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半亩花田 聊赠岁月芬芳

(百花洲出版社2025.1)
他乡故乡皆吾乡
——《繁花深处》序
刘泽民
文瑞先生的散文集《繁花深处》即将付梓,嘱我写个序。给知名作家的著 作写序,本是个崇高的荣誉,我自知是不够格的,但先生说出了让我无法推托 的理由:我们俩都是热爱家乡的瑞金人,现在又一同寄居上海,有相同的生命 轨迹,文中写到的赣南和上海,又都是我们熟悉的、热爱的,应该有很多共鸣。 我想我是责无旁贷了,只好应承,滥竽充数地写上几句。
和文瑞先生相识,是在赣州旅沪客家联谊会的一次会议上,那时我才知道 家乡有这么一位知名的散文作家和文化学者,后来我们又有多次的交往,渐渐 熟知了起来,开始大量阅读他的作品。从交谈和他的作品中,知道他是一个人 生阅历和内心情感都极其丰富的人。
他祖籍南昌,父母一度在瑞金工作,他出 生在瑞金,所以他自然也算是瑞金人。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他考上了大学,学的 是化学专业,在中学当了几年化学老师,但他钟情于文学,不可埋没的文学才 情和天赋使他改行当了新闻记者,走上了作家和文化学者的道路。数十年来, 他深耕散文创作,成为成就卓著的散文作家,在全国各类报刊上发表作品 200 多万字,先后独著、合著及主编文集 50 部,曾有过不少头衔和职务:中国作 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理事,赣州市作家协会副主 席兼秘书长,赣州市散文学会会长,《散文视界》主编,《赣南日报》副刊主 编等。
文瑞先生很快发来了文集的电子稿,我得以先睹为快。时值暑期,我正好 在外游荡,白天饱览美丽的湖光山色,晚上躺在宾馆床上读《繁花深处》,珠 玉在前,真乃大快朵颐!晚上的阅读为白天的览胜打开了历史和文化视角,使 自己的思绪在历史和现实中反复穿梭,其乐无穷!
集子内约有 80 篇文章,30多万字,共同的主题是故园、胜景、乡土、文化、历史,从这些文章中,可以 看到他的基本的人生轨迹:南昌、赣南、河源、上海,可以深切感受到他对故土、 家国深深的爱和执着的人文关怀。
他对赣南这块热土的挚爱令我这个赣南人深深感动,这本文集无处不体现 出这点。他在散文中描写的历史人物大多与赣南息息相关,如马祖道一、李渤、 赵抃、周敦颐、苏轼、文天祥、王阳明、戴衢亨、陈炽、郭大力,等等。他对 塑造和影响了赣南文化气质的名人如王阳明等大加褒扬:“自王阳明之后,天 下学子‘以虔南为归’。阳明心学独树一帜,风流不止。有人说,王阳明当感 谢赣州这片玄妙之地,是赣州这片土地令王阳明有了其治学、理政、功成名就 的机会,使王阳明的‘文治武功’得以实践,使其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 得以形成。其实,赣州更当感恩王阳明,是王阳明令赣州在中国明代历史与中 国哲学史有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给南赣之地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阳明 先生通过办学校、办书院与社学,对南赣政治风气的净化,对南赣百姓民风民 俗的改造,影响深远。一块土地上呈现的民风士气,很大程度被某个时期的某 个人物的某些主张与行为所影响。历朝历代这类影响世风的人物共同影响这块 地邑,造就其文明程度的高度,赵清献、周濂溪、文文山、王阳明,等等,他 们都属于影响了赣州和赣州文明进程的重要人物。”
文瑞先生的行走与写作很有特点,他每到一地,总不自觉地要和赣州相比。 他拿南昌和赣州比,拿开封和赣州比,他身在南昌艾溪湖, “文字却止不住往 赣州去”。他到了嘉兴的南湖,就联想到赣州的八境湖。写到山西的平遥, 也要和赣州古城做个比较。他大半生在描摹赣南的胜景,如赣州的三十六街 七十二巷、二码头、三潮井、古城墙、郁孤台、八境台、涌金门等,在他的笔下, 故乡的围屋、城巷、古塔、宗祠、寺庙、枣林……都活泼着文化的生命。凡跟 乡土文化相关的,如地名、宗族、风俗、节庆、美食,他都能如数家珍地向读 者娓娓道来,充满着自豪。请看他的“夫子自道”吧:“丰饶、多情的赣南大地, 滋养了我的精神与灵魂,是我掘之不竭、写之不尽的创作源泉。多年来,行走、 读书、写作成为我生命的常态与本能,这种生命行状极大地丰盈了我的精神世界,也让我对生养自己的这块家园厚土有了抵达其历史深处、谛听其岁月回响 的更多可能。
