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风雪之中赶大集……
白宝存 46团学兵
马上又是春节了。我带孙儿采购,望着超市和农贸市场琳琅满目的年货和翠绿欲滴的菜蔬,突然想起了我五十多年前的一次赶集……

1969年腊月廿五,我和好朋友骑着车子去60多华里外的赵镇赶集。赵镇是个大镇名镇,位于九嵕山下,唐太宗李世民安寝的昭陵就在这里。集市,是农村的物资交流会,交易内容包罗万象,但年前大多都是麦子苞米,豌豆黄豆,鸡鸭鱼鹅,牛羊……那时取缔合并小集市,提倡赶“社会主义大集”,使这个从唐至今已存有千年历史的古集市更加红火。赶集的日子已成了人体“生物钟”,到时候就泛出心海 当当作响。特别是已近年关又逢五,加上预报有大雪天气,这可能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肯定红火。走,买只羊去,红红火火过新年。
起得很早,天黑乎乎的有点阴,黑云里透出几颗眨眼的小星星。
60里路放现在,骑车子最多也就个把小时,可那时候可不行,上了塬,越过西兰路,有那么一段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再就是农村的土路了。土路上到处都是马车牛车的辙沟,冬灌的临时小渠,结着白花花的冰碴……
迎着凛冽的北风,哼哼哧哧骑了三个多小时到达,集市已上来了,熙熙攘攘的人挤人。擦擦汗,我们不慌不忙的取出带来的两搅面窝窝头,慢慢地啃着,眼睛却不断地在羊市上扫来扫去。
城里人来赶集的还真不少。那时候卖粮要粮本,卖肉要肉票,且每人每月只供应那可怜的几两肉,全凭在集市上采购补充。我常跟父亲赶集。他买羊真是高手,眼睛一看就知羊的肥瘦,用手在羊右前腿腋下一抓,就知道能出多少斤肉和油。父亲说那叫油核儿,全凭此部位的大小软硬断定羊的肥瘦斤两。能满把抓的就稀罕了,那一定是全饲料喂养出来的“站羊”。
最神的一次,父亲在山里买回一只羊,宰后羊皮到收购站卖了两元钱,肠子伍角,白吃肉还赚了五毛钱。宰了羊,我家就在院里支起了大铁锅,将洗净的羊肝羊肺羊肚子放进去,个把小时,香气便四处飘溢,四邻八家的孩子们,人人有份,端一碗热腾腾飘着香喷喷绿莹莹的蒜苗芫荽,浮着红油花花的羊汤,悠长的吸溜声此起彼伏,喝的那个美呀……

