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皆美景
——读何琼《我的逝去的良善村》一书有感
12月 1日中午,一个天清气爽的日子,秦都区作协举办的改稿会在区文化馆进行。在这别开生面有着几位重量级著名作家讲评的会议上,不仅使与会者收获满满,而且还有幸得到了几位作家出版的新书。
会后,当我把几本沉甸甸的馈赠书籍摆放在书桌时,一本《我的逝去的良善庄》顿时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作者何琼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诗人、作家。她勤奋、朴实、低调而富有才华,在作协的这几年里,经常看到她在纸刊、网刊上发表的散文、诗歌。几年前,在全省举办的几次征文大赛中,她曾先后获得过几个一等奖。
这本约30多万字的书共分三章,由几十个有血有肉的故事组成,它以大量详实的材料记述了良善村拆迁前后的经历和她的心路历程。起初,我是把它当成散文集来读的,可是读着读着,我觉得它越发像小说,其中的故事曲折离奇,情节生动,而语言又是那么的美,使我忍不住一篇接一篇地往下读。那些天,我偶感风寒,几乎是在医院挂吊针时读完的。
读罢,掩卷遐思,我无羁的思绪似乎与书中的人物同悲同喜,惺惺相惜。其实说到底,我也是农村人,祖辈几代人的基因早已深深地为我打下了那难以磨灭的印记,几十年前,我也曾有过在广阔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经历,退休这几年,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农村老家度过的,我的思想情感也早已与那些勤劳而朴实的村民相通。但是,与何琼相比,我对农村以及村民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更没有像她那样对农村和村民从写作者的角度进行过细致地观察和深入地思考。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想当年柳青如果没有在长安县农村长达十几年的深入生活,也无法写出《创业史》这样的鸿篇巨制。同样,如果何琼没有在良善村这几十年的经历,也难以写出这几十万字的好作品。她说,并不是她刻意地要写什么,而是生活中许许多多的故事跑到了她的电脑键盘,汇入了她的笔端。她是用孩子用过的作业本的背面记录着一个个小故事,不知不觉装了一大鞋盒,终于完成了现在的这部大作。
一
何琼的书中,没有高大上的“英雄”人物,没有对所写的对象进行刻意拔高,写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村民,贴近实际,贴近生活,烟火气十足。在他们身上,既有吃苦耐劳,勤勤恳恳的闪光点,也有狡黠自私,斤斤计较的一面;既有仗义疏财耿直善良的浩然之气,也有偷鸡摸狗的龌龊之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的书,就像是一卷村史素描,或者说是一部凡人小传,看得人既忍俊不禁,又在啼笑中不由洒下了一丝伤感的泪水。
——小牛除了种他那几亩菜地以外,还起早贪黑地到城里拉粪,一次他在粪桶里无意中发现几张百元钞票,喜不自禁,吃饭时端着饭碗圪蹴在门前树下眉色飞舞地给大伙谝,说是要加劲为自己挣媳妇。有人开玩笑问:“你媳妇在哪儿?”小牛说:“我媳妇在粪桶里!”
大伙嬉笑道:“照这么说,我媳妇在猪圈里。”
“那我媳妇在鱼池里……”
“我媳妇在菜地里……”
话丑理端,人们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寄托在各自起早贪黑的实干中。
——貌似《红楼梦》中的刘姥姥的刘嫂,却在壮年时就早早地走了!这个苦命的女人,一辈子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村里人说:“刘嫂人好!村里谁没吃过她种的菜?”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能吃苦,饭量大,从早到晚在菜地里辛苦的女人,其命运却近于悲惨。她生活上很不讲究,喝生水,吃变质发霉甚至苍蝇成群爬过的饭。更可悲的是她的丈夫还是个很吝啬的怪人,一年到头只知道拼命干话,说是信什么教,不吃肉,所以家里饭菜从不见个肉星星。他挣钱不少,可从不存银行,一包一包地装在身上,或者藏在什么地方,结果不是丢了,就是 被老鼠啃呲了。平时他喜欢用现金支付,但又不会识别假钞,常常受骗。人都说刘嫂两口没少弄钱,但却没钱。刘嫂临殁的前一天,想吃点卤肉,还借了别人20元钱。
——还有一个叫“三婶”的村民,命运多舛。她是丈夫死后带着一个女儿嫁到良善村的,来后又与现在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叫拴柱,一家人还算过得不错。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拴柱不见了,全村人都帮着找,多少天过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叔一气之下,把三婶毒打了一顿,从此三婶疯了,神志不清。后来经过治疗,意识恢复了,时好时坏。几年后,他们又要了一个儿子叫栓牢,可先天有点痴呆。三叔彻底灰心了,在外面打牌喝酒,与人胡搞。不久三叔死了,他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按照有关政策,政府给其遗孀和儿子办了低保,逢年过节发放米面油,每月还有几百元的优抚金,感动得三婶逢人就说:“社会主义好,共产党亲,共产党比我娃都亲!”
像这样的故事,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个。其实,作者真正要表述的,是这个村子的拆迁以及拆迁前后人们的心路历程。
二
良善村地处渭河边上,河南河北都有大片良田,由于村子距离咸阳和西安都很近,西咸新区成立时,这儿就划归新区的秦汉新城。一夜之间,昔日的咸阳人就成了西安人,至于是否成为真正的西安人,尚未可知。
拆迁犹如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村民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
拆迁补偿是村民最关心的事了。历来的标准也是依地域而定,地处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标准当然很高,据说有的赔付款额甚至达到了8位数。而良善村地处乡下,所得就十分有限,原则上是“人房结合”,“三不过五,四不过六,五不过七,六不过八”。就是三个人不超过五十万,四个人不超过六十万,以此类推,平均一个人就是十二三万的样子,房子和承包地按面积计算,另外每人还有60平米的安置房和10个平米的门面房。这样的赔付标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然,对于村民来说,总希望赔付得多一点,这可是几辈人积攒下来的基业啊!
