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的原野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边,真好像冰雕玉砌一般。天阴沉沉的,灰蒙蒙的穹窿好像一口巨大的黑锅扣
在大地上。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发出暗淡的光。凛冽的寒风时而夹带着积雪呼啸而过,把那些秋天没有割掉的蒿杆和茅草吹得弯下了腰,发出“吱吱”的呼啸声。 时光已经到了冬月,每年人们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事做都猫在家里,野外很少看见人影。在村东北的一块野地里,有两个人不知道正在忙活什么,阴天光线不好,离得远看不清楚,走近了才发现两个人是在雪地里翻秋天没有拉回去的玉米秸秆。一个是中年妇女,有四十多岁,大团脸,白皙的面孔冻得通红,头上围着一条酱紫色的旧头巾,额前漏出来的一缕头发挂满了霜花,眼眉也变成白色的了。她戴着一副棉手闷子,右手拿着一把镰刀,弯着腰用镰刀勾被埋在积雪里的玉米秸秆,左手把勾起来的玉米秸秆拿在手里,查看有没有遗落的玉米棒。另一个是十几岁的少年,带着一顶狗皮帽子,稚嫩的脸蛋儿上长着一对机灵的眼睛。他也在用镰刀勾玉米秸秆。玉米秸秆很细,他们有时会捡到一个像烟荷包疙瘩大小的玉米穗,扒开一看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玉米粒,黄黄的,赶忙放到口袋里。尽管很少,但是太珍贵了,那毕竟是救命的粮食呀。
那个中年妇女是我的母亲,少年就是我。放寒假了吃完早饭,母亲让我和她一起出来溜玉米。生产队今年秋天收获的粮食都卖给国家了,一粒也没有给社员分,家家都揭不开锅了,不出来拣粮咋办?也不能硬在家里挺着呀。因为庄稼侍弄得不好,玉米秸秆比蒿杆子粗不了多少,严重的地块秋收时几乎绝产。我和母亲遛的这块玉米地就是秋天弃收的,因为很少有粮食秸秆被割下来后就扔到了地里。
今年入冬后连续下了几场雪,厚厚的积雪把地垄台都盖住了,风吹日晒的变得硬梆梆的,都能托住人了。玉米秸秆深深地埋在雪里,很难往出拔。两脚站在雪地里,雪面子不时掉在鞋子里融化了,两脚都湿了。双手粘的雪也慢慢地化了,把手闷子也弄湿了,手指头冻得像猫咬一样疼。
太阳慢慢地升高了,天上的云彩渐渐地变薄了,远处的白雾也逐渐的消散了,自然界的一切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看看玉米捡得不多,母亲就领我来到附近的李珍店村南边一块豆地去捡大豆。母亲说,一个人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只要吃六、七粒大豆就能多活一天,于是我就拼命的拣大豆,想多捡几粒大豆,好让家里的人多活几天。豆地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好像一块巨大的镜子,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垄台垄沟都分不清了,只有豆茬还能看得见,我们就在豆茬上找没有被割掉的豆荚。多远才能看到一个豆荚,一个豆荚能有二至三个豆粒。
我们一边捡一边走,走过了李珍店、孙清店、永发屯,来到了韩家店村东南的一片豆地。这块豆地荒草比较多,在没割掉的草稞里偶尔能捡到小棵的大豆,尽管豆棵很小,豆粒也不太多,不太饱满,但是要比撸豆荚好多了。豆荚不好找也不好撸,手都撸破出血了。
在大雪壳子里走了十几里路,两条腿酸疼酸疼的,更难受的是肚子里咕咕的叫,早晨吃的菜粥早都消耗没了。一大锅菜里就放几把粮食面,全家八口人,每个人能吃到多少粮食。母亲比我们都要劳累,她每天要给家里的人掂掇吃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的饭咋做呀,真是难死她了。这还不说,还有一个小妹妹桂芳才一岁多,大人没有粮食吃没有奶水,孩子饿得哇哇直哭,母亲没办法就把溜来的玉米粒炒熟了,用嘴慢慢地嚼碎了喂孩子,孩子瘦得皮包骨头。
天快中午了,母亲和我说,你老姑家就在韩家店住,有几年没见了,咱俩去她们家歇歇脚,就算顺便串个门吧。我早就知道有个姓关的老姑在韩家店住,不是亲姑,她是我大爷的女儿,是我父亲的叔伯妹妹。听说她是在我家里长大的,那时候我母亲已经结婚了,她和母亲姑嫂间相处得很好。后来结婚搬到北荒(好像拜泉一带)去了,前些年又搬回韩家店了。我就见过一次面,那时候还小,也不记得老姑长啥模样了。
