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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桂，号“榆木”，1951年生人。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一央企从事管理工作至退休。现居合肥市。有多种企业管理著作和论文出版和发表。业余创作诗歌、散文、文艺评论散见报刋、文集。

文/李佳桂

题记：

勾沉文史资料，探究画材内涵。

介绍民俗典故，乱弹画外之音。

我们在观赏中国画中，会发现这么一种现象：一方面，能欣赏到“暗香疏影”的梅花；“空谷幽兰”的兰花；“雍容华贵”的牡丹；“傲霜斗雪”的菊花等——这样的被誉为“国色天香”、“君子之姿”的高雅物象。同时，又不难看到瓜果梨枣、青菜萝卜等日常生活中的“俗物”。也许有人不明白，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生活中的寻常物，怎么会登上艺术的大雅之堂呢？

这世上大凡可入画的物种，无不缘于物种的可爱，并可以托物寄情。

常见的蔬菜——当然还包括那些“野菜”，虽为寻常物，但是，人们过日子锅里、碗里哪一天可以短缺了的呢？所谓“当家菜”是也！因此，对这些与生命都已经联系到一起的东西，又怎么能不爱之入心、入骨呢？对于画家来讲，爱画蔬菜这类平凡东西，我想，还不仅因其有着果腹之实与素雅之姿，还因深受渊源流长的农耕文化的影响，是一种远离闹市喧嚣，向往祥和悠然的田园生活的情感抒发；也是对最接地气的“人间烟火”的一种情感表达。

例如：在张大千的绘画艺术创作中，果蔬一直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其笔下的《菜根香》一类作品，将果蔬鲜活的形态和旺盛的生命力表现的淋漓尽致，充分反映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对生活的热爱。

很多果蔬名画题跋也都体现了绘制果蔬画的情结。例如：宋代钱选《三蔬图》上的题诗：“河渚西边旧草堂，为园半亩菜花香。多年却饱官厨味，操履平生守未忘”。清代恽寿平写生册《墨菜》自题句：“不可使士大夫一日不知此味”。清代朱耷写生册《芋》自题诗“洪堂老夫煨榾拙，拔尽寒灰手加额。是谁敲破雪中门，愿举蹲鸱以举客”。

历代果蔬画名家名作不胜枚举，精彩纷呈。如深藏北京、台北“两宫”的名画：宋代许迪笔下的《野蔬草虫》，清雅传神；明代沈周笔下的白菜，简洁质朴；清代恽寿平笔下的芥菜与红萝卜，则翠光掩映，红脂凝艳。还有近现代吳昌硕、张大千，齐白石、孙其峰、王雪涛、于非闇、俞致贞等大家，其笔下的果蔬，不论写意还是工笔，无不生机盎然，栩栩如生——令人不由的发出“写生之妙，乃至此乎”的惊叹！而且注入款款深情，寄情寓性，“假神化移情之笔，尽得意外之象”！

在中国画题材的分类中，果、蔬不分，是归为一类的。但我以为树上的果实与地下长的蔬菜是应该细分开的。因此，在我的笔下，果实被美称为“珍果”，已在之前写过有关文字。而蔬菜，在这里我雅称为“清蔬”。我以为，所有地里生长的什么蔬菜，不管它形态、“肤”色、习性如何不同，都当得一个“清”字！不仅是因为它们清雅素净，朴实无华，经济实用，从中会油然嗅到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而且，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一些有关“清”字的成语：清平世界、冰清玉洁、清廉正直、清雅绝尘、明月清风、清介有守、清微淡远、六根清净等等，进而从中感受到它们身上所体现的深刻的文化含义。

那么，下面就让我撷取中国画中典型的几种清蔬作点介绍，以飨读者诸君清赏。

白  菜

无论百姓生活日常，还是在画家的笔下，清蔬中当首推有着“百菜之王”美誉的白菜。

白菜谐音“百财”、“摆财”，是财源滚滚，生活富足的象征。在古代，白菜又称为“玉菜”，表明其冰清玉洁，如美玉般珍贵和赏心悦目，用以形容人的清平生活和纯洁的品质。另外，白菜在古代还有一个别名，曰“菘”，形象地反映了白菜的品格。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描述道，白菜“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

中国老百姓过春节，除准备鸡鸭鱼肉，必定还会贮备白菜，已然成了一种习俗。这除了白菜是歺桌上必不可少的清爽可口的美味，另一层意思，实际上也还寄托了在新的一年里财源滚滚、阖家安康、幸福美满的美好期望。

大家都知道，齐白石出身社会底层，故对身边常见的花鸟鱼虫、瓜果蔬菜情有独钟，白菜更是他最常画的题材，硕大肥浓，生机勃勃，水墨淋漓。曾于画中题辞曰：“牡丹为花之王，凤凰为鸟之王，荔枝为果之王，独不见白菜为菜之王，何也”，表达了对白菜的极力推崇。

