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永乐年间,卧牛城的庐川客店,迎来了两位画风截然不同的客人。
暮色像一块巨大的灰布,缓缓盖在大地上,这时,店门被先后推开。先进来的是西山石州的霍秀才,他都快到中年了,一身衣服洗得都快没了颜色,皱巴巴的,活像被揉了无数次的旧纸张,一看就是个经济不宽裕的主儿。紧接着,汾州的冯秀才大步迈进,他正年轻力壮,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裳,腰上还挂着一块玉佩,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仿佛自带光芒,把客店那昏暗的角落都照亮了几分。
夜幕完全降临,店里点起了灯。两个秀才因为都是去上京赶考的,虽说年龄差得像隔了一条河,可聊起天来却格外投缘,没一会儿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也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像脱缰的野马,跑到了“理”和“事”的争论上。
霍秀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那架势仿佛要把屋顶给掀了,大声说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真理,就像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一样,错不了!”他说得唾沫横飞,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像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观点。
冯秀才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带着点调侃的冷笑,慢悠悠地说:“哟,老哥哥,圣人啥时候说过这话啦?你倒是给我指出来,出自哪本经典?”这一下,就像给霍秀才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霍秀才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番茄。
冯秀才一看,得势不饶人,继续“进攻”:“依我看呐,有理不一定能走遍天下,无理也不见得就寸步难行。这事儿啊,关键还得看人的本事!”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好像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大哲学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声音越来越大,把客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吸引过来围观。这争论就像一场激烈的战争,双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年轻的冯秀才脑子转得快,他心里想:“再这么吵下去,天都要亮了,还怎么赶路啊。”于是,他脸上堆起笑容,摆摆手说:“老哥哥,咱都别争啦,咱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争论这些有啥用呢?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可别误了大事。”霍秀才虽然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但也觉得有道理,便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到了睡觉的时候,这客店条件可不咋地,只有土炕和光溜溜的席片,啥铺盖都没有,全靠客人自己带。霍秀才可是个“赶考老手”了,早有准备,从包袱里拿出一条新棉被,往炕上一躺,一盖,没一会儿就鼾声如雷,那呼噜声大得像打雷,估计隔壁村都能听见。
冯秀才就惨了,他第一次出远门赶考,压根不知道还要自己带铺盖这回事。他躺在炕上,冻得直哆嗦,像一只寒风中的小猫。没办法,他只好厚着脸皮,向霍秀才求救:“老伯,这天冷得跟冰窖似的,我没带被子,您就行行好,分我点被子盖盖呗。”霍秀才这人虽然刚才和冯秀才吵得面红耳赤,但心地还是挺善良的,一听这话,立马答应:“行!咱们都是出门人,理应相互照应,这就叫理通天下。”说着,就把被子往冯秀才那边推了推。
冯秀才盖上被子,暖和多了,可他脑子却停不下来,还在想着刚才的争论。他心里琢磨:“这西山秀才太轴了,就认死理,非得说理通天下,我得想个办法让他认输。”他眼珠子一转,像个狡猾的小狐狸,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虽然他也觉得这主意有点损,但为了让霍秀才心服口服,他还是决定干了。
他悄悄地像个小偷一样下了炕,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九个汾州核桃和一些干枣,又拿起针线包。然后,他轻手轻脚地爬上炕,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的四角拆开,把核桃和干枣塞进去,再用针线缝好,那手法,就像个熟练的绣娘。一切搞定后,他才心满意足地躺下,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冯秀才就醒了。他一看霍秀才还在呼呼大睡,眼珠子一转,坏主意又来了。他悄悄地把被子全扯到自己身上,还故意打起鼾来,那鼾声比霍秀才的还大,简直像在比赛谁的呼噜更响亮。
霍秀才被冻醒了,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被子没了。他睁眼一看,冯秀才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他又气又恼,使劲推醒冯秀才,大声责备道:“我好心让你盖被子,你怎么全扯走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
冯秀才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悠悠地说:“哎呀,老伯,这能怪我吗?谁让你出门不带铺盖呢?你看我,带了一条新棉被,多暖和呀。”霍秀才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差点没从炕上跳起来,大声吼道:“什么?这被子是你的?你别睁眼说瞎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声越来越大,把整个客店都吵醒了。店家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一看这情况,脑袋都大了,这谁是谁非,他也分不清啊。没办法,只好带着两人去报官。
两人一路拉扯着被子,骂骂咧咧地来到了县衙门。这县太爷办案那叫一个简单粗暴。有一次,一个村子里因为碾谷穗闹起了纠纷,两家都争着先用场地和碾磙。这县太爷倒好,惊堂木一拍,大声说道:“屁大点事也来烦本县,这还不简单,场地分成两块,碾磙也劈开,各占半边碾,不就完事了嘛!”这判决一出来,堂下的人都忍不住偷笑,当事人更是气得直跺脚,出了衙门就骂:“真是个糊涂官!”
