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
1988年暑假,我刚从学校毕业,在家等待分配工作。那是一个悸动的年龄,不甘寂寞,每天在外呼朋呼友,招摇过市。父亲当时是青山矿党委委员,组织科长兼党办主任,见我每天游手好闲,打架闹事,觉得丢尽了他的脸面。特别是矿公安科的领导经常在我爸面前吹风,说我坏话,父亲听后不免经常给我敲警钟,我当时正是叛逆时期,那听得进父亲唠叨,盛怒之下,跟父亲大吵一架。我收拾几件衣服,负气出走。父亲急了,威胁我胆敢踏出家门,永远别回来。我头也不回,夺门而出。

我在外流浪,因没有收益,就伙同外一群社会上的兄弟在一路公交车和小香港抓扒手,有时也会去火车上抓窃贼。去火车上抓小偷,俗称跑铁笼子。我们一般从姚家州车站上车,坐到板杉铺下车,然后上从株洲回萍乡的火车,专抓这条线路的小偷。抓得次数多了,小偷一见我们上车,就停止作案。这条生财的路断了,没办法,就干起跑广州贩卖外烟的买卖。一个暑假下来,赚了不少钱。十月底,萍矿人事处正式将我分配到萍矿水泥厂。单位通知我去报到。我父母找不到我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母亲为此抱怨我父亲。知子莫若父,父亲知道我喜欢看文雨村先生的《萍乡乱弹》,就在萍矿工人报《萍乡乱弹》栏目旁边登一则寻人启事,并在启事中跟我道歉。我隔了半个月才看到寻人启事。

妹妹当时在萍乡报社当出纳,把萍乡报社的公款六千余元全部卷走,跑去广州去贩外烟。结果人还没到广州,六千余元全部被小偷窃走。当时我叔叔在萍乡报社任总编,妹妹在萍乡报社工作,本是叔叔私下安排的差事。发生这档子事,叔叔是又气又急,打电话给我父亲。我父母一时沒有主意。当时六千余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父母亲两人一月的工资不到四百元。父亲问我怎么办?我说先筹钱将萍乡报社的公款还上,然后打探妹妹的去向。如果不把萍乡报社的公款补上,只要萍乡报社报警,妹妹就要面临牢狱之灾,这辈子就毁了,叔叔也会受到牵连。我当时估计妹妹去了广州,后经我动用社会关系,终于知道她下广州去了。我爸问我怎么办?我说从萍乡去广州,特别是衡阳到英德段,贼寇横行,妹妹的钱估计没有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人,以免人财两空。父母亲东挪西借,总算把萍乡报社的亏空给补上了。接着就是下广州找人,家里已负债累累,父亲只给了我160元,我有200元线,带着360元准备南下广州寻亲。那年我二十岁,第一次孤身一人出远门。广东那么大,又不知道妹妹栖身在哪个城市,要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那时通讯不发达,出发前,我先把青山在广东打工子女的工厂,地址全部记录在案,以便到广东后,顺藤摸瓜,找他们打探妹妹情况。一切准备就绪,我的兄弟大面担心我的安全,带了五十元钱,自告奋勇陪我。出发那天离过年只剩不到二十天了,记得萍乡到广州的火车票价是14.2元,当时一票难求。后来还是兄弟的姐夫偷偷把我俩带上火车,到了英德,我花3元钱补了两张到广州的票,一路站到广州。下车后,我俩就马不停蹄地找青山在广东打工子弟的工厂,一家一家问。先从广州到惠州,又从惠州到珠海,珠海到东莞,再到深圳,最后又从深圳到惠州,终于在惠州找到了妹妹。我去得正及时,当时妹妹窝在一个同学打工的宿舍,没找到工作,身上只剩30元钱。她说准备花完30元钱,如果还没找到工作,就跳海自杀。我把妹妹带到广州,身上只剩下75元钱了。那天正好过小年,我们从上午十点就到了广州,排队到晚上十点都没买到回萍乡的车票。火车站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黑市票要90元一张,我身上的钱还不够买一张回萍乡的票。为了能够赶回家过年,我跟大面商量,如果想回家过年,今天只有黑吃黑,抢黄牛的票。大面问我怎么抢?我说火车站广场很多便衣,黄牛不敢在火车站倒卖车票,肯定会带我们去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交易。我跟着黄牛去买票,你远远跟在后面。为了防止黄牛告我俩抢劫,我按15元一张票准备了45元购买回萍乡的车票钱。如果黄牛不肯按15元一张的票卖给我们,我们就把票钱塞给他,强行购买他的票。如遇他敢反抗或大喊大叫呼唤同伙,我俩就干趴他。说干就干,果不其然,黄牛把我带到大三元一个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我当时心里发毛,却强作镇定。我一路默记回火车站的路,一边留意黄牛是否有同党。去买黄牛的票时,我交待妹妹站在火车站广场一根电线杆下,吩咐她在我俩回来之前,哪里也别去。我们从黄牛手上抢到票后,如惊弓之鸟,一路狂奔,赶到妹妹站的电线杆下,发现妹妹不见踪影。我当时如五雷轰顶,又气又急,又害怕黄牛带人来寻仇。没办法,我和大面只好在火车站旁边小卖铺买两把菜刀防身。万一被黄牛逮到,那只有大开杀戒了。年底春运高峰,旅客要提前两小时进站。进站得先过武警把守的铁栏门,然后才能进入候车室。我是算好时间到黄牛手上抢票,以免在火车站广场逗留过久,被黄牛逮到。现在马上要进站,却不见我妹妹,当时急得六神无主。没办法,只好手里掖着菜刀,远远地望着那根电线杆。好在半个小时后,妹妹回来了,原来她去上洗手间,让我俩虚惊一场。