我以为,每一个人都应当是时代与生活的记录者,更应当是家园 与本土的书写者,而我,仅仅是坚持记录与书写相对勤奋的一个人而已。”
评论家缪俊杰对他的创作做过一个升华式的概括,我很喜欢。“归根结底, 文学应该是作家对人类历史的一种精神回望,文学是爱的升华。龚文瑞的散文 创作无论是写家乡风物、故旧亲情,还是写他乡美景、旅途感受,都洋溢着一 种浓浓的诗情,充满着一种博大的关爱,充满着执着的人文关怀。”
文瑞先生的文化散文对社会、历史、人生的理性思考和深刻感悟也给我留 下深刻印象,反映了一个文化学者良好的学术素养。他用“黑白苏州”来为苏 州这个城市定位,不是停留在对苏州表面的视觉印象,而是着眼于它的黑白交 融、既柔美又刚烈、刚柔相济的文化特质,体现了艺术家审美的敏锐与思想者 思维的深刻。
他对故乡的历史和现实并非一味地赞美和讴歌,也有理性的批判。 “由此我想起赣州,这个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古代是闻名于世的水城,新 中国成立后一直至今,却将祖先留给我们的池塘林立、壕沟环城的数十口的塘、 池、井、壕沟填埋起平地来建起了高楼,屡屡做些缺失文化的事。当然,近些 年来赣州三江六岸的文章做得稍有些气势,沿江的一些房产却大多不敢恭维, 至少是占了好水好风景,却毫无水文化概念,比如某房产商占了城墙与贡水两 个文化概念,却只讲方位不讲水景……”
对故乡的山水人文不惜用最高级的赞 美,对他乡的美好也是不吝笔墨的,不信可以看集中以《繁花深处》《大舸东 流入海去》为代表的一系列赞美上海的篇什,其热情洋溢绝不亚于抒写江西、 赣南的篇章,这充分体现了作者的理性和公允。
最好的散文,正如本书作者所说,不是唯美的华而不实的美文,不是不接 地气、无病呻吟的“鸡汤文”,而是融小我于大我,将个体生命融入伟大时代, 既正面书写亦反思批判,既有诗情画意又有哲理思想,既有现场行走亦有书斋 漫步的文学形式。它体现一种强大的文化思考力,它有内涵,有深度,有境界, 有教化意义,能行百年之远。这本散文集正是这种理念的实践。
作为一名语言研究者,我对文瑞先生对赣州官话的探索特别有兴趣。赣州(包括信丰县城)是中国最大的官话方言岛。一般认为,散落在南方各省(区)(广东、广西、海南等)的“军话”是明清时期形成的官话方言岛,它是明代军制“卫所制” 的产物,即当时说官话的军人和家属在驻扎地长期隔离,在当地的南方方言区形成的“孤岛”。而赣州官话是不是这种性质的军话,学术界目前没有定论,原因是,其他军话方言岛,往往都是人数相当小的点,一般都只包括几百至数千人,而赣州官话人群却有数十万人。文瑞先生关注赣南文化,自然对赣州官话的历史和现状饶有兴趣,他为此专门写过一篇长文《赣州话的故事》,并在 其他许多文章中阐发过自己的观点。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研究相当专业。他认为, 赣州官话是明代卫所制的产物,当时在赣州府驻扎了一个卫(编制为 5600 人) 的军队,这些从西南一带征召过来的“狼兵”(擅长山林作战),说“西南官话”。 且这些持西南官话的官兵长期驻居在赣州城,世代为兵,他们娶当地女子成婚、 繁衍,因男子在家庭中拥有绝对的地位,他所持有的语言自然就同化了女方原 持有的当地客家语言,在赣州城就逐渐形成了赣州官话。当时,赣州府总人口 锐减,在城市人口极少的情况下,大量西南官兵的涌入,严重冲击了本土语言, 为“西南官话”融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文瑞先生甚至援引过西班牙传教士瓦 罗(中文名万济国)的著作来说明赣州城在瓦罗来传教的明代已经流行官话的事实,可见他阅读之广博!
作为一名语言研究者,我只能是对于文瑞先生的作品谈些阅读感想。但我 可以负责任地说,对关心江西地域文化、客家文化、乡土文化的读者,乃至旅 游爱好者,本书是非常值得一读的。是为序。
2024 年 8 月 5 日于沪上
(刘泽民,江西瑞金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