韩家店村在青龙镇通往北林县的公路西边,是太平公社兴平大队的一个村子,东风水库把村子分成两半,老姑家住在东韩家店。我和母亲像逃荒的盲流一样,风尘仆仆的找到了老姑家。母亲以前来过老姑家,我是第一次来。
老姑家住的是三间房,中间开门,老姑家住西边一间半,东屋是另一家住。刚到屋里,看到我们背着麻袋,拿着镰刀,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简直就像乞丐一样。老姑一家人都很惊愕,直到母亲摘下了头巾,老姑和老姑父才认出我们。老姑父连忙接过我和母亲手里的镰刀、麻袋,老姑一边帮助我解帽子扣一边说:“看把我大侄儿冻成这样”,又摘下我的手闷子给我捂手。几个表妹都围过来,觉得有些好奇和陌生的看着我们。老姑把母亲和我给几个表妹介绍了,表妹们也和老姑那样热情,给我脱鞋,拽我上炕去暖和。老姑父赶忙把火盆端过来让我们烤火取暖。老姑一家人对我和母亲的热情,使我刚进屋时的拘谨和不安消失了,心里觉得一阵发热,身上也不觉得冷了。常言说:“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穷别把亲戚奔”。在这灾荒年头,人人家里都不好过,特别是家里来亲戚,拿不出啥来招待客人啊。坐下来母亲把家里的情况和我们拣粮食的经过,详细的和老姑一家人说了,老姑也陪着叹气掉眼泪,大家都对今后的日子感到十分担忧。
老姑四十来岁,面色焦黄,因为出天花落下了满脸麻子,说话快言快语的,使人觉得很亲切。老姑父个子很高,身板比较单薄,脸色白中微红,说话慢声拉语的,很老实,一说话脸上就充满了笑容。四个表妹大的叫秀云十三岁,二的叫带小子十一岁,老三和老四姐俩是一对双胞胎九岁,一个叫小琴,另一个叫山东子(给起了一个男孩子名字,说是再生就会是男孩)。几个孩子除了秀云比较老实腼腆之外,其他三个人也都和老姑性格一样。老姑说:“忙活大半天了,把大侄儿饿坏了吧?”赶忙招呼老姑父做饭,她和母亲唠起了家常,几个表妹就拉我掷嘎拉哈(猪羊的关节骨头)。
老姑父是厨师会做饭,一个多小时就把饭做好了,大表妹放桌子拿碗筷。一会儿四个菜一盆汤就端上了桌子:白菜炖粉条,土豆炖鲶鱼(这里门前就是东风水库,吃鱼方便),炒土豆丝,炒酸菜,鸡蛋汤。饭是烙油饼。老实说这顿饭吃的真香,多少年我都没有忘记。一是老姑父的手艺好,饭菜做的好吃;二是我真的饿极了;三是老姑一家人太热情了。吃饭时生怕我们装假吃不饱,老姑和老姑父一劲给我和母亲夹菜夹饼,几个表妹也抢着给我往碗里夹菜。正是灾荒年月,这顿饭就和过年一样,平时连纯粮食做的饭都吃不到,更不要说四菜一湯烙油饼了。
晚饭后老姑一家人让我们住下明天再回去,可是母亲有孩子在家里由三姐看护,晚上不回去不行。老姑在炕梢扯过自己家装米的口袋,往一个小袋子里舀了三升小米给母亲,母亲百般推辞不要。老姑说:“拿回去给老侄女熬粥吧,大人咋都好办,孩子生在这个时候也跟着遭罪了。”说着用手擦眼睛。我站在旁边看得很清楚,老姑家的米口袋也没多少米了。在那朝不保夕的年月,自己家也没多少米了,还馈赠别人,这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到的啊!
我和母亲从老姑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我背着老姑赠给的三升小米,步履是那么沉重。老姑赠米的那一幕永远的印在了我的脑里,那金沙一般的小米,总是闪现在我的眼前,黄灿灿的......
付杰,男,1951年7月1日出生。
退休前在巴彦县兴隆镇政府工作
主要著作:
长篇传记文学《乡愁》,2019年2月出版。全书45.2万字。
多首诗词在《中华诗词》,《中华诗词月刋》、《诗词世界》、大庆日报等刋物发表。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楹联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
巴彦县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兴隆镇文联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