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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头.野蔷薇
◎红榜作家 陈一龙

荒芜对于我来说有点儿憋屈。想着,怎么在我任上遇上了呢?其实我身感微妙而悠哉,偷着乐的“卑微”时光。
在人生的岔口,我想:繁华落尽是故园。
一天,武汉市教育局督学林家宏来学校工作检查,伤感地说:“这学校真破败哦。”
这是十二年前的一桩事,仓埠街道为了迎接市教育先进街的达标验收,我“主政”的社区教育学校是必检单位。
学校不得已借了处办公地点,上上下下一番“神操作”后,蒙混过关,我也有了与罗老头熟悉的机缘。
他个子不高,略显单薄。瘦脸,少白发,剃着浅浅的平头,不常搭理胡须。嘴微瘪,吃饭慢吞细咽的,纡回嚼着。自家门前,他精心栽了两棵不壮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开着米粒似的黄花,人路过时,似乎衣袖添香了。如今,低矮的、贴瓷砖的围坛里,先前细小的蔷薇早喧宾夺主,爬上树干,缠满了树上的枝枝叶叶。
这算是乡野的蛮横,尊贵的无奈。
罗老头常坐在简易的塑料藤椅上,一杯水,叼上一支香烟,飘浮在自造的云雾中。只要“打嘴仗”时,他眼睛才有点儿逼人的光亮,声音颤抖,活力也出来了。
“我的工资2400多元钱,吸点便宜烟、喝点小酒、打点小牌、养点花草、日常开支和赶情答礼,剩下不了什么。女儿出了嫁。家里的电器是姑娘们的孝敬。最小的是儿子,在外打工……一回家,常与一帮朋友吃吃喝喝,大半时间待在网吧。能跟我这个孤老头聊什么呢?”他喃喃地说道。
他的儿女们忙碌自己的生活去了。罗老头只好在花花草草的修剪中,打发多余的时光。他间或跟我唠叨两位亡妻病逝的事,如今只剩下阴阳两隔的落寞。
罗老头谈起蔷薇,眉飞色舞。我怎么也想不到蔷薇与小时候常见的“麻莲耇”联系到一起。
我不是花痴。“麻莲耇”是野蔷薇。湾外的沟渠、荒坡、田埂、岗地,杂草丛生的地方……或是僻壤,“麻莲耇”的灵魂就在。平常又毫不起眼,不经意间,就窜出一株或一球。枝茎生长着尖刺,是不好惹的哪一种。刚出头的嫩茎,折下靠前的一段,剥去带刺的青皮,放进嘴里嚼,味涩而略甜,是伙伴们撒野的快乐。枝青刺硬,扎手。家里新栽的树,半人高处,都要绑“麻莲耇”,防止小孩折断树苗,也怕猪、牛、羊等损害。野蔷薇叶片小,边缘浅齿状。大多倔犟、旺盛、蓬勃的一球相拥生长,不择贫瘠,不喜喧闹,简单而显生命的力量。一枝嫩芽上往往开着小小的绿苞,一连三、四个花蕾。四青托瓣绽开后,下面连着像倒挂“绿灯笼”的果子,瓤子里露出一点浅紫红,五瓣花慢慢地撑开、舒展,像早起的、灵巧的少女,静静梳妆,散发淡淡的清香,衣色淡紫红, 抑或素雅、粉白。是水嫩,是情开,也许什么也不是。在暮春的怀里,趁初夏猛烈地走在路上,就开了,一簇簇的,小的花心,但不单薄。自然招惹蜜蜂的顾盼,我想起了从前的神凝,“低边绿刺已牵衣”的无奈。
“麻莲耇”生长在没有宠爱的氛围中,仰望高大;远听喧哗;见多了飞鸟在天空中洒脱;偏于一隅而偶获阳光的眷顾;经风雨雷电的洗礼,更见惯了霜雪的冷漠,依然在旮旯处,活着微笑着。用青绿叶片、桀骜的刺和小小的花朵,显示存在与不屈,在世俗的双眼之外,安然地生长在老农的藩篱旁边,是那不起眼的野蔷薇--“麻莲耇”。
罗老头种的蔷薇是“亚”种么?或是嫁接的“麻莲耇”,我不知道。
小时候,“麻莲耇”在心中不是用来观赏的,不绚烂于颜色,不奢求于膜拜,不攀附于高枝。低调着自己的低调。
一天,我在丛树杂草的一角,见着“麻莲耇”,小心地折了一枝花瓣,带回家夹在书页之中,已成“标本”了。
罗老头是普通老人,爱上了种花。他家的南墙边,茶花在春风中尽展自己的容颜;还有蔷薇目的月季,开着大朵的、妖艳的红、肉黄色花瓣。玫瑰呢?与人世间的情爱搭上了缘,炫耀着呢。我知道:其骨髓里是蔷薇目。脱离不了出身低微的亲缘“麻莲耇”,华丽的名字或依附攀缘都无济于事,在我心中早烙下印痕,无法改变。
罗老头种的蔷薇在暖阳里,花瓣缤纷,落英是处,残留最后一抹春浓。雨打凋零,便谢了,还风风火火地结着绿绿的小果实,慢慢地染了红色。
罗老头将一树繁华扫进了茶花树下,“零落成泥辗作尘”了。
来年不知什么时辰,野蔷薇还“宿命”地开着那没人问津的花朵儿。
“麻莲耇”果子红红的时候,就熟了。一群小伙伴奔跑在野畈中,采摘红果实,于自己的快乐中沉浸。
在春风春雨里,突然,我想起破败的学校里,栀子花快开了,看到生长的“麻莲耇”记起学校的栀子树也将开出洁白的花来,浓香四溢。
不久后,学校一栋漂亮的楼房竖立起来了,和美的校园繁花处处。
我再见罗老头的时候,岁月侵蚀,他身体大不如前,身旁多了一辆老人开的电动车陪伴,我们相互还是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校长,好久不见,忙什么啊?!”
“街上转一下。抽根烟么?”
“早戒了。”
“哦、哦,好啊。”
看见罗老头远去的背影,不知他栽种的桂花树还是不是叶绿花香?而附生的蔷薇长势是不是依然强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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