这回,两位秀才击鼓鸣冤,县太爷升堂问案。霍秀才赶紧上前作揖,一脸委屈地说:“县老爷,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上京赶考,带着铺盖住店,看这年轻人没带铺盖,好心让他盖了一半,结果他反说铺盖是他的,这不是欺负人嘛!”
冯秀才也不甘示弱,紧接着辩驳:“县老爷,他说的全是假话!这被子是我新婚用过的新被子,我看他年纪大,没带铺盖,才好心和他一起盖,他却恩将仇报,想讹我的被子,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县太爷听了,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想:“这被子可不能像碾磙那样劈开啊,这可怎么判呢?”这时,师爷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县太爷连连点头。
县太爷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都说被子是自己的,可有什么凭证?霍秀才,你年纪大,你先说。”霍秀才急得直挠脖子,脸涨得通红,无奈地说:“这,这就是个普通铺盖,哪会留什么凭证啊?”
县太爷又转向冯秀才,冯秀才胸有成竹,就像早就知道会问这个问题一样,马上回答:“自己的被子怎么会没有凭证呢?老爷,这被子是家母为我结婚缝制的新被子,为了图个吉利,家母在被子里缝了核桃,意思是和和美美,还缝了干枣,盼着早生贵子。不信的话,您可以当场验看。”师爷在一旁也附和道:“汾州一带确实有这乡俗。”
县太爷一听,吩咐衙役拆开被子一角,果然,核桃和干枣像下雨一样滚落一地。县太爷顿时火冒三丈,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大声喝道:“西山自古为胡人之地,多出刁民!你这霍秀才,为老不尊,枉读圣贤书!此时你还有何话可说?”说着,就要重责霍秀才四十大板。
冯秀才一看,连忙上前拦住:“县太爷,他毕竟是个秀才,家里穷,盘缠都快用完了,才出此下策。他日要是高中,也是同僚,还望县太爷高抬贵手。”县太爷听了,觉得有道理,点头称是,吩咐衙役取出二十两白银,对冯秀才说:“这二十两纹银交给你,路上照顾好霍秀才。霍秀才,你可要听好了,凡事都要听冯秀才的,可别再动歪心思,咱们可都是读圣贤书的人,贫贱不能移!”
霍秀才满心委屈地出了县衙,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冯秀才追了上来,霍秀才一见他,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指着他骂道:“你,你太不讲理了!平白无故讹我被子,还让那糊涂官羞辱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枉读圣贤书啊!”
冯秀才满脸堆笑,连忙解释:“老伯,您别生气,我真不是想讹您的被子,我就是想和您赌个输赢。您说说,今天这事,到底是理通天下,还是事在人为呢?”说着,还晃了晃手中的银子递给霍秀才。
霍秀才看着银子,咧了咧嘴,忙不迭地说:“我服了,我服了,你说得对,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冯秀才听了,神色一正,凄然一笑:“你还是没懂啊。若为国为民,事在人为那是好事;可要是为了一己之利,那可就是百姓的祸害了。你我日后要是能高中为官,可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啊!”
霍秀才听了,恍然大悟,感慨道:“今日得遇先生,真是三生有幸,我一定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