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阁是一个不大的村子,人民公社时期和斜庄同属一个大队。只有百十户人家,一栋栋的房子,横七竖八地错落在一条弯曲的街道上。街道上向两侧延伸的一条条窄窄的小胡同,把一户一户的人家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方块。农村冬季夜晚的脚步来得勤快,这不,到了晚上八九点的光景,便被沉沉的黑幕全部笼罩了起来。黑幕中,喧闹的村子也渐渐安静下来。漆黑的夜里,片片雪花正在无声地飘落,洋洋洒洒地覆盖着村庄的一切。
忽然,在村子深处传来的几声狗吠,是那种漫无目标的狗吠。几声狗吠,让村子显得更加安静。雪夜里,一户户人家被黑暗和风雪模糊成了一片。在这一片的模糊中,在村西北角的某一个角落里,透出了一点微光。顺微光拉近,原来是一户人家的窗口透出的灯光。这透着光的人家正是待要出嫁的吴竹家。在安静的村子里,吴竹家透出了少有的热闹。因为吴竹明天就要出嫁了,七大姑八大姨,姥娘六婶子的都围拢了上来,让这冬夜的小院子掩饰不住热闹和喜庆。灯光下,人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忙碌着,打破了村子黑暗中的宁静。这出嫁前,需要收拾的东西,叮嘱的话很多。虽然吴竹出嫁的村子就是邻村斜庄,出嫁后又不是不回来,可吴竹娘的心里却像被剜走了一块肉,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离开闺女,生怕眼晴一旦离开,人就会消失了一样。此时,二大娘坐在炕头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正在千叮咛万嘱咐地开导和叮嘱着落落寡欢的吴竹。一个一个地讲着出嫁时的禁忌,“妮呀,拜过天地后,在自家的新房里千万不能出来,尤其是到了晚上,更不能出来。要是实在需要出来时,千千万万不可自己单独出来,一定要有人陪着才行!记住了吗?”说到这里,二大娘特意压低声音,神神兮兮地讲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妮呀!你别嫌二大娘絮叨,那年也是正月初三,也是下着雪,也是……”
二大娘讲的事情,老红星大队的老人们都还记忆犹新。原来,那年,也就是六、七十年代的光景,李雅庄村李三家的闺女嫁到了斜庄。结婚的那天,天上也飘着鹅毛大雪,大雪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雪白。大雪能掩盖了村庄,却掩盖不了婚庆的喜乐。斜庄的年轻后生们在雪夜中仍乐此不疲地闹着新房,有的甚至借机搞点恶作剧。搞的新娘哭不得笑不得。这不,李三家闺女好不容易瞅了个档口,抽身一人逃向了门外的厕所。一是让人们闹得确是有点尿急,二是借上厕所暂时躲避一下。这李三家姑娘也是个俊俏的主,长的端庄秀丽,为人贤淑,算得上村子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本来,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出门,是必须有人相伴的,什么小姑子了,嫂子了,都行!可事急从权,新娘子实在受不了这无底线的婚闹,就瞅个档口借机去了大门外的厕所,谁知,只这一去,便出现了蹊跷………
在厕所里躲避了一会儿的新娘,听喧闹声渐渐静了下来,就悄悄的一步一步地试着走出了厕所门。谁知,刚出厕所门,就见一个俊俏的后生,长得仪表堂堂,唇红齿白的,正站在厕所门口。见李三家闺女出来,赶紧笑容可掬地上前打招呼,“你好!你是新过门的媳妇吧?我是你的邻居,按辈份应该叫你一声嫂子,我叫张建邦,就住你家隔壁,在501厂上班。这新婚晚上庄里人闹婚闹得太出格,要不先到我家先躲躲吧?我家没啥人,就我和娘,待闹婚的离开后我再送你过来。”这李三家闺女见后生一身工装,说话又彬彬有礼,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后生去躲避了……
这闹婚的见新娘子跑了,就去各个房间里找人,找了半天没找到,便认为家里人把新娘子藏起来了,都觉得扫兴,便陆续地走了。当家里人回过味来,发现新娘子真得不见了,才着起急来。这新婚之夜的,新娘不见了,可把这一家子急坏了。可真是一家有事四邻不安,全村的人也都跟着不消停了。大半夜的,全村的人都跟着那个找呀,就差没挖蚂蚁洞了,愣是没有找到。最后,不得不告知了娘家人。娘家人一听也急了,也大半夜地叫起庄乡爷们来,把村子也翻了个遍,楞是没见任何踪迹……
第二天的早上,张建邦娘起来倒夜壶,忽然听到儿子房间里有动静。心想,莫非进来贼了,就悄悄地走到门前去听动静。这时候听真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开门,快开门!家里有人吗?”这是谁呀,怎么跑到儿子屋里了?门明明是锁着呀?张建邦娘虽然心中疑惑,可还是把屋门打开了……
刚打开屋门,只见从屋里冲出一个人来,一身的新娘打扮。老太太见状,吃惊地问:“你是……?”
