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劳动总局、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关于做好军队编内工人退休、退职工作的通知》，1980年6月18日）。这样，子女顶替就在全国各地各部门、各行各业的工人退休工作中广泛实行。同时，随着拨乱反正的进行，在落实政策工作中，规定“文革 ”非正常死亡人员、战备疏散复工复职人员和历年冤假错案平反人员，允许招收他们的一名子女参加工作。这样80年代初，子女顶替就业达到高峰。据统计，从1978年至1983年，五年内全国办理退休、退职的职工共有1220万人，其中子女顶替约900多万人，占退休退职人数的80%（《当代中国的劳动力管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52页)】

接 班

文/武双喜

       在历史的长河中，十一届三中全会如破晓的曙光，以雷霆万钧之势穿透阴霾，洒向华夏大地，长城内外，让无数家庭从风雨飘摇中驶向宁静的港湾。我家是这个时代转折下的受惠者。父亲是一位曾在时代漩涡中历经磨难的知识分子，终于在拨乱反正后重获新生，满怀着未被磨灭的热忱，再度踏入昔日的蔡家坡中学(文中简称:蔡中)校园，续写那中断了二十二年的教育诗篇。

      回首往昔那段艰难岁月，生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九五七年 反 右 运 动扩大化父亲蒙冤受屈，被贬黜回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家老小顿时陷入绝境，如风雨中摇曳欲灭的残烛。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夜晚，搓繐、纺线、织布、纳鞋底、缝衣裳，只为一家人的生活用度。在父亲身陷困境之时，母亲与父亲屈辱与共，忧患共担。表现出了淳朴善良的人性之美！

     年幼的我、哥、弟、姐，在阶级斗争划清界限的时局下，早早学会了隐忍，将生活的酸涩默默咽下，谦卑顺服是我们做人的根本，不然只会给父亲召来精神与肉体上的更大打击。幸遇，曙光初现，阴霾散尽，伟 大 的 中 国 共 产 党 力挽狂澜，拨乱反正，引领我们重回生活的正轨，暖煦的希望之光再次盈满家门。

     父亲重返蔡中校园不久，学校组织师生在操场观看电影《牧马人》。在那个精神文化极度匮乏的年代，一场电影悄然开启了父亲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周末父亲回家里，略带激动地述说他观影感慨，那是岁月积怨与重生碰撞后，情感决堤的诉说。他双唇微微颤抖，嗓音带着历经风雨后的沙哑与哽咽，轻声说道:“看电影《牧马人》时，往昔遭受的不公一幕幕仿若汹涌潮水，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春节，别人走亲戚，他与黑五类们义务打扫街道积雪，白天劳动，夜晚是批斗对象。隐忍的委屈，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不停闪现，叫我如何能抑制得住…我含泪看完了《牧马人》”影片中的每一帧画面，都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地割扯着现实的幕布，露出生活千疮百孔却又真实得让人颤栗的内里。过往的酸涩与当下重获新生的喜悦相互交织、碰撞，仿若一场直击灵魂的震颤，也让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父亲在那些年内心的煎熬与不易。村里放映露天电影时，父亲从来没有看过一回，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愧见乡亲。

    工作后的首个春节，家里所有人欣喜不已，节日的氛围燃至顶点。除夕下午，父亲的心情格外畅快，如一位熬过漫漫寒冬，终于迎来暖春的坚毅行者，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他兴致颇高，郑重地铺纸挥毫泼墨间，一副笔力苍劲、力透纸背的对联跃然纸上——“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横批“否极泰来”。那一笔一划，饱蘸着父亲对新生活的炽热向往，对未来笃定的信念。曾经的苦难已然落幕，化作岁月长河中的几缕涟漪，此刻铺展在眼前的，是一条洒满希望之光的康庄大道。

     父亲在蔡中工作大概有两年左右，国家适时出台了接班政策。父亲把满含期许的目光聚焦到了我身上，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父亲知道我的弱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父亲是为我的婚事焦虑。如果我接了班，便可卸下他的忧虑。他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劝我：“娃呀，你在村里向来性子绵软，爹是过来人，深知这世道的崎岖，实在怕你日后受欺负啊。你看，你哥性格刚强，有股子百折不挠的闯劲，在外闯荡没几年，便已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你弟处世机灵，八面玲珑，头脑活络，诸事都能应付得得心应手。可你不一样，这接班的机会多难得啊，要是错过了，爹真怕你往后的日子吃苦头。”正如父亲所言，我后来的人生道路坎坎坷坷。但我命中有贵人相助。

      父亲的话语触动着我，我的内心仿若冰火相煎。一方面，我深深明了父亲的良苦用心，那是他用半生风雨凝练出的护犊深情，另一方面，即将踏入的教师岗位于我而言，仿若一座云雾缭绕、神秘莫测的险峰，陌生又充满挑战。想到要面对那一双双纯真无邪却又满含求知欲的眼睛，我敬畏之心顿生，害怕自己才疏学浅、能力不足，会在那神圣的三尺讲台上误人子弟，满心都是惶恐与不安，仿若置身惊涛骇浪中的孤舟，找不到方向。

