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不管人们怎样忍饥挨饿,苦度时光,六一年春节,还是无声无息地来了。
每年过年人们吃饱喝好,走亲访友,互相拜年问候,过得那是有滋有味。天天酒肉好吃的东西不离口。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可今年过年连平时日常的饭菜都吃不上了,过年的气氛和往年那真是无法可比了。
虽然国家给每户人家分了点面粉丶猪肉,免强凑合着吃了几顿饺子,豆包,可还没到“破五”,家家户户又开始吃糠咽菜了。
正月初五雨水一过,气温开始回升,冰雪融化了,一排排冰溜子挂在房檐上,在阳光照射下亮晶晶的。野外的雪快化没了,露出了黑油油的土地。饥腸漉漉的人们又开始到野地里去寻找能够充饥的东西。我家自制的豆毛代食品,里面必须掺甜菜渣子,从糖厂调来发给各户的甜菜渣子已经吃没了。
正月里的一天,早饭后母亲领我到屯西北五里地的新发屯去遛(拣)甜菜,去拣秋天削甜菜时扔下的甜菜叶子,还有不要的‘小甜菜疙瘩。
野地里虽然还有残雪,但是甜菜地很好辨认,因为别的庄稼有茬子而甜菜没有。
甜菜是制糖的原料。它的根茎裸露在外面,我们都叫它甜菜疙瘩,一般每株有二、三斤重,大的还有四、五斤重的。我们这里的甜菜含糖量高,是哈尔滨糖厂的原料基地,上级规定每个生产队都要种七八十亩。甜菜除了根茎之外,它的叶片很多,一片片一层层地长满了顶部,把地垄沟都挤满了。甜菜叶子可以做牲畜饲料,也可以蒸熟蘸酱食用,很筋道。
秋天收获甜菜时,用犁杖破开垄后把甜菜拣成堆,把叶子去掉,再把顶部和根部用刀切削干净,清掉泥土,之后运到镇里甜菜管理站交售。
我们找到去年秋天的甜菜堆,用二齿子豁开还没有化净的积雪,寻找到叶子、切削掉的甜菜片和小甜菜疙瘩,把它们装到麻袋里。这堆找没了再找下一堆,袋子装满了就找个地方堆到一起。后来遛多了,我就扛着送到新发屯里的一个亲戚家里,母亲只遛,我就来回扛送。中午饿了、累了,我俩就坐下来,吃点儿从家里带来的草籽粉、甜菜渣和代食品混合烙的干粮,休息一会儿再接着遛。
甜菜地在新发屯的南边,离屯子大约有一里半地。积雪化了道路很不好走,再背上几十斤重的东西,我累得浑身是汗,两条腿直突突,后来都要迈不动步了。天快黑了,我跟母亲好歹把遛的甜菜都扛送到亲戚家了。
往家里走的时候,我俩又带上一些准备回家用。我实在是累坏了,走走停停,心里怦怦直跳,劳累、饥饿,眼前直冒金星,浑身一点儿劲也没有了,真想坐在那里再也不走了。五里路我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后来还是母亲先到家,告诉三姐来接我才回到家里。这一天我真的是永远永远也忘记不了。
老天似乎也很同情饥饿中的人们,连续刮了三天暖风,积雪就都化没了。人们就开始到地里拣大豆。整枝遗落的大豆根本就没有。母亲和三姐就跟邻居家的孟大嫂,孟三姐搭伴一起去李珍店村西的豆地里拣豆荚、豆粒。我正上六年级放学回家也去和他们一起拣。大豆在秋天收割时因为比较干,豆枝容易掉角,豆荚也很容易炸裂,有的豆角豆粒就掉到垄沟里了。豆地的垄沟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豆叶,把豆叶用手拨开,就会看见豆粒豆角了,垄台上也有,豆粒很少,多远才能见到一个。我们每个人带一只小筐,每回拣三条垄沟(坐在中间的垄沟里,一边再拣一个垄沟),见到豆粒豆角就放到筐里。遇到豆茬上有豆角(叫拴马桩或老母猪乐)就揪下来,晚上回家把拣到的豆角扒开,每人每天都能拣到二、三斤豆子。虽然不多,但是毕竟看到粮食有了希望。
我家有一盘小石磨,直径三十多公分,在上扇磨的磨盘上有个窟窿眼,按上一个弯的木头拐把,人用一只手就可以把小磨来回转动,那是过去地主家专门磨豆浆用的。把拣回来的豆子用水洗净泡胖涨了,用小磨磨了,放到锅里加水烧开,熟了再掏出来放到大盆里,就是人们说的“小豆腐”了。做饭时,把小豆腐舀一些放到锅里,再加上一些甜菜叶子和盐面,炒熟了就可以食用了。大豆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是人生活不可缺少的物质,本来吃多了不好消化吸收,由于加了甜菜叶子,既好吃又容易消化。这毕竟是粮食啊,在大灾年月能吃到这个那简直就是美味佳肴了,要比那草籽豆毛代食品好吃又有营养。
村子里的人看到我们这样做,也都跟着出来拣了。大豆面积有限,拣的人多了慢慢的就没了。于是就拣高粱。高粮在秋天成熟和收割时,因为有风吹,高粱秸秆互相摇动,高粱穗就会交叉在一起,会扯掉高粱码(高粱穗上的小穗),越是收割晚遇到风天的地块儿越多。把高粱磨成面怎么吃都可以了。
灾荒年月,人们为了生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了许多新的发现和创造。
谚语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杨柳发芽,布谷声声,又到了大田播种的季节了。正常年景,人们早都起早贪晚的开始种地了。现在“三根肠子闲两根半”,饿了一冬天的人们哪里有体力种地啊!从去年冬季到现在,上级虽然也陆续的调拨来了一些粮食,分给各家各户。莜麦、豌豆、小麦,玉米还有甜菜渣子。可是粮食太少,缺粮的户太多,杯水车薪,只能解燃眉之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尽管上级说调拨的粮食是发给严重缺粮食户的,可都是一年没分粮食了,怎么确定谁是严重的和不严重的缺粮食户啊?没办法队干部们只好“三一三十一”按户按人平均分了。
