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节 南水地师恩
南水地村虽然不大, 却有着崇文重教的优良传统。
七十年代初, 整个社会对于教育的关注都是相对畸形淡漠的, 经过文化大革命的 “洗礼”, 部分学生和老师在怎样学习的议题上都深度对立。 甚至有些激进的人认为: 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就是 “臭老九”。 所以当时的 “臭老九”, 成为被批斗和打倒的一个社会阶层。
甚而更甚的是, 在一九七七年的高考中, 爆响了一个文化大革命以来最典型的反学习案例———白卷状元!
这个人就是张铁生。
一九七七年七月, 辽宁省兴城县的高考考场外, 心神忐忑的张铁生走进了高考考场。
等考场老师把高考的试卷发了下来, 张铁生打开一看, 坏了! 卷子上的试题他大部分不会。 面对眼前写了自己的名字, 内容仍然空白的考卷, 他忽然感到有些忿忿不平。 心想: 我与其交了白卷, 不如勉力辩解一通。 这回他脑洞大开, 跳过了试题, 居然在试卷的最后写了一封题为《给尊敬领导的一封信》 的信。
信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呢?
张铁生自辩说, 自己为什么很多考题都做不出来呢? 就是因为他平时不忍心放弃公社集体的生产劳动, 耽误了高考复习。 不像有些人, 为了个人的利益前程, 天天躲在小屋子里面复习功课, 却不肯去参加集体劳动。 这就是他劳动满分, 而考试失分的主要原因。
写罢, 张铁生提前交了考卷, 离开了考场。
没想到他的考卷交上去之后, 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最猛烈的时期,他的这一份白卷, 反倒引起了当时掌权的造反派的注意。
当时 《辽宁日报》 以 《一封发人深省的答卷》 为题, 全文刊登了张铁生写在白卷上的公开信。 并为此编发了编者按: “交了数理化的白卷, 但是交上了另一份颇有见解, 发人深省的答卷。”
《辽宁日报》 这一刊发宣传, 就把事情闹大了。
紧接着, 《人民日报》 全文转载了张铁生发表的公开信, 并提出了新的观点, 认为这是 “教育战线的两条路线, 两种思想斗争的重要问题, 发人深思。”
时也命也, 张铁生这位白卷考生, 好似相声大师刘宝瑞先生的相声作品 《连升三级》 里的张好古故事的情景再现。 张铁生因白卷被录取,登堂入室, 直读大学 “铁岭农学院”。
此次白卷事件背后的巨大推手, 就是当年的 “四人帮” 主要成员江青。
有一次, 周恩来总理与江青共同接见全国各行各业的先进人物。 江青忽然插了一句: “还有一个好青年, 他叫张铁生, 考试交了白卷。”
周总理听了, 不动声色, 半天后回了江青一句话: “这样的好青年,全国到处都有!”
就是在这样糟糕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学习的环境下, 南水地村的村支部书记高瞻远瞩, 带领村民们花了几年时间, 借农闲在村北盖起了两排崭新的砖瓦房, 总共六间平房。 他们把其中的四间作为教室, 两间作为办公室兼老师宿舍。 这是当时南水地村最豪华的建筑。
南水地村学校, 分小学部和初中部。 学校把两个临近的年级兼并在一间教室, 长桌长凳, 挨挨挤挤, 留给老师讲课的讲台, 只是一条刚够转身的缝儿。
当时南水地村流传着一段顺口溜: 一间土窑一条炕, 兄弟姐妹排成行。 春播夏锄忙秋收, 挣够工分领口粮。
村民的孩子多, 条件自然艰苦。 而像这样艰苦的条件, 就好比浅水沟里养不住大鱼。
来南水地村教书的老师好像走马灯一样, 来一茬就走一茬, 没老师的时候经常有。 这时, 校外劳动就成为学生们的主课了, 农忙时全校出动, 被生产队抽调去参加田间劳动, 间苗、 锄草、 积肥、 收割, 学生们什么活都得干。
教室里后墙上的宣传栏里, 并排悬挂着的有学生们的 “学习课程表”, 还有 “劳动进度表”, “积肥数量表” 之类的表格。 这样混乱的学习环境, 学生们又怎么能够静下心来学习呢? 因此学校里面整日乱哄哄的。
而这一切, 在一九七七年的秋季开学后, 悄悄地改变了。这天一早, 天还乌蒙蒙的黑, 王志文就背着书包出门了。 村里只有一条通往学校的土路, 路面是用各种碎石块铺成的, 不仅坑洼不平, 还是个陡峭的上坡, 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
等王志文走到学校时, 天空刚好已经放亮了。 明媚的阳光从东方薄若轻纱的霞衣中穿透过来。 慢慢地, 太阳也探出它圆圆的、 红红的小脸蛋儿。
还没有走进学校校门的王志文, 就听见院墙里面传来欢快的叫喊声: “新老师来啦! 来新老师了!”