     其实我最大的恐惧是难以面对昔日的数学老师，那时我数学差，数学老师都厌恶我，但不管哪个年级的语文老师都喜欢我，因为我能暗暗帮他们减轻工作压力，帮忙后老师把他没收的小说让我悄悄带回家看，届时归还。那时候一个年级五六个班，语文老师批改作业着实吃力。

      在父亲的多次苦口婆心劝说下，我终究还是妥协了些许，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办理接班所要的资料，去照相馆照相、去医院体检，拿起笔填写个人资料时，手中的笔仿若有千斤重，每落下一笔，都像是在编织一张决定未来命运的大网，心中的恐惧如疯长的藤蔓，肆意蔓延至四肢全身。

      待所有流程即将尘埃落定，我内心的防线轰然崩塌，几乎哀求着对父亲说：“爹，我真的不行，我胜任不了教学工作。”父亲紧紧攥着我的手，耐心剖析：“孩子，你别慌。依爹看，教小学三四年级的语文，就凭你平时积累的文化底子，(父亲曾烧了我摘录小说里的的很多晨夕、四季景色描写、喜怒哀乐表情及心理描写)绝对没问题。教学相长，教学的过程中你也能增长更多的知识，要是对语文实在没信心，美术课总行吧，给小学生画些花鸟虫鱼绝对没问题吧。再退一步，领着一年级娃们认读个‘a o e’，入门的东西，上手不难的。”父亲的眼神里满是期盼，那是一位父亲为子女披荆斩棘、遮风挡雨的急切。然而，那时的我却仿若被怯懦的魔障紧紧笼罩，满心都是退缩之意，最终，还是执拗地拒绝了这份沉甸甸的期许。因人贵有自知之明让我执意放弃了接班。

      父亲见我心意已决，仰天长叹一声， 那声叹息饱含着无奈与失落。此后，他便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学校的工作，寒来暑往，春去秋来，直至退休。

    岁月如潺潺溪流悄然流逝，每当我回首这段往事，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父亲的愧疚，又有对那个特殊时代的深沉感慨。父亲一生秉性耿直刚强，在困境中苦盼曙光，本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为我铺就一条顺遂安稳之路，而我却因一时怯懦与之擦肩而过。

     从宝鸡饮食业被人作梗排挤，进入省城投身商海后，每一次面对挫折后，我都会想起父亲面对困境时的坚韧；每一次遭遇逆境，想要放弃之时，脑海中便浮现出父亲那期盼的眼神，激励着我在商海中稳舵前行。在时代的浪潮中，我虽未踏上教育之路，但父亲对知识的尊崇已融入我的血液，让我在自己的抉择中，心怀敬畏，砥砺奋进！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辉煌篇章。错过了接班机遇，只能融入商海。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人不得时，利运不通。商海中搏击半生安逸当下，只能说我运气好。也许是我的右耳朵上有个胎记‘拴马桩’，上天眷顾，福运随之。 

     电影《牧马人》里的男一号许灵均坚守祖国草原，毅然拒绝父亲在美国的优渥生活，守护着心中的热爱。而我，亦在中国乡村小镇  上，遵从内心，放弃了父亲给予的接班机会。因为我深知，若我接班，那些未能考上大学的复读生将会陷入尴尬之境，比我优秀的伙伴也难以接受这巨大落差。这一抉择，不仅改写了我个人的命运轨迹，也牵动着家庭与社会的脉络。父亲坚守校园默默奉献，我投身商海历经浮沉。往昔的接班之事，如今已沉淀为珍贵的人生宝藏，时刻提醒着我坚守自我，书写独属于自己的璀璨人生篇章。

【电影《牧马人》故事概况。本片改编自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讲述了许灵均被打成“右 派”后到西北牧场劳动，得到当地牧民的关怀照料，并与农村姑娘李秀芝结成连理，文 革结束后，他毅然放弃了到美国生活的机会，决定留下来建设祖国。该片于1983年获得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最佳男配角奖、第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最佳剪辑等奖项。该片观影人次超过了1.3亿，在上映时引发了一场“如何爱国”的全国性讨论，被评价为洋溢着对祖国的热爱，对人性义理的呼唤。《牧马人》是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谢晋执导的剧情片，由朱时茂、丛珊主演，于1982年上映。】

【作者简介】：

武双喜，陕西宝鸡人，农民，爱好文字，现居西安；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散文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扶风县作协常务理事。2015年起在《中国乡村》 《陕西农村报》《陕西市政》等杂志及《鲁茅文学》《陕西文坛》《宝鸡作家》等平台发表小说、散文；《陕西文坛》审核，《鲁茅文学》编委，《周原视窗》编委，《都市文苑》平台编委；代表作宝鸡乡村爱情故事——《香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