不过有时要为寻找草木灰做难,因为大多数农家都用上了液化气、电饭锅或蜂窝炉,连缭绕的炊烟都成了逐渐远去的风景。
作者简介:郑天华,聊城传统文化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著有散文集《乡村吆喝声》;著有《沧桑厚土》《芳华沃土》《韩集乡韵》等。短篇小说《二慢憨成亲记》获省级刊物优秀作品一等奖,两卷本《茌平民俗》获山东省优秀文史书刊二等奖,《一方水土》获聊城优秀社科成果二等奖。作品收入《文坛十六家》等文集并获全国地市报纸好作品一等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