“真的?” 王志文心头也是一喜。
说实话, 南水地村的老师换得实在是太频繁了, 这一个月又没有老师, 学生每天自习学习。 这时的王志文已经读六年级了, 他从心底里喜欢上学, 但是因为老师频频流动, 使得学生们的学习热度总是沸腾不起来。
王志文快步赶进学校院门, 就看见操场上里外围了两圈人, 圈里面站着三位年轻的老师, 一男两女。 那个男老师个子不高, 瘦弱斯文, 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两位女老师与他年纪相仿, 穿戴得干净整洁, 又文静, 又漂亮。
学生们水灵灵的眼神里, 充满了期待和欣喜。
原来今天新来的老师, 男的叫杨茂全; 两个女老师都姓郭, 一个叫郭秀莲, 另一个叫郭曼卿。 他们三个人都是应届的高中毕业生, 通过全县公招招来的民办教师。
杨茂全老师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他脸庞瘦削, 双目炯炯有神; 他还长了一张个性憨厚的大嘴巴, 他的话虽然不多, 可是幽默风趣, 他一张嘴, 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逗乐了。
他轻松地对大家说道: “同学们好, 今天咱们初次见面, 请多多关照。 你们是这里的小主人, 以后你们可不准欺生啊!” 说完还低下头,给大家鞠了一躬。
杨茂全老师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围观的同学们听了, 纷纷笑个不停, 打心底里喜欢起这位年轻幽默的男老师来。王志文也是一样。
南水地中学, 说是中学, 其实是从一年级到七年级, 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因为只有四间教室, 就把两个相近的年级合并放在一间教室里共同学习。 每间教室也不大, 有时候挤上二十几个学生, 第一排的学生离黑板一米都不到。 老师讲课, 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杨茂全老师和两位女郭老师来到学校后, 他们马上搞了一次学习摸底调查, 调查结果没吓到学生, 却把三位老师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南水地中学这些孩子们, 这几年的考试成绩在全公社学校里一
直垫底, 去年更甚, 竟然 “勇夺” 全公社中学成绩排名倒数第一名。 看看学生的成绩, 语数外全部不及格; 物化成绩全班平均分居然不到一分, 比白卷先生张铁生的成绩还差着一大截了。
孩子们再这么学下去, 难不成以后高考都去交白卷吗?
杨茂全老师和郭秀莲老师、 郭曼卿老师这才真正意识到: 怪不得来这里教学的老师像走马灯一样, 长的干几个月, 短的干几天就全部跑光了。
看着一个个聪明伶俐, 阳光健康的孩子们, 他们都像是一粒粒饱满坚实的种子, 明明可以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 在农夫园丁的精心培育下茁壮成长。 偏偏被人为乱弃于干垄荒丘, 这样的学习环境, 他们怎么能够健康地生根发芽, 开花结果呢?
