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吴竹和镇远订婚虽是出于偏激和气愤,订婚两三年间二人并不往来。但等到了结婚的年龄,镇远家已提出结婚的恭请。吴竹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自然爽快应允。其实,这吴竹就是原红星大队的希望阁村。吴竹的小学,初中都是在红星联中就读,而且,从小学到初中以至高中,和镇远、镇荣、单达就是同学。
那还是八十年代,刚单干不久。斜庄也从原来的未卜庄、李雅庄、正牌、希望阁五个村子的大集体大队拆分成了五个自然村各自为政。当然,老大队的企业财产也都拆的七零八落。该分的分了,该卖的卖了,实在分不了卖不掉的就拆了。总之,集体的财产不能再留一丝一毫了。经过拆分,老大队也就剩下了几处拆扒成一片废墟的破院子了……
从共和国成立,到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再到分田单干,若大的国家,好像划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经过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建立起来的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也就走过三十个年头,就经历了一个轮回。难怪有句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当人们正热火朝天为心中的建设和繁荣奋斗时,尤其是农村,经过兴修水利,农业学大寨,农业机械化,农业生产正稳步发展时,就因为学习小岗村,在农村推行了全面改革。农村改革的名称叫做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实际上就是把大片的良田,大面积的耕种又分成了一口一点,换句话说,就是又单干了。也就是把农村集体化生产又打回到了原始的农耕时代,从机械化又回到了肩拉背抗。可是,不管这些如何进行,无论体制如何的变化,人们的日子还得照样过。尤其是传统的节日,该过的还得过。这不是,经过一年的劳碌,春节这个传统的节日又到了。这个春节,不但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也是一个披着神秘面纱让人敬畏和敬重的神圣的民俗节点。春节,既是旧年的结束,也是新年的开始。所以写对联时都习惯写上什么辞旧迎新,推陈出新的吉祥祝福。就连宋代的宰相王安石都曾经写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由此不难看出,从古至今,人们对春节这个传统节日的重视。因为它不单单是一个节日,它还关乎着一个人,一家人一年的运气,所以,浮躁和飘忽了一年的人们,在大年夜之前都会不远万里,不管千山万水,都必须在过年前赶回老家,祭天祭地祭祖先,实现一家人的大团圆。到了大年夜,大人们会千遍万遍的叮嘱孩子们要禁言,不可乱说话,生怕一旦说错了话,会影响了整个家庭一年的运气。尤其是当红灯笼一挂,鞭炮声一响,纸船蜡烛照天一烧,无论大人孩子都便开始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那一个过程出现点过错……
那年,也就是吴竹结婚的那年,大年三十还正晴的天,正月初一还阳光普照,可到了正月初二,天就下来了,给正准备办喜事的斜庄人平添了几份担心。到了正月初二下午,天上便飘下雪花来。见到纷纷扬扬的雪花,镇远娘一遍一遍的从屋里走出来,带着满脸的担忧,不停的一遍又一遍地望天。厨房里的大师傅却不管天气好坏,仍把个木质的大菜板子剁得山响,仿佛那一片片的雪花就是被大师傅山响的菜板震下来的一样……天气从不管人间的喜怒哀乐,正月初二夜里,大片大片的雪花便没商量的压了下来,经过一夜的雪飘,满世界变成了雪白……
不管风雪多大,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尤其是娶媳妇这种大事,无论天气好坏,是千万不可以错过时辰的。民俗中就把结婚归纳为四喜之一: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金榜提名叫大登科,而这洞房花烛就是小登科。过去县官见了迎亲队伍还得让路呢!而这年的正月初三,就是镇远小登科的日子,这不,东边的天还刚刚发亮,正应该是人们睡回笼觉的时候。突然,一阵呜哩哇啦的唢呐声惊醒了熟睡的人们,惊动了半个斜庄。于是,女人的催促声,男人的起床声,孩子的啼哭声,把斜庄吵醒了。斜庄沸腾了!大街上踩着厚厚积雪的吱吱喳喳的脚步声,女人见面的招呼声,“镇远娶媳妇了!镇远这小子老有福了,听说娶了个俊媳妇!还听说是个校花呢?”和所有的声音都汇集成了一片,一齐向镇远家涌来……
天还未放亮,镇远家早已灯火通明,镇远爹穿着一身整洁的工人装正忙前忙后,乐的合不拢嘴,镇远娘把头发梳的发光溜滑招呼着一波又一波涌进门漂漂亮亮、喜笑颜开的女人们。张义则站在院子中间,指挥着人们扫雪干活。汪元理则在柜房里陪着几个吹鼓手说话。刚进门的张长河看到院中的张义赶紧跑了过来,眉开眼笑地说,老书记,今天您可是大媒,今天的事就算我的,您先去歇着,一会儿够您忙活的。”张义就把手里的扫帚递给张长河笑眯眯的说,“多大年纪了,还恋着你的老被窝,不知道早点过来,看不见人们都忙了吗!”
