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砺风节的岁月(1)
文/师存保
(原创 家在山河间 家在山河间
2025年02月21日 08:07 山西)
“凤啊——凤哎——。”妻子闻声急忙走近床前,弯下腰,轻声问道:“你怎么啦?”老公慢悠悠地、费力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想——想到门前坐——坐会儿。”“行,那咱就准备穿衣服吧。”
凤一边应着,一边动手整理内衣、裤子和外套。随即,一次日常的、艰难的、重复过无数次的穿戴过程有条不紊地展开。“抬腿,哎,使点劲,好嘞!”“抬胳膊,对,往袖子里钻,用点力。”随着那一连串轻柔而亲昵的唤叫声,虽然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但老头子还是在凤的摆弄下,一下一下地费力动弹着、配合着。不一会儿,一套整洁干净的衣服就穿在了身上。接着,凤弯下腰,用右臂有节奏地摇动病床的升降摇把,抬起左胳膊,用衣袖沾了沾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床边的墙根处有一个类似吊臂的支架,这是儿女们在网上购买的。凤熟练地拉动吊臂,轻轻将其移到丈夫身体上方,一只手搬动他的身子,一只手将扣带塞进腰胯间,小心翼翼地把固定身子的每一个扣带系好、拽紧。然后,她扶住老公的身子,慢慢拽动吊臂,将他轻轻吊起,移放在轮椅上。转身,凤又拿来热水壶,倒水、浸毛巾,用冒着热气的毛巾为老公擦头、擦脸、擦手。“好啦!”凤洋溢着满面笑容,将老公推到了洒满阳光的小院里。
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四肢残疾的老人,在他的青少年时代,也曾是一位阳光、热情、积极、刚毅、奋发的热血青年,也曾有过平凡人不平凡的人生,也曾轰轰烈烈、风风火火、风风光光。是的,他的人生也曾坎坷起伏。
在他第二次发病前的几个月,他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在一张发黄的A4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些往事。正面写满了,就翻过来写背面,密密麻麻。当然,辨认这些文字需要费一番功夫,但最终仍有一些字无法辨认。后来,他通过视频和我说起这件事,并说还没写完呢,但没过几天就再次犯病了。从他的话语中,我读懂了他的心思。
这个老人叫郭清臣,是平陆县圣人涧镇下郭村人。他的父亲是一位残废军人,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充满期望的名字。凤是清臣的媳妇,娘家是与清臣相邻的冯卓村,叫申凤娥,父母和村里人都唤她“凤”。这名字,蕴含着父母对女儿寄托着美好命运的期盼。
郭清臣出生于1950年6月16日,他的童年比一般孩子幸福许多,这份幸福源于他那位残废军人的父亲。他的父亲郭继有,1947年在我军解放临汾的一次战斗中英勇负伤,右臂被炮弹炸伤后不得不截肢,肩膀下仅残留一小截骨头,胳膊和手都没了。从此,穿衣时总有一只袖子是空荡荡的。由于失去了这只胳膊,他无法完成大部分农活和家务,因此被评为一级残废军人,国家给予了他优厚的补贴待遇。在村里,也受人敬重。
清臣上初中时,班里的同学大多都知道,国家每年都会给他家补贴很多钱,每月发放,数额可能比一个普通干部的工资还要高。家里吃穿用度不愁,我们都羡慕不已。后来清臣说,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和对残疾军人待遇的提高,父亲的补助金越来越多,对家庭的生产生活起到了很大的帮助。村里的一些人眼红,说他真是遇上了一个好父亲。也有人说他是多沾了国家的光,每当听到这些话,清臣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满心不愉快。清臣说,直到他成年、结婚、生子,甚至到了中年,父亲和他的补助金都为他和家庭解决了许多大事,帮了大忙。他感恩父亲,更感谢党和国家。
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清臣说,从他记事起,就知道父亲有很多事做不了,于是他便帮忙分担,也因此比同龄孩子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吃了不少苦。那时,村里吃水都要去井里绞,每次担水,他都陪着父亲。父亲绞水时,他帮着用力往下拽井绳,以减轻父亲绞动辘轳的负担。到了冬天,十几丈长的井绳湿漉漉的,寒风呼啸,有时还带着冰凌,冷得他浑身发抖,但他依然用那双纤弱的小手,死死抓住湿滑的井绳,一把一把用力往下拉,手指冻得生疼、发红、发麻,几乎不听使唤。等水桶吊出井口,他还要死死搬住辘轳,让父亲用那只好手把水桶提上来。人小个子矮,搬住叠着两层、有小鸡蛋粗的井绳的辘轳很是吃力,寒冬腊月里,他身上都冒出了汗。每当关键时刻,他的心都在打颤,生怕松了辘轳和井绳,出了危险。等到六七岁时,父亲去担水,他便担着空桶,尽量多做些事,让父亲轻松些。
六岁时,他开始跟着放羊老汉郭二秃给家里拾柴。他上坡下沟,帮老汉跑腿看羊、赶羊,老汉则给他拾柴、砍柴、捆柴,并帮他放在肩膀上。他说,一捆柴差不多有五十斤重,而他体重不过五十斤左右。起初是背柴,后来个子长高一些,便开始自己砍柴、担柴。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和一个叫程存娃的叔叔一起上山砍柴、担柴。准确地说是割柴,因为用的是镰刀,叫“老酷镰”,比割麦子、割草用的镰刀厚实得多,必要时可以用来“砍”,真的是很“酷”。当时村里放羊的人或去地里干活的人,腰里总是别着这样一把“老酷镰”。清臣跟着他们去砍柴,拿的也是那种“老酷镰”。当时他大概七岁,还是上学前的年纪。有一次在四岭门后,他砍了两小捆柴,足有五十多斤。程存娃帮他捆好柴,弄好担子,照呼他上肩,一起往回担。同行的还有小拴、随祥等人。随祥走得飞快,担子在肩上换来换去,有时平放在脖子后,他说是三个肩膀轮流换。回到家,他和母亲说起这些事,母亲被逗得哈哈大笑。他说自己只会用一个肩膀担柴,压得疼得实在顶不住了,就得放在地上歇一歇。再起身时,一头先起,再起另一头,总是踉踉跄跄站不稳。好几次刮大风,把他连人带担子都刮倒在路边,柴火捆压在他身上,他折腾几次也起不来,耽误了好长时间。等人家都到家了,他还在上吉村保兴崖背后。父亲听随祥说起后,赶紧跑到上吉村接他回家。
就这样,直至上学后,家里的烧柴都是他上山砍、往回担的。在童年时代,别的孩子都在尽情玩耍,而他却早早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替父亲承担着那些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