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玫瑰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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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12 14:30 1992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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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玫瑰

一个人虚度过什么仿佛不言自明。

母亲通常比父亲更焦虑，

最常见的参照物，来自大河奔流；

远逝的浪花，仿佛真的稀释过

属于你一个人的宝贵时间。

但其实，这样的比较依然太客观。

而只有等到时机适合，克服了恐惧，

你才会明白为什么智者们

从来不敢细想：一只鸟虚度过什么？

有时，像布莱克这样的诗人

确实知道，一只老虎虚度过什么，

但那样的情形太特殊，不宜过度引申。

美丽的玫瑰虚度过什么，

蜜蜂的豹纹辩证法忙来忙去，

最多也只能敲敲边鼓。

在伟大和渺小之间，一架秋千

荡来晃去；你手里拿着

修剪过的玫瑰，坐在上面；

最终，只有密封在诗歌里的影子知道：

如果仅仅局限于人，

你几乎不可能虚度过任何事情。

2004年10月 2014年7月

跷跷板玫瑰

带着玫瑰，恋人们牵手而来；

那紧密相扣的十指，不免引人联想——

即使是威力无边的霹雳

也不能将它们分开。

虽然涂漆有点劣质，再加上木板

淋过雨，开裂的木纹

分散了我的感受力，但我依然

能判断出以下情形：他们把玫瑰放在

跷跷板的中央，是要玩

一个从来没有玩过的公正游戏——

随着跷跷板两头的高低起伏越来越快，

那原本放在中线的玫瑰

会向体重偏重的一方自由滑落；

而规则的制定必须包含绝对的爱

对这游戏本身的一种超越；

连我都能猜到，你肯定也不会猜错——

玫瑰滑向哪一方，输家自动产生；

即使手里拿着鞭子，也得认输。

而结局几乎没有谁猜对过——

当恋人们离去，我几乎能感觉到

地表的颤动比他们来时

多了几许波动；但最醒目的，

那依然鲜美完好的玫瑰

被遗留在跷跷板上，像极了像命运的

小尾巴，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2005年6月 2011年4月

玫瑰露

花叶上的露水确实和它很像，

如果你只能辨认到

这一步，它也能接受；

并且出于礼貌，不会当着外人的面

反对你。很容易就挥发，

所以，纠正你，会显得很冒险。

灵与肉的冲突中，它偏向于

人的自我即你的旁观。

太珍贵，所以不主张用它来解渴；

除非有人能判断你身体里的毒，

唯有它才能稀释。

它只留给你一次正确触摸它的机会；

涂抹在耳根，你也许从此

能听懂大海全部的咆哮；

涂抹在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

你的幸福，包括人的天赋，人的意义，

就只有细雨中的玫瑰才能定义。

2001年7月 2004年5月

玫瑰瓶，或干花日记

你没有猜错，那些干花的前身

确实是玫瑰。美得干净，

也美得一塌糊涂，美得你

不得不前思后想，差一点失手打碎

那越来越像一个鸟巢的陶罐。

季节的转变溢出了

一股老鼠味道，它们不再选择忍受；

它们杀死了自己的幻觉，

以便你可以摆脱被美丽的外表所迷惑；

它们赌你始终都是一个好人。

这样做，也像一种越界的劝告，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那是一种越界。你的爱

也是对你的一种越界。

相比之下，你更少提防，

更容易枯萎得连灰烬都无法认出你。

而它们不想你钻牛角尖；

它们宁愿那就是那个人，

带着枯萎的预感，制作了它们。

很多东西都已扔进了

历史的死角，而它们纪念的东西

虽然有点模糊，却会随着

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恰如其分。

2004年9月 2013年6月

玫瑰藻

不太常见。但它的深度

确实是为你准备的。不像海带花

还可以叫海根菜，或海蒿子，

它只有这一个名字，

它只听得懂你这样呼唤它。

你如果弄不清人和大海之间

究竟会发生什么，

借口再多，也绕不过它的名字。

谁的责任，必然也很明确。

可以食用，但那是最低层次的需求。

如果相遇不能发展成奇遇，

和浪费一千个月亮，也没什么区别；

如此，它渴望你进一步的分类

能帮助到它的进化；

就好像从前有一个约定，

不计较美丑，不苛求是否在场，