“俺是你庄刚过门的新媳妇儿呀?”新娘子同样吃惊地答道。老太太见说,惊得向后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得差点摔倒,多亏扶住了门框,才稳住了身子。刚稳住的身形又前倾着急地问道,“你……你怎么上俺家来了?”
新娘子俊脸一红答道:“昨天晚上是您儿子把俺领过来的呀!”
老太太见说,吓得一腚坐在了地上,惊呼一声,“俺的那个老天爷呀!造孽呀……”
张建邦家的动静惊动了街坊邻居,都跑过来看个究竟。涌来的人们见新娘子就在眼前,不由得心里犯开了嘀咕,谁知找了一宿的新娘子就在隔壁。也许这就叫灯下黑吧,村里村外找了个遍,就是没去这一墙之隔的邻居家找。这时候的新郎无论怎么有涵养,脸上也挂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新娘子,厉声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
新娘子虽然感觉当着众人的面,脸上挂不住,可这也不得不说呀,只好一咬牙说道:“是他家儿子把我领过来的”。
新郎听了怒气更大,“你撒谎,什么儿子,他叫啥,长啥样?”
这时候新娘也不得不说了,“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身工装,叫张建邦,在淄博501厂上班……”
听到这里,新郎傻了,一下子松开紧抓在新娘子胸前的手,向后倒退了几步,也一腚坐在了地上……围观的人们听到新娘子的话,吓得夺门而出,一个个像见了鬼一样,生怕跑慢了被鬼抓住。还真是见了鬼了,这张建邦确有此人,是501厂的工人,可是在去年,也是正月初三,因工殉职了。家里就剩下他娘一个孤老婆子了。你说,听了这事,人们会不心惊害怕吗?经过这等蹊跷事,新郎一家人像吞了苍蝇。可有道是贫不择妻,穷苦人家找个媳妇不容易,也就领回了家,把这事压下算了。可最膈应人的是,这夜里张建邦和新娘子约定,六年后的今天,他准时回来接她。这新娘子虽有过这样离奇的经历,可为人聪慧,长得也俊俏,当年就添了个儿子,隔年又添了个闺女,一家人可真是过得有滋有味,早把那不愉快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谁能想到,到了第六年的大年初一,大清早起来,女人突然对男人说,大年三十夜里做梦,梦到张建邦来叫她了。男人一听生气了,“大年初一的,胡说个啥呀!”女人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说,“真的,俺好怕,俺不想走,俺舍不得你和孩子们!”男人听到这里,心里也不踏实了,可嘴上还是说,“梦是反的,没事!没事!好好的怎么会呢?这几天咱哪里也不去,俺就在家里守着你!”女人爱怜地看着男人,点了点头。到了正月初三的晚上,一切都很正常,可当女人准备上床睡觉时,突然对男人说,“他来了!”男人惊恐地问,“谁?”女人也惊恐地说,“是张建邦,来叫我了!”说完这句话就一头栽在了床上……男人见状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孩子他娘,你醒醒呀,你不能舍下咱一家子呀,你不能舍下孩子呀?”在男人地呼唤声中,女人幽幽地醒来,贪婪地看了看男人,看了看啼哭的一双儿女,紧抓着男人的手说,“对不起……”就又合上了眼睛,永远再没有睁开……
吴竹出嫁的当晚,听到二大娘神神道道地讲什么张建邦的鬼怪故事,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也很是反感。虽然过去也听过这样的传说,但她却不相信二大娘的胡说八道,对这种假语村言也根本没放到心里去。虽然吴竹对二大娘的说词颇不以为然,而吴竹娘却觉得在闺女出嫁前,讲这个吓人的故事有点不吉利,几次想打断二大娘的话头,又觉得二大娘也是好心,也就欲言又止,任她叨叨了……可当这新婚之夜,吴竹准备逃婚时,前脚刚迈出门坎的刹那,竟然想起了娘的叮嘱和二大娘讲的这个恐怖故事来。想到这里,吴竹的头皮开始发炸起来,不由得把探出的一只脚下意识地又收了回来。可刚把脚收回,吴竹又恨起自己来,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犹犹豫豫,何至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到这时候,怎么还能去相信二大娘那吓人的鬼话呢?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自己不能再任由摆布了。吴竹一咬牙,一跺脚,一发恨真地逃出了新房……
“新娘子不见了!爹!娘!吴竹不见了!”镇远慌里慌张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最早发现新娘子不见的是镇远。当镇远带着满心的喜悦、一身的酒气踉踉跄跄地回到新房时,却发现吴竹没在新房里。心想,可能去厕所了吧?镇远想到这里,就一路向厕所找了过来。当找到厕所,发现没有,心中不免就有些发慌了。于是就急急忙忙的在家里找了个遍,见仍未找到吴竹,镇远心里才真发了慌,心里一慌,一扯嗓子就冲着爹娘喊上了:“爹!娘!吴竹不见了!”镇远的喊声惊动了父母,惊动了还没来的及离开的人们。人们一下子向新房围拢了过来。先是镇远娘嗔怪道,“瞎喊啥呀!一个大活人还能没了,是不是去茅房了?”
