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之疾? 誰之憂?
文/香港 陳錫波
《論語.為政》篇中,「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這一句古今人多有歧解,歧在哪裡? 「其」字。「其」究竟是「他的(子女的疾)」,還是「他們的(父母的疾)」? 因而,「憂」是父母之憂,還是子女之憂?
楊伯峻先生《論語譯註》譯為:「孟武伯向孔子請教孝道。孔子道,“做爹娘的只為孝子的疾病發愁。”」 然後說明,「王充《論衡問孔篇》說,“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淮南子說林訓》說 “憂父母之疾者子,治之者醫。” 高誘注云 “父母唯其疾之憂,故曰憂之者子。” 可見王充、高誘都以為“其”字是指代父母而言。馬融卻說,“言孝子不妄非為,唯疾病然後使父母憂。” 把“其”字代孝子。兩說都可通,譯文採取馬融之說。」
那麽,錢穆先生《論語新解》又是怎麼解的呢?他說,「孟武伯問 “怎樣是孝道?” 先生說:“讓你的父母只憂慮你的疾病。”」並說明道,「唯其疾之憂:此句有三解。一,父母愛子,無所不至,因此常憂其子之或病。子女能體此心,於日常生活加意謹慎,是即孝。或說,子女常以謹慎持身,使父母唯以其疾病為憂,言他無可憂。人之疾,有非已所能自主使必無。第三說,子女誠心孝其父母,或用心過甚,轉使父母不安,故為子女者,惟當以父母之疾病為憂,其他不宜過分操心。孟子言父子之間不責善,亦此義。三說皆合理,第一說似對《論語》原文多一紆回,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第三說當作唯父母疾之憂始合。今從第二說。」
如此,不妨再看看傅佩榮先生《解讀論語》怎麼解讀,他說「孟武伯請教什麼是孝。孔子說,“讓父母只為子女的疾病憂愁。”」也說明道,「子女各方面都表現良好時,才能使父母“只為”他們的疾病擔心而不必擔心其他問題,這樣就表現了孝的行為。疾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所以子女更加要保重身體。」
三位大師皆不同意王充、高誘之解而採取馬融之說,譯文意思也相同,以為疾是子女之疾,憂是父母之憂。
孝乃子女對父母的行為和態度,《論語. 為政》篇有幾段孔子的答問,如: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 ,「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論語‧為政‧五》)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論語‧為政‧七》)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論語‧為政‧八》)
孟武子問孝, 為何變成「讓父母只為子女的疾病憂愁」?似乎答非所問。 雙親年邁,通常體弱多病,不是子女「憂」父母之「疾」,怎麼反而父母「憂」後生之「疾」? 依照原文斷句,「其」字不應有歧解。其句讀應是「父母,唯其疾之憂。」 「唯其疾之憂」中「之」字是語氣詞,只令行文語氣緩和而無實際意義,即「唯其疾憂」,而「唯其疾憂」是「唯憂其疾」的倒裝,故該句的意思就很明顯「對父母,唯憂其疾。」此語是因問而答 ,「武伯善憂父母」,孔子故言之,因爲行孝於無違禮、養而能敬、和顏悅色之外,雙親年事高時,健康問題已然是主要問題,此時孝之重點應在於關心其健康上,及時了解是否有疾,故用一「唯」字,以強調其重要。此處之「疾」並非一定已有疾,其中亦有預防之意;「憂」則含有關心、牽掛、擔憂之義。
《孝經.紀孝行》中有句,「子曰,“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 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