我们家是队里公认的缺粮严重户,每次分粮食的时候,都给爷爷优先多分点,可也是无济于事。大豆地豆粒捡没了,高粱地高粱码也拣光了。大地一望无边黑黝黝的,再也没有可以拣来充饥的东西了。人们就开始把目光转向新生的芨芨菜、苣荬菜、车轱辘菜、婆婆丁、小根蒜,灰菜等野菜。田间,地角,路旁,坟茔地。家里老人去挖;学生们放学挖;社员们干活休息挖。有的干活看到了就拔下来,用手简单擦拭一下上边的泥土,直接塞到嘴里吃了。没有粮食光煮野菜吃,人们的脸浮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胳臂和腿肿得老粗。六婶和我们同学尚文庆的脸肿得几天都不消。就是这样当地的野菜几天就挖光了,后来榆树叶子榆树钱儿也都撸光了,整棵树光秃秃的。当地野菜挖没了,人们就去北泥河套去挖鸭子芹。
泥河在我们村北二十五里地左右,简直朝北走,要路过大太平庄、雌凤岗几个村子。泥河就在马钢窝铺村北一里多地。
一个星期天,我和三姐,同学赵信和他的姐姐赵华、嫂子张亚勤五个人一起来泥河挖鸭子芹。泥河是青龙镇与绥化县、庆安、呼兰的界河,发源于黑山老爷岭西麓,流入呼兰河,全长一百多公里,流经太平公社的就有二十多公里,大体是东北西南走向,最宽处也就是十多米。河虽然不长也不宽,但是河两边的河套湿地(洼塘)却很宽阔。从远望去,泥河弯弯曲曲的,在太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色的光芒。虽然叫泥河,但是小河里的水春天却清凌凌的,清澈见底。河套里的空气有些甜丝丝的含混着泥土的味道,沁人心脾。正是春末夏初时节,河套里的三楞草、苫房草、靰鞡草、薭草都长半尺多高了,绿油油的,随风飘舞。黄花子、蓼吊子和各种叫不上名来的野花都绽露出灿烂的笑容,如火如荼,随着小河的走向一眼看不到边。蝴蝶在花心飞来飞去不停地忙碌着,被惊动的野鸭子、叼鱼郎和水老鸹呼啦啦的飞起飞落,不停地在半空中打旋。
我们远道而来,无暇观赏河套的美丽景色和旖旎风光,赶忙在没有水的地方寻找野菜。为什么叫鸭子芹,我想可能是因喂鸭子而得名的吧?鸭子芹的叶子有些像芹菜,略微呈绿紫色,植株不高,生长在杂草丛中,需要仔细辨认。鸭子芹很多,我们挖了一些就找一块平整干爽的地方摊开晾嗮,晒蔫了可以降低水分,回家之前再装到麻袋里,不但能多装,同时还可以减轻很多份量,也免得含水量大太嫩了揉搓碎了。吃中午饭的时候,我们就挖够往家里带的了,趁太阳光强烈多降低些水分,我们回家时容易携带,就多休息一会。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们就开始装麻袋,鸭子芹都晒蔫巴了,软绵绵的还带着热气。离家很远来挖一次不容易,我们都没少挖。回去和来时不一样,扛东西走的就慢多了,我们路上走走停停地歇了很多次,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黑天的时候才走到家。 过了暑假我们就要上初中了,同学们都在忙碌着复习功课,连星期天都不休息在迎接升学考试。可是家里没有吃的怎么会安心地待在家里复习。春季的一天,我和三姐还有几家邻居搭伴去万发屯韩家店东沟子采柳蒿芽。
韩家店东沟子距离我家十七八里,在青龙镇至绥化的公路东边,在于江(东风)水库附近,因为是水库区域,这里水源丰富。东风水库像一条银白色的玉带映衬着蓝天,环绕在韩家店和金家屯中间。青绥公路的东边是一片洼塘地,面积能有几百亩。当地人管这里叫东沟子(也叫大甸子)。甸子里一派生机,到处都是柳条丛,柳枝又长又软,袅袅地倒垂着随风摇曳,婀娜多姿,枝条上长满了毛毛狗。茂密的芦苇和各种杂草挤满了沟塘,各种野花散发着香气,一些山雀在树丛里尽情地宛啭嬉闹,真可谓“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了。被惊动的青蛙扑通扑通地向水里跳。
柳蒿芽就是一种叫柳蒿的蒿草的嫩芽,跟黄蒿、青蒿,艾蒿外表都差不多。柳蒿芽嫩小的时候,可以用水煮了做菜吃,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味儿,长高了老了成为蒿草就不能吃了,所以必须要掌握采撅的时机。采柳蒿芽要和青蒿等相近的蒿草区分开来,因为那些蒿草不能食用。柳蒿芽很多,比较好采,也不需要晾晒,一上午我们就采够回家了。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举国上下,亿万华夏儿女,和衷共济,共度难关。全国沒有出现过疯抢粮食,打砸粮店的事件,也没有出现过大小官员利用职权侵占粮食的案例。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困难会过去。曙光就在前面。
作者:
傅杰,男,公务员退休。
主要著作:长篇传记文学《乡愁》,2019年2月出版,全书45.2万字。有多首诗词在《中华诗词》,《诗词月刋》,《诗词世界》、大庆日报等刋物发表。《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楹联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
巴彦县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兴隆镇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