玫瑰色的潮汐都会冲着你，

吐出那古老的自然条款；

重点是，它的纤维里隐含的胶水

对你保持一个灵活的原形，

起着关键的作用。从此以后，

无论他们再说什么，

都没法和它丝滑的缠绕相媲美。

2002年7月 2012年4月

丑玫瑰

半亩心田。没有阴翳之美，

半寸，都没有。

纠结的话，去别处打开心结吧。

这里，只有芬芳比道德更原始。

再深的寂寞也不过是一场洗礼。

用不着拿鸟或许会飞绝来吓唬人，

更何况外表就没有错；

最大的绝望里才有最无私的愉悦。

再怎么丑，我也是玫瑰。

和你们不一样。我绝不可能是

精灵的一个失误，更不会是

喝醉了的半人半马的一次例外。

想知道奥秘吗？好天气的

好，只有坏天气的坏

才领悟得最充分。但和你们不一样，

我不活在我的偏见里；

就好像一破土，我就知道

最好的生长环境不是腐殖土

现在还免费，而是我根须上的沙子

被死亡过滤过多遍，只剩下纯洁。

2001年7月 2013年6月

飓风玫瑰

不仅仅是暖房，就不该

用那些便宜的材料，

献给废墟的挽歌撞见它们也会跑调；

包括其他的，已坍毁的建筑，

每一面墙，都曾和时间打过赌；

但现在，断裂的梁柱，弯扭的钢筋，

看上去就像一次丑陋的骨折，

命运的伤口直接暴露在

宠物冰凉的尸体旁。

也不能说完全就没有预感，

相应的防范措施仿佛也布置过一些；

但比较起来，人的侥幸心理

就如同中午的餐桌上抹了沙拉酱

还没来及吃完的鹅肝；

没错，为了世界的真相，

它必须是鹅肝；鸡肝有毒，

太多的嘌呤，所以只能作我的肥料。

当然会有怨气，每个人

都在他的健忘症里，下了太多注；

却荒疏了对命运的选择。

这不是抱怨。我也讨厌喜欢抱怨的邻居。

损失的确很大，但毕竟，你还有我；

不要被幸存本身所蒙蔽；

不能当饭吃，但我的芳香

依然是一种稀有的安慰；

看看周围，我依然挺立着，

像一根带刺的圆柱，我依旧可以

作你最后的避难所。

2004年10月 2013年8月

玫瑰吟

进入倒计时，猛烈的绽放

刺入你紧闭千年的自毁；

如果只配终止于

未完成的裂变，浪费了花心，

一片阴影就可以称量出

现场的体积已偏瘫成好多褶皱。

过度的沉吟也很耽误事，

不止是锋利的碎片，

枯萎的假象也很容易

就滴上可疑的血酬。

偶像的黄昏，可用的替身

已经不多；敢于回到

肉体的朴素，才是硬道理。

难道不是吗？陌生的安静里

才会有这样鲜艳的眼泪，

微妙于自尊，但无关撕裂的痛悔。

任何指点，如果没你的内应，

都会像皮靴上的挠痕。

但也没准，盲目引用爱默生

会管点用。风暴的敬礼即自然的

剩余价值里有一个野蛮

可用于褪去你身上的装饰性。

如果借助精灵，依然不能总结出

玫瑰的勇气；不妨琢磨一下

既然更安全的代价，非死亡莫属，

你也可用玫瑰的耳朵

去捕捉谁在你心底的岩石上

像塞壬一样歌声不断。

2006年12月 2014年6月

玫瑰湿

不能仅仅满足于它已是

一种很美的现象。

再积极一点。给好奇再浇点油。

你必须找到那个开关。

魔法管点用，祈祷也会有帮助，

但都太苛求疯癫是否纯洁；

而你不是现在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一千年前，你就存在过。

你现在的名字很好听，

但在此之前，你还有过好多名字；

你现在的名字，不过是有人

出于怜悯，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你听不懂希腊语，有点遗憾，

但也没太妨碍到根本。

在遥远的小亚细亚，古老的解剖学

早就给你缝好过一件羊皮。

在黏液和黑胆汁之间，

你分泌过另一种隐秘的小权威；

潮湿已足够鲜艳。是时候了，我们身上的

爱情天气，早该预报得更准确些。

2004年6月 2013年4月

臧棣， 1964年4月生在北京。诗人，批评家。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代表性诗集有《燕园纪事》（1998），）,《宇宙是扁的》（2008）、《骑手和豆浆》（2015），《情感教育入门》（2019），《沸腾协会》（2019），《尖锐的信任丛书》（2019），《诗歌植物学》2021，《非常动物》（2021），《世界太古老，眼泪太年轻》（2021），《精灵学简史》（2022），《臧棣的诗》（蓝星诗库，2023），《世界诗歌日》（2023），《最美的梨花即将写出》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星星》年度诗歌奖（2015）。扬子江诗学奖（2017）。人民文学诗歌奖（2018）。《钟山》文学奖（2019）。磨铁诗歌奖（2021）。昌耀诗歌奖（2022）。屈原诗歌奖（2022）。鲁迅文学奖诗歌奖（2022）。漓江文学奖（2023）。万松浦文学奖（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