正因为白菜向来就有着生话富足美滿和清明廉洁、清清白白做人的深刻寓意，故自古以来即受到文人墨客的交口称颂。唐代大诗人《菜诗》云：“浓霜打白菜，霜威空自严。不见菜心死，翻教菜心坚”，表达了对白菜顽强生命力的高度赞美。宋代诗人范成大诗云：“拔雪挑来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盛赞冬日白菜味比蜜藕更加浓厚。北宋大家苏轼诗云：“白菘似羔羊，冒土出熊蹯”，这个比喻更厉害，竟将白菜的美味与羔羊、熊掌相媲美，对白菜的极度喜爱跃然纸上！

大  葱

艺术家宋东海国画《大葱》

依我个人喜好，在清蔬系列中，摆在第二位的当属大葱。不唯爱其亭亭玉立、清清白白的秀美和青春少女般的活力，更看重的是它身上所蕴含的丰富而美好的象征意义！

一是大葱的生长特点、习性及其形象，决定了它必然与生命、生机、活力这些概念联系到一起。这在很多成语中有着直接的表现。如：形容大地充满着生机，曰：“郁郁葱葱”；形容草木茂盛，曰“葱蔚洇润”。形容快速成长、发展神速，曰“旱地拔葱”。形容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曰：“生意葱茏”。甚至形容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的青春期也拿它来作比喻，曰：“青葱岁月”。

二是“葱”与聪明的“聪”谐音，因此成了聪明伶俐的象征，被视为会带来智慧和好运。

三是财富与事业兴旺的象征。在中国传统文化认知中，绿色代表着生机勃勃、繁荣昌盛，大葱苍翠的绿叶，寓意着家族兴旺、事业昌盛。

四是“葱”与“从”字谐音，象征从一而终的忠诚与坚贞。故民间有婚礼送大葱的习俗，以表达对一对新人聪明能干，厮守一生，忠贞不渝，白头偕老的祝福。

五是大葱味道重，俗话讲“冲”，所以古人以为大葱可用来驱邪避凶，对恶运有对冲的作用，甚至用来表彰那些忠诚与廉洁之士。而在欧洲一些国家，至今也还将大葱视作避邪求运的吉物。中国民间乔迁时，新房内常置大葱，即是取冲走邪气、祛除污晦之意。

大葱，在我国是一个古老的物种，早在《山海经》《尔雅》等古文献中，即有记载。在先秦时期的《礼记》中，已有人们烹煮肉类食物用葱的习惯，标明那时候大葱在人们的饮食中已具重要地位。《齐民要术》是北魏时期一部关于中国古代农事的伟大著作。其中，更是详细记录了葱的分类、栽种、储藏，甚至包括整地和农用工具使用等。

大葱虽为烹饪中的配料，却又是配料中的主角，其实用价值自不待言，而其药用价值也非常高，根、茎、叶浑身是宝。具有杀菌解毒、消炎镇痛、驱寒理气等多种功效。古代著名的医书《神农本草经》即已详细记载了葱的药用价值：“葱实主明目、补中不足，其茎可作汤，主伤寒、发汗、中风面目肿等”。

萝  卜

齐白石国画《萝卜》

介绍完白菜、大葱，得赶紧的来说说萝卜。为何？没听民谚说：“萝卜白菜保平安”吗？萝卜可是“平安菜”啊！与白菜又是童男玉女般绝配，倒是我将人家生生地拆散了。

说到萝卜，我们会首先想到一句十分流行的民颜：“鱼生火、肉生痰，萝人白菜保平安”。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萝卜同白菜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蔬菜，代表着清贫的生活。据传，古时盗贼入室，见主家所食尽是萝卜、白菜，知是贫困人家，都不忍下手，会空手而返，从而保住人家平安无忧。二是，萝卜虽说普通，但却蕴含着丰富的矿物质和纤维素等营养物质，被誉为“天然消食药”，具有解油腻、助消化、清心润肺的功效。其食疗价值、保健功效和增强身体免疫力与抵抗力的作用，不用查医典，从诸多耳熟能详的来自民间生活经验总结的谚语中，即可见一斑：“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保安康”；“萝卜上了街，药铺无买卖”；“十月萝卜小人参，常吃有精神”；“萝卜缨子不要钱，止泻止痢赛黄连”。甚至在山东，还有这样夸张幽默的说法：“烟台苹果、莱阳梨，不如潍坊箩卜皮”。