这种糟糕境况, 必须要改变了。
从这天起, 三位老师统一了思想, 他们共同制订出详细的教学计划, 各自分包教学工作责任, 拿出一股朝气蓬勃的干劲, 决心要把南水地中学的学习面貌全面改善过来。
这一切的改变, 是从点点滴滴的小事上开始的。 比如素有 “孩子王” 头衔的王志文, 当时是六年级学生, 这天就迎头挨了杨茂全老师校风整顿的第一刀。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杨茂全老师被分配到初中部教学, 当时的六年级学生最多, 大约有二十几个人吧。 杨老师在教学的第一天, 就对这个大班看得很紧, 他反复跟同学们强调学校纪律的重要性, 声明谁违反了纪律, 就一定会被重罚, 绝不姑息。
王志文和同学们过去几年的经验中, 其实每个新来的老师都是这样信誓旦旦讲的。 结果呢? 他们自己干不了几天就走人了, 留下了一帮无学可上的学生们, 天天在学校里玩闹 “放羊”。 所以大部分学生们的口中诺诺, 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果然,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主课结束以后, 自习课刚一开始, “孩子王” 王志文就带着七八个铁杆 “跟随”, 旷课跑出去了。
南水地中学的正对面有一座巍峨奇骏的高山, 主峰叫黄羊尖, 山体呈新奇的六棱形状, 所以人们又都叫它 “六棱山”; 六棱山的山脚下汩汩流淌着清亮的桑干河水, 在河道宽阔的两岸, 开垦有几个郁郁葱葱的果园。
适逢农历八月, 正是大同地区的土地上瓜果飘香的时节。 这里的苹果尤其长得好, 果实密密挂满树枝, 个个红润滚圆, 甜香四溢, 把褐色粗壮的树枝压弯了腰。
每天上学的路上, 王志文就仔细观察过果园里的情况, 发现在一个傍河岸的大大的果园里, 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民在看护。
偌大的果园, 东西有两里地, 南北约有一里。 红红的苹果躲在浓密枝叶里面散发出浓郁香甜的气息。 这迷人的香气像一只只无形的小手,从王志文不断翕动的鼻腔, 一路挠进他的心里。
所以在下午两节主课下课以后, 后面的两节是自习课, 按照经验,老师惯例不在。 于是王志文就带着七八个亲随, 一路欢闹着去了果园。
他们七八个人来到果园的土坯围墙外, “司令” 王志文开始下达命令了, 他先让两个小伙伴儿, 捡几颗鸡蛋大些的石头, 让他们跑到果园最西头去, 等过了大约一袋烟的时间就动手, 把手里的石头向院墙内使劲扔。
院墙内有一只护院的机灵的小黑狗, 个头不大, 名字就叫小黑, 它立刻便听见了异常声音, 汪汪吠叫着奔向果园的西院墙。
护院的果农其实腿脚也挺利索的, 他听得西院墙方向小黑突然变声犬吠, 就知道果园准是进了偷果子的小贼了。 他便抄起一根长长的木竿, 顺着小黑吠叫的方向赶了过去。
护院的果农其实经验丰富, 他知道每年打从苹果半熟以后, 这一带淘气的男孩子, 多半都会光顾 “观光” 他的果园。
一般情况下, 护园的果农也就是大声喊一喊, 吓唬吓唬他们, 真去捉贼的事情很少发生。 除非对方真的拿着几条大口袋, 正儿八经地前来“丰收” 才会受到干预。 若是他们只是摘两个苹果解解馋, 果农大爷也就是隔空喊那么几嗓子, 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得了。
但是王志文他们今天, 显然不是只摘一两个苹果来解馋的。 他们来的时候早就商量好了, 完全是有组织、 有计划、 分步骤、 特地来果园“秋收” 的。 为此, 他们还准备了两只家里闲置的大号面口袋。
没过一会儿, 王志文他们耳听得果园西面果然狗声犬吠, 果农大喊大叫且渐行渐远, 知道那边的小伙伴诱敌成功了。
王志文这边还有六个人呢, 他们蹲在果园的东墙根底下嗤嗤发笑,听得人声慢慢远去, 王志文这才低喝了一声: “快动手!”
这六个半大小子, 像是花果山上没长毛的猴子一般, 两只手按住墙头, 身子只是轻轻一纵, 轻飘飘就越过了低矮的果园土墙, 直奔里面的硕大红润的果实而去。
他们几人一拥而上, 攀枝摘果, 动作迅猛。 他们这边一闹腾, 动静可比西边大得多了。 护院的小黑耳朵尖利, 这时返过身来又往果园东面狂奔。 这时护院果农心里明白了, 今天这些人的来头阵仗不小啊! 以往他就喊一嗓子, 果园里很快就寂静如初了, 今天却是两头都有人, 估计是上了调虎离山的当了!