买羊看斤两的那个绝活,我没学会,可我能看来肥瘦,该不该买,价格虽不会最便宜,但绝对比肉票供应的羊肉质好价廉。我边啃着干馍馍边转悠,一会儿就把市场摸得八九不离十了。集市上羊不少,但大多是草膘。眼下是冬天……也难怪,人都吃不饱,哪来的粮食喂它们呢?但也有几只壮货,就是价格扳得太硬,许多人都搞不定,只好摇着头遗憾地站在一边,买卖方都想要个合理的价格,那就等机会吧。
天阴得更厉害了,偶尔还忽忽悠悠地飘下来一朵小雪花。集市上,人们的交易速度显然加快了。我赶紧帮朋友选好了一只羊,我让他先走,自己又回到集市。人渐渐的稀少了,羊也只剩下三只了,而我只瞅准了一只,可价格……无奈,我只有“爱恋别移”。
一位经纪人看穿了我的心思,走到我跟前,拉长了右手衣袖,将手缩在里面对我说:“这位小哥,眼看散集了,再不下手就没得咧”。我知道这是要和我摸价钱。这是当地人做生意时怕别人听到议价坏了生意,在衣袖内摸手搞价的方法。外人看他们手在袖子里不停地伸着变着,一脸正经地说:“这、这价得成”?
“嗯,这、这不得成,加一点,这,这还可谈……” 其实价格只有他二人知道,别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我却把手甩开大声说:“咱明说吧,成就成,不成我就走呀!”一脸的无所谓。我是故意说给卖家听的。他们脸色一怔,几秒钟时间,经纪人走向一个50多岁的老汉面前,这正是我欲“攻破”的堡垒。他们两个人却摸起手来,好一会儿,经纪人才笑眯眯地走到我的跟前。另外两人知道自己不是目标,牵着羊退出了十米开外,眼睛却在不停地观察着我们。几番还价终于成交,我花了父亲四分之一工资——12元,代付了经纪人的一元钱劳务,皆大欢喜。他们帮我把自行车后衣架的洗衣板放好,把羊稳稳地放在上面绑好,还叮嘱我有一条顺着河堤走的近路,得赶紧赶路了。这当儿,卖羊老汉从怀里掏出半个带着体温的苞米面窝头,自己啃了一口,然后塞在了羊口中,拍拍羊头,转身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却不敢停留。集市上已空荡荡,只有风刮着纸屑干苞米叶划地上的沙沙声,天飘起了雪花,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钟……
我登车行进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上,摇摇晃晃颠簸着,就像风浪中的一叶小舟。风又大了,雪花也大片大片地飞落下来。我不由得心里一紧,屁股都离开了车座,身体前倾使劲往前蹬。无奈,风大路颠,羊也在车座后边使劲地挣扎,付出与车速不成正比呀。车身摇摇摆摆,左晃右晃不听指挥,一会儿歪斜了,一会儿滑车辙里了……多亏我身高腿长,时不时地双脚撑地,勉强没有摔倒。也许羊受到了惊吓,也许被捆绑的时间长了吧,拼命地嘶叫挣扎,车子更难骑行了……
好不容易走到老乡说的那条小路,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这条近路,是一条大水渠的渠坝,没有大车辙,路面还算平坦。走在上面一下感到轻松了不少,但很快我就后悔了。
渠坝虽然相对平坦,但它比土路窄多了。白天还好,可现在天完全黑了。大雪迎面扑来迷人眼,积雪渐厚,根本看不清道路。这万一滑倒,栽入几米高的渠底或渠外那就麻烦了,如果还有积水……四处旷野,连野兔都钻到深洞里去了,别说找人帮忙,连个鬼影也找不到……我有点紧张,也就格外小心了。恰在这时,羊突然间猛地弹蹬了几下,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咩儿……好惊恐的声音,把思想高度集中在路上的我吓了一个哆嗦,车把都掌握不住了,车子在渠坝上左摆右晃好长一段,在堤边的一堆虚土堆上受阻,才斜倒在雪地上。羊又受到惊吓,不停地使劲弹蹬,咩咩咩儿叫得更凶。洗衣板歪了,捆羊的绳子松了,羊在后衣架上失衡了,车身一边倒,无法骑行了。

站在雪地里,我愣了几分钟后,立即动手把羊放开,绳头紧绑在车衣架上,拉着它走。于是,在风雪漫天的旷野里,高高堤坝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推着车子拉着羊,在艰难地行进。羊很倔强啊,走一走它就停了,不但不进,反倒梗着脖子往后挣扎。这可把我气坏了,使劲地往前推,甚至将身子都快爬到车把上,使劲往前,我就不信,还斗不过一只羊……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尽管在寒冬旷野风雪交加之夜,衣服湿透了,鞋子湿透了,手套湿透了,脸被风刮得能感觉到被撕裂出一道道的裂纹,可是我不冷,衣服里面全都是汗……不能停,不能停,我心里告诫着自己,不停地向前走……走啊走啊,完全成了机械性的移动,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间眼前一亮,我看见了城市的灯光。走到了一道塬边啦,我走到了公路上啦,我马上就到家啦,到家啦,好温暖哟……
就在公路交叉口处,人影绰约,几道手电筒灯光向我照来:“是宝存吗?”是爸爸妈妈接我来了!我飞身扑向她们的怀抱。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娘吔……
“爷爷——你想啥呢”?孙儿摇着我的臂膀问我。讲给他听么?我哑然失笑。
“哦,爷在想——买点什么好呢”?
是的,买点什么好呢?在高速发展的中国,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买到!
槛外人 2025-2-3(初六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