进站前,我俩悄悄把菜刀丢掉。上了火车后,我们不敢直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因为听道上朋友说广州黄牛都有黑社会背景,逮到抢票的会剁掉手指,割掉耳朵。我们三人先到别的车厢躲避,车到英德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没想到三个座位早已被三个土包子占了,我好说歹说,三个土包子就是不肯起身。我一急,就动手打了最嚣张的那个。这下可好,整个车厢都是耒阳人,他仨只所以敢如此猖狂,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我俩寡不敌众,被揍得鼻青脸肿。本以为可以顺利回家,不料黄牛给我们的车票只到衡阳。好在衡阳回萍乡的票没那么紧张,我们在衡阳住了一个晚上,终于买到了回萍乡的车票。

回到家已是除夕的头一天,父母见我和妹妹平安归来,抱着我兄妹嚎啕大哭。父亲说:“这半个多月,我跟你妈没睡过一次好觉。既怕你找不到妹妹,又怕你没找到妹妹,反而把你又弄丢了。”男人哭吧不是罪,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也是唯一次见到父亲哭。现在想起,父亲的哭声犹在耳边,他的眼泪还在我心间。

作者:黄向群,字元向,笔名萍川流韵,江湖人称向公子,六八年生人。萍矿子弟,矿工二代。因出生时,父亲在台上挨批斗,故名向群。少时尚武,常仗剑而行,好打抱不平。年龄稍长,渐收桀骜,喜读苏辛词。幼学发蒙于青山矿小,以遂父望之成绩完成了五年学业。尔后之学怎一个混字了得?故无颜言学历。先系萍矿集团员工,后供职于江西汇仁集团,和记黄埔医药(上海)有限公司,四川百利医药集团。平生稍带侠风,只施阳谋,不屑诡计。凡事直中取,从不曲中求。一张利嘴,常为正义发声;一支拙笔,兼为斗米折腰。天命之年,厌倦江湖,隐身于市井,吃点窝边草,喝杯玉叶茶,不与石榴争春色,过着无欲无求的小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