可是已经晚了! 等到护院果农和他的护院小黑, 气喘吁吁地跑到果园东头, 只见几棵茂密的果树已然枝条凌乱断折, 饱满的红果零零落落, 只剩些半大的青涩小果, 挂在残枝上随风摇曳……
树根下踩出一圈乱糟糟的脚印, 踮脚眺望偷苹果的小贼们, 他们早就杳无影踪了。
“呸, 这帮臭小子, 看我逮着你们, 非狠狠抽一顿竹鞭不可!” 护院
果农冲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 领着小黑悻悻地走了。
再说王志文他们几个, 早就顺着来时的小路, 穿林过河, 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王志文他们几个人, 啃着香甜的苹果, 不知谁还开心地吹起了口哨。 另外一个叫小胖子的, 居然从口袋里掏出半包高级香烟, 一看就是偷他父亲的。 小胖子说: “来, 咱们庆祝庆祝, 今天 ‘王司令’ 的计谋水平太高了, 这是什么计啊? 声东击西? 调虎离山? 真聪明! 佩服!
佩服!”
“是啊, 是啊!” 大家都是频频点头, 对小胖子的话表示赞同, 对王志文表示钦佩。
小胖子分发给每人一支香烟, 用火柴点燃了。 其实大家好像都没有实打实抽过香烟, 刚抽了一口, 就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大家一边咳, 一边打闹, 嬉笑着往学校的方向走。
快到学校时, 王志文命令两名同学把两口袋的苹果藏到路边一个秘密的草洞里, 然后一行人慢吞吞的往学校里面走。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这一切的举动, 被站在远处的老师杨茂全全部看在了眼里。
等他们几个人回到班级里时, 正好, 这时侯两节自习课都还没有结束呢。
“喜子、 小胖、 你、 还有你……你们八个, 现在去杨老师办公室。”
八个人屁股下的板凳没坐热乎呢, 班长就站在教室门口点名通知了。
王志文心里一沉, 回头看看他的那几个同伴, 他们的脸色 “唰” 地一下全白了。 几个人心里清楚, 今天肯定是要挨批了! 但是他们还是在侥幸地想着: 杨老师所知道的, 不过就是自习课逃课罢了, 最多也就批评两句,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们哪里知道, 刚刚走进办公室的门槛, 走在最前面的小胖子突然“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啊?
原来, 此刻杨茂全老师的办公桌上, 堂哉皇哉, 摆了两只沾满了泥土的白布袋, 正是王志文他们偷苹果的面口袋。 原先怎么没有觉得, 这两个面口袋怎么这么白啊? 现在它们白得明晃晃刺眼? 像两只硕大无比, 闪闪发光的大白炽灯泡。
杨茂全老师阴沉着脸, 冷峻的目光像两柄锋锐的刀片, 来回在他们几个人的脸上割来割去, 冷气逼人。
“这是你们几个 ‘买’ 的苹果吗?” 杨老师刻意地把 “买” 字的音压重了问。
鸦雀无声, 没有人回答。
“你们从哪个果园里 ‘买’ 的啊? 多少钱一斤呢? 总共多少斤? 谁出的钱?”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八个人都低垂着脑袋, 研究自己的鞋尖歪不歪。
杨茂全老师又道: “你们自己说说, 如果我现在去派出所把公安叫来, 你们想好了怎么跟人家说了吗? 还是现在跟我说说啊?”说完, 杨茂全老师把他们八个人领到办公室室外, 让他们间隔五六米站立, 保证他们不能交头接耳说话。 然后把刚才哭泣的小胖同学单独领进了办公室。
王志文几个心里彻底凉了, 他们明白: 这回全完蛋了!
办公室的窗子后面, 杨茂全老师一边盯着站在窗外的几个人的动态, 一边拿出笔记本记录着什么, 而那个小胖同学则被安排躲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
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王志文的两脚都站麻了。
他的思想里一直在反复斗争———说还是不说呢? 看来肯定是藏不住了。 小胖是个胆小鬼, 他肯定交代了, 他的胆子太小了, 今天就不应该叫他。 糟了! 今天他还偷了他爹的半包香烟, 分发给我们每人一根。 看来, 今天我们几个人要二罪并罚, 跑不掉了。 唉呀呀! 这可怎么办? ……
这时候, 学校放学的摇铃响了, 下午的自习课结束了。
全校所有的同学都放学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往校外走, 他们路过王志文几个身旁, 偷笑着指指点点, 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杨茂全老师罚站了。 众目睽睽下的围观, 真的让人好生惭愧啊!