萝卜不仅实用价值和医用价值高，而且，蕴含的寓意也非常好。在一些地方，萝卜被称为“菜头”，谐音“彩头”，因此萝卜便自然有了好运和机遇的象征意义。而红萝卜因其鲜红艳丽，圆润饱滿，象征着喜庆、欢乐与吉祥，饱含着红运滚滚来的寓意。在古代，人们甚至把萝卜作为祭祀神灵的供品，或挂于门前，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家庭带来好运。

再者，我国许多地方将萝卜叶唤作“萝卜青”，因谐音“老不倾”，所以食萝卜叶意味着健康长寿。故在一些地方的重阳节或老人寿辰有食萝卜叶食品的习俗。

历代画家之所以喜爱画萝卜，还因为萝卜不仅是人见人爱的食材，其形象在画作中还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与艺术表现力；是一个极具美感的艺术形象。尤其是与白菜同框，可谓是清蔬画的绝配，是在拨动乡情心弦、描画田园气息中，对平平淡淡方是真的人生和清白传家、幸福安康生活的高度礼赞！其画作已超越画面内容，具有了深层次的精神内涵。

丝  瓜

齐白石国画《丝瓜》

中国画的画家们，不论何出身，大都有着热爱自然，向往田园生活的情结，不啻热爱自然界的花花草草，田园里生长的蔬菜大都能成为他们寄情达意的最爱。常见的清蔬题材当然还远不止以上三种，例如，还有“青紫皮肤类宰官，光圆头脑作僧看”（南宋•郑清之）的茄子；“法身元洁白，真性玉玲珑”（元•李道纯）的莲藕；“葱郁爪藤漾春意，日月精华育金盆”（今人）的南瓜；“豆花宛若蓝蝴蝶，角影成双宴万家”（今人）的豆角；“藜藿盘中忽眼明，骈头脱襁白玉婴”（陆游）的冬笋；“艳红装束性情刚，吉瑞灯笼喜挂墙”（今人）的红辣椒，等等，皆如今人诗赞：“淡雅妍姿能济世，甘甜美味屡怀乡”。

但是，限于文章篇幅，也为了讨个“四季来财”、“事事如意”口彩，我在《珍果篇》撷萃四种，此篇亦拟选四种。这第四种，几经踌躇，我选择丝瓜来作介绍。

首先，丝瓜的寓意是非常美好的。丝瓜与“思挂”二字谐音，是思念与牵挂情感的形象表达。丝瓜属葫芦科植物，葫芦与“福禄”读言近似，民间在庭园种植丝瓜，便取了“福禄进家”的寓意。又因丝瓜“身材”修长、绿藤缠绵，无论鲜黄娇艳的花朵，还是大如手掌的叶片，都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和勃勃生机，名字又着一“丝”字，于是，丝瓜又有着福禄绵长、健康长寿的象征意义。丝瓜还因其瓜籽特别多，又都聚集在腹内蜂巢般的瓜瓤之中，因此，寓意着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子孙滿堂。丝瓜瓜棚还是田园风的象征。试想一下，黄花灿灿，绿叶翩翩，清风徐徐，安坐瓜棚之下，或读书吟诗，或会友品茗，或家人闲话，是多么的惬意，令人放松心情，心旷神怡！

凡此种种，皆美意滿滿。故有题画诗曰：“丝瓜翠绿挂枝头，福禄寿喜全都有”。

丝瓜作为食材，不论怎样做法，都会成为一道色香味俱佳、清爽可口的美味。据网上推介，经典做法竟有十种之多。而它的保健与医用价值亦不可小觑。不论医书还是生活小常识，都证明丝瓜有润肤美白，防止皮肤老化；生津止咳，润胸通便；活血化瘀，月经不调和有利小儿、老人大脑健康的功效。故今人又有诗赞曰：“丝瓜功用最齐全，夏日多食能养颜。做菜味甘增胃口，煮汤热解妙除痰”。

更绝的是，丝瓜老了，其瓜络可做洁具。早在南宋时的诗人陆游就曾记述：“丝瓜涤砚磨洗，余渍尽而不损砚”。今天，以丝瓜络做厨房洁具已是十分普遍。更有企业，用工业技术将丝瓜络大批生产鞋垫，透气舒适，大受欢迎。由此可见，丝瓜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历代诗人歌咏丝瓜的诗作也很多。现从笔者读过的名篇中，选录若干生动形象、意趣多多的诗句，与大家分享：“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宋•君瑞）。“茆舍丝瓜弱蔓堆，漫陂鹎鸭去仍回”（宋•张镃）。“犬吠柴门枫叶下，一篱寒日蔓丝瓜”（元•刘菘）。“黄花翠蔓子累累，写出西风雨一篱”（明•张以宁）。

（2025年2月8日作于合肥“榆木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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