镇远见娘这样说,就带着哭音说,“找了,都找个遍了,吴竹不见了!”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担任外柜的张长河急忙安慰说,“先别慌,刚才你们谁闹新房来?”几个后生说,“俺们都在来!可新娘子说发喜糖,就打发我们去柜上去拿喜糖的了,也就刚一会儿的工夫。”听到这里张长河犯猜疑了。难道是吴竹故意把人们支开了?不会吧?难道是……一时间,张长河也慌了神,就急忙吩咐人们在院子里,房里房外的到处找找。待人们找了几遍仍未找到吴竹时,张长河真得急了。着急中,他突然想到了张建邦的事……想到这里自己又接着做了否定。“怎么能相信过去的这鬼话呢?”可到了这里,自己也拿不了主意,心想,“不行,还得把老书记请来,看看咋办,这冰天雪地的吴竹能去哪儿呢?”想到这里,立马吩咐单清仓说,“老单,你抓紧去请老书记赶快回来吧!”单清仓听了吩咐,一溜烟儿似的走了。镇远本是个老实孩子,到这时候更是六神无主。能娶到吴竹做媳妇儿,虽然是镇远梦寐以求的愿望,可真的变成了现实,心里却感觉是如梦如幻。就这么一枝校花,还真插在了自己这摊牛粪上了。当时,在读高中的时候,有多少男生明追暗恋着吴竹呀,那时候,还不知能花落谁家呢?那时候,镇远只能在梦里才敢想想,他自己怎么也不敢想,有一天,吴竹真得能嫁给自己。这还真多亏了吴竹没能考上大学,自己又接班当了工人,还有张义书记的保媒,真是造化弄人呀,可谁想到煮熟的鸭子,却飞了……
这时候的镇远娘更是慌得不得了,新娶的媳妇儿没了,这多丢人呀!这咋和亲家交代呀,这算咋回事呀,这……是不是张建邦……?不知怎么,镇远娘忽然想到了这一层,赶紧跑过来,带着哭音对镇远爹说,“他爹!你说是不是……你说……”镇远爹心里正烦着呢,见老伴吞吞吐吐,就怒呼了一声,“你想说啥!”镇远娘被呼声吓得倒退了一步,但还是哆哆嗦嗦地说,“是不是,是不是张建邦……”当张建邦的名字从镇远娘嘴里说出来时,在场的人们一下子惊呆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人们像被上了魔咒一样,都吓得不敢吱声。镇远爹听了更加生气,“你个死老婆子,你胡说个啥……”说到这里,镇远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蹲在了地上……刚刚到家的张义还没等喘口气,单清仓就追了过来,当问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急得在当地转了三圈,回头对单清仓说,“你抓紧回家,看看单达在家不,抓紧!”单清仓听完张义吩咐,一下子缓过了神来,心想,莫非这个混蛋,急得一拍大腿,踏着吱呀吱呀的积雪,气急败坏地赶紧往家里奔去。张义也不敢怠慢,也叹口气,“你说吴竹这孩子……”
随即,老书记也朝着镇远家奔来了。
此时的镇远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见张义进来,人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围了上来。等张长河他们把经过汇报完毕,张义就立马做了安排。“长河呀!这事到了这关口,捂是捂不住了,你抓紧去大队部把广播喇叭打开,通知各家各户把门灯点亮,男女青壮抓紧来镇远家集合,然后分头去找。元理能说会道的,就麻烦你到吴竹娘家去一趟,一是看看吴竹回娘家了没有,二是通报一下情况!”
说到这里,转眼问镇远父母:“你们看看这样合适不?”
到了这时候镇远爹早已六神无主,就两眼含泪的抓着张义的手期期艾艾地说,“一切有兄弟做主,一切有兄弟做主……”这时候,镇远娘走上前,抬起泪脸来问,“兄弟,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张建邦……”听到这里,张义打断了镇远娘的话,转身向大伙说,“刚才的议论俺也听到了,来的路上也有人提到了,这个事和张建邦联系不上,咱都别听那些胡说八道,都啥年代了,还听这些东西。张建邦老娘也过世了,就剩下一个破院子了,都荒废了十来年了,新媳妇会去那地方,鬼才信呢?一会儿咱大家都按指派的分头去做就行!大家都知道咱村的地理,莫说是夜里,就大白天,只要误入了咱村的鬼子胡同,想走也走不过去!大伙说是吧,这村外又冰天雪地的没个道眼,就是出庄咱们顺着脚印也好找!咱现在大伙就分头去找,等后续的到了咱再安排,咱们分头行动吧,俺想,这冰天雪地的,她走不远……”
“可这张建邦家就在鬼子胡同里呀……”不知是谁小声的嘟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