人常说,“死水怕勺舀”,过去,他们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以种粮、种菜以及从事其它经济作物,虽说辛苦一点,但要达到温饱乃至小康是没有问题的。农村的消费很低,粮食、蔬菜、奶、蛋都是自己产的,没有房租,没有物业费。如果入住城里,住进高楼,没有任何收入,只能坐吃山空。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一想到这一点,良善村的人坐不住了,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工作组进村宣传上门做工作时,绝大多数人都在观望。他们知道拆迁是上面的政策,胳膊拧不过大腿,谁也无法改变,但是从内心来讲,就是过不了那道坎。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几百上千年,其命运已紧紧地与这个村子联系在一起。他们习惯了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了端着饭碗蹲在土堆上与左邻右舍一起咥燃面吹牛谝闲传,习惯了农闲时走东家串西家喝酒、打牌、扎金花,习惯了鸡鸣狗叫炊烟袅袅的烟火气。让他们马上搬出良善村住进城里的高楼大厦,心里一时半会还难以适应。
人常说“千两银子不治家”,要上楼了,昔日的那些家具、农具以及比较笨重的灶具都用不上了,都得淘汰、处理或送入。当年购置这些东西时,那可是黄金白银一分也不能少,如今要处理时,就落到了几乎无人问津的白菜价,对于村民来说,那无异于用刀子在心口上挖割,而那些走村串乡收购旧品者蜂拥而至,巨大的利差使他们赚得钵满盆满。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国家利益,他们只有忍痛割爱了,只有舍小家为大家了。我们的百姓,尽管普普通通,但是在大义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一点也不含糊的。
三
记得2018年去欧洲旅游时,与我们一个旅行团的七八个来自长安附近的拆迁户,一个个腰缠万贯,出手阔绰,一块十几万的瑞士表,他们眉头也不皱一下就买了,不像我们这些囊中羞涩的工薪阶层。听人说,他们拆迁时国家给赔付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在此之前,我对拆迁户知之不足,从此令我刮目相看。岂知,他们也有他们不为人知的难处,那就是难以割舍的乡愁。
唐代大诗人柳宗元有一首写乡愁的诗:“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当代著名诗人艾青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此书的作者何琼,也曾经历过乡愁的折磨而难以自拔。
2017年的春节,将是他们在良善村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也是他们作为咸阳人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因为我们要拆迁了!房屋将被摧毁,庭院不复存在,村庄化为乌有。”作者在书的序言中感叹道:“从此我们将不再是咸阳人,咸阳抛弃了我们!”“从此我们将成为西安人,西安会接纳我们吗?”“我们是不是成了一群可怜的孩子,亲妈不要,后妈不爱?”“我们没有家了!”
作者在咸阳有一套一百平米的高层,这是丈夫在听说村子拆迁时选购的。此时,她虽然人在高楼,却心系老屋。一天下午,别人打电话告诉她,挖掘机已经到了你家门口,马上就要拆了。她一听手发软,心发慌。当从群里视频看到轰然倒塌的房屋和随之卷起冲天的烟尘时 ,“我又一次双腿发软,泪流满面。再也见不到了,我的家,我住了整整十年的家!”
触景生情,作者不由诗舜蠓ⅲ咚底潘谛牡纳送础�
这一片残壁断垣,昨天还是我的家园
我每天开门关门,丈夫车进车出
女儿在这里蹒跚学步,又从这里走进大学校门
小侄子拉着婆婆的手,无数次叩响门环
炊烟每天升起,飘扬一个四口之家的香甜
……
一棵树被连根拔起
栽在哪里都缺精少神
从此听不到蟋蟀的吟唱
也不能端着饭碗串门
再也吃不到邻居送来自家院里种的辣椒
看不到七叔八婶打情骂俏
二十九层高楼的窗前
常常伫立一个身影,眼神空洞
脚步踏进了城市
却走不出城市的乐音
……
撕扯与剧痛之后
这里是安放皮囊的地方
灵魂,忽然无依飘荡
……
四
诗言志!
作者大量的诗文,无不表述着拆迁之后的郁郁之情。
何琼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喜欢烟火气浓郁的农村生活,而丈夫又是一位勤劳善良朴实对她体贴入微的人。何琼虽说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前十年在学校教书,之后在农村也很少干过农活,都是丈夫一人在外打拼。一家人和睦相处,生活丰裕,其乐融融,这也恐怕是她对昔日生活无限留恋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凡离家在外的人,都有一种浓浓的乡愁,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切不可无限放大,让这种思绪阻碍了自己的生活。说心里话,许多农村人对城市生活还是十分羡慕的,要不为什么那么多年轻人拼命往城里挤。相对而言,城里在交通、教育、医疗、文化等方面都比农村条件好。那么,作者在担心什么?是否怕在城里没有收入,怕那点赔付款经不起折腾。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也是实际情况。但是,有一句俗话,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过去在农村,有地可种,有家禽家畜可养,衣食无忧。如今在城里,只要肯吃苦,勤奋努力,就有干不完的活,挣不完的钱。我所在的小区一旁的村子,也是十几年前拆迁后搬上了两栋高层,他们村的许多年轻人大都在附近小区当保安、干保洁、搞绿化,有技术的负责水电暖,离家不远,吃住方便,生活得十分舒心。
常言道,知足者长乐。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要适应环境,才能走得更远,路也会越走越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愿作者眼前的景色更加美好。
作者:刘正义,男,祖籍陕西乾县,退休干部,咸阳市作协会员,秦都区作协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