还好, 很快的, 学校里的学生走光了, 学校又变得鸦雀无声了。好不容易听见办公室的门一响, 杨茂全老师和小胖一起出来了, 他
对小胖说: “好, 那你先回去吧, 这件事, 也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讲了。”小胖赶紧点点头, 低着头沿着墙边一溜烟走了, 再没敢抬头看王志文他们一眼。
杨茂全老师这时才把他们七个人, 又叫回到他的办公室里, 让他们几个人挨着墙壁站成一排。
也不知道杨茂全老师从哪里找到一大把干燥的苞米胡须, 他用火柴点燃了, 火焰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杨老师快速地摇了摇, 苞米胡须的火焰熄灭了, 一股青白色浓烟就从苞米胡须中 “咕咚咕咚” 地冒了出来。 他举着这个冒着浓烟的苞米胡须, 让他们几个人张大了嘴巴, 一边说: “我听说你们几个喜欢吸烟, 现在我请你们吸烟, 请你们大口吸吧,
以后都要作一个会吸烟的好学生。”
实话实说, 苞米须子燃烧时的烟味并不难闻, 也没有特别的浓烈的烟雾。 只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杨茂全老师用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 告诉
王志文他们———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王志文这会儿感到脸上发烧, 身体发烫, 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呢。
杨茂全老师走了一圈, 把冒烟的苞米胡须扔到地上, 用脚踩熄了。
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一声不吭。 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零零散散的人民币, 认认真真地数着, 数完了, 再整整齐齐叠成一摞, 取
过一张纸把钱包上了。
他招手叫王志文几个, 说: “你们几个过来吧。”
王志文几个人赶紧跑上前去, 围着杨老师。
杨茂全老师缓缓地说道: “今天的事情, 想必你们都清楚, 自己干了些什么坏事? 你们逃学旷课, 去偷了人家农民的苹果; 你们还偷吸香烟, 这些行为让我觉得很失望。 在我的眼里, 你们都是非常好的孩子。
为什么会去偷人家东西? 这可是要被扭送到公安局的犯罪行为了。 如果你们还想改过自新, 重新做回一个好孩子、 好学生, 就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认真学习, 将来成为社会上有用的人。 而不是一个以后人见人嫌弃, 三天两头去蹲局子的人渣, 你们说, 我说的对不对?”
哪里还会有人辩解? 七个人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他们毕竟只是十几岁的男孩子, 调皮淘气, 做事情没有界限分寸, 本质上都是好的。
杨茂全老师看着他们几个人, 爱怜地伸出了手掌, 慢慢抚摸一下每一个人的头发, 像是园丁抚摸他每日培育呵护的幼苗一样。
王志文感觉自己的眼眶当即就湿润了。
杨茂全老师再没有责备他们几个, 沉默地拿起那个白纸包装的钱包, 把它放进王志文的手心里。
他叮嘱说: “你们几个, 明天去把苹果钱给果园的老乡送去, 他们一年到头辛勤劳作, 非常辛苦, 很不容易, 不能让他们蒙受损失。 果园是公社的集体财产, 如果苹果少了, 护园人是要受罚的。 你们要请人家原谅, 就算是你们买了人家的苹果。 我称了一下, 总共二十斤吧, 按照每斤六分钱, 总共一块两角钱。 至于这两口袋苹果, 你们几个分分, 拿回家去跟你们的家长说, 是我杨老师送给他们的。 这样好不好啊?”
王志文他们几个, 哪里还听得下去呢? 大家心头特别酸楚, 感觉眼里的泪水像雨季的桑干河河水, 一直哗哗的流。 泪眼环顾身边几位同学, 他们都张大了嘴巴, 哽咽着泣不成声……
从这一天开始, 王志文视杨茂全老师为自己的启智恩师, 他听从他的教诲, 日日废寝忘食, 刻苦认真学习, 脱胎换骨, 仿佛重新换了一个人似的。
岁月如梭, 其后的几十年间, 如果王志文稍有闲暇, 便争取机会拜望他的启智恩师杨茂全。 一如曹孟德在 《短歌行》 中所言———契阔谈讌, 心念旧恩。
补充几句题外的话, 那是在一九七八年秋季, 善良敦厚、 勤奋好学的杨茂全老师、 郭秀莲老师、 郭曼卿老师三个人, 他们一起参加了高考, 全部以优异的成绩被高校录取。 再后来, 杨茂全老师与郭秀莲老师花开并蒂, 喜结连理, 留任山西大学担任教授, 直至退休。
当然这么一段爱情佳话, 已经是漫长岁月回望时的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