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过完了
李更昌
十六了。年过完了,昨夜的明月又成了一个记忆。
过去的几十个春节,在读书和偶尔的旅行中度过;今年,终于圆了回乡之梦。今天凌晨起来,望着明月早已无踪的黑洞洞的天空,竟有些惆怅起来。
早年回家探亲,必过了正月十五,那时的村里人也多。记得一年十六回北京,镇上还在唱大戏。母亲送我到镇上乘车时,戏台上锣鼓喧天;到镇上的大路小路,人们川流不息;戏台下和好些地方拥挤的水泄不通。班车来了,人们纷纷下车,而我却要乘车远去,心里忍不住的难过。
但母亲去世的那两年,心情不好,在家心情不好,离开家乡时更难过。一年正月十二,上午的天阴冷阴冷。家家关门闭户,那儿都没有一个人。父亲在炕上呼呼睡着,弟妹们去了学校。我一会站在大门外,一会又站在院子里,那儿都没有一个人影。我想去隔壁的一个婶子家说说话,但不知怎么没有去,却站在冰冷昏黑的柴房里,大声的读鲁迅的《在酒楼上》……
如今的农村又不一样了。平常村子就没有几个人,春节本来不多的几个人,都一天一天的悄无声息的走了,甚至正月初二就走了。除非闲人,谁心里还有年气呢。
从前过年时,人们放开肚皮吃了几天的好饭,年一过,春荒也就开始了。春暖花开,大雁北飞了,人们在田里劳动,地老天荒,啃着黑硬的高粱饼,真是愁这个漫长的春天怎么过呢。还有多愁善感的人,心里爬上了一阵阵的春愁。
年过完了。春二、三月里,老家各村的庙会也登场了。今天这村,明天那村,寺院里香烟袅袅,戏台前人头攒动。庙会和秦腔给家乡寂寞的春天涂上了一抹亮色和热闹。
记得我在一篇文章结尾中写道:“正月十六的上午,天阴阴的。几个妇女站在自家门口,涮完锅的湿手,在衣襟上擦着 ,嘴里互相说着:年过完了,年过完了……”
早年贾平凹在中篇小说《腊月•正月》的最后,写了这么一段:
(二月里),韩玄子看着老伴,眼睛瞪得直直的,末了,就坐下去,坐在灶口的木墩上。屋外,起了大风,呜呜的吹。老两口一个站在锅台后,一个坐在灶火口,木雕了一般,泥塑了一般,任着风吹开了厨房门,墙上挂的筛箩儿哐哐的动起来。韩玄子去了堂屋,咕咕嘟嘟喝起酒来,酒流了一下巴,流湿了心口的衣服,他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年过完了……
补记:刚刚得讯,村上的一位家门堂哥走了,七十四岁……
2025.2.13
正月十六
凌晨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