过去,娶媳妇不但是一家的大喜事,也是全村的大喜事。而这镇远娶媳妇,人们都知道娶了个远近闻名的有文化又俊俏的媳妇,全村人都感觉脸上有了光彩,这也许就是庄户人家最朴素的情感吧。这新媳妇还没到,斜庄的半边村子已经忙得不亦乐乎。白白的积雪也在人们的脚步中变成了一溜溜的黑色小道,厨房里在厨师的忙活下已飘出了炸鱼、炸鸡、炸肉的香味。一挂长长的红色爆竹已在门楼旁高高竖起。大门上斗大的红色喜字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听,鸣锣开道声,唢呐声,汽车声,近了。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先喊的,“新媳妇到了!新媳妇到了!”整个村子沸腾了!
人,涌上了大街,挤满了胡同。新娘在鞭炮声中被抬下了汽车,刚刚给新娘喂过下轿点心的迎嫁媳妇儿穿的花红柳绿的紧随左右。小伙子们抱着陪嫁的被褥嫁妆挤了上来,急得张长河不得不高喊,“让抬新媳妇的先走!”这时候,外柜张长河的话也失灵了。坐在太师椅上的新媳妇好不容易被抬到了天地前,一个孩子便想用手去掀新娘子的蒙头盖,被迎嫁媳妇儿一巴掌打了回来,“这得你镇远哥揭,等长大了揭你自己媳妇的。”被打的孩子冲迎嫁媳妇儿做了个鬼脸,又戏谑的唱开了一种低俗的乡村调,“新媳妇,拜天地,拧了拧了十个屁!”迎嫁媳妇儿听到这,用手一拍孩子的头说:“远边打蛤蟆吃去!”拜天地的仪式在张义的主持下,在男男女女的嬉笑,在孩子们的调笑中进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当拜过天地,拜过父母,夫妻对拜时,虽镇远把腰弯成了老弓,吴竹愣是挺着个细腰,顶着个大红头盖,就是不弯腰。把两旁的迎嫁媳妇儿急坏了,两边一挤眼,走上去,一拉胳膊,一按蒙头盖,吴竹的头迅速低了下去……正赶上镇远弯腰时间太长,正抬头时,结果新娘新郎的头碰个正着,引得女人孩子们哄堂大笑。可墙根下的几个老太太见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然后又见她们相互间咬开了耳朵根……拜完天地,在镇远一根红线的牵引下,在孩子们的簇拥中,在迎嫁媳妇儿的呵护中,总算把新娘送进了洞房。吴竹在厚实的土炕边上还没坐稳,人们就撺掇着镇远用如意挑去了新娘的蒙头盖。刚被挑去蒙头盖的吴竹已羞的满面通红,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被人机械的摆布着。刚被迎嫁媳妇让到炕上的吴竹在炕头的小矮桌旁还没坐稳,热腾腾的一大盘结婚饺子已经被摆在了小矮桌上。孩子们不知啥时候准备了麦草,一把撒在了水饺上,迎嫁媳妇儿催促着镇远,“吃呀,快点,还楞着干啥?”镇远在人们的催促和调笑下,用手提起一个水饺,抖下上面的麦草,一口丢进了嘴里……迎嫁媳妇儿赶紧追问,“生不!生不!”镇远瞅瞅人们,傻楞楞的说,“没尝出来!”迎嫁媳妇儿用手一揪镇远的耳朵嗔怪道:“你这个混球,快!下一个!”镇远在人们的调笑中,又一个水饺又丢到了嘴里,这次真是皱皱眉头,仔细尝了。迎嫁媳妇儿又赶紧问:“生不!快说!生不!”这时镇远仔细想了想说:“嗄吱嗄吱的,这馅!”这下把在场的全都逗乐了,吴竹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原来当地结婚有个风俗,就是结婚饺子故意不煮熟了,让新娘新郎吃。吃的时候迎嫁媳妇儿都会及时的追问!生不!这时新郎就会赶紧说:“生!”生是指生孩子,讨个吉利话而已。可这镇远偏偏没领会出本意,却说:“嘎吱嘎吱的!”从此斜庄也有了个歇后语:镇远结婚——嘎吱嘎吱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随着黄昏的到来,贺喜的人们一个个打着饱嗝渐渐的离去,镇远家渐渐清静了下来,被摆布了一天的吴竹感觉身心已经麻木,结婚前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这时竟一点也记不起来。看看渐暗下来的空荡荡的新房,听听门外亲友乡亲告别的声音,吴竹有些顾影自怜起来。难道自己从此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一辈子了吧?她扪心自问,有一万个不认可!难道!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吗?有道是,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她不但不爱镇远,甚至有着莫名的反感。难道要和这么一个讨厌的人同床共枕一辈子吗?吴竹越想心里越是不甘,越是不甘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是在新房里转来转去。谁知,三转两转,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入了脑海:逃婚!逃婚!
闹腾了一天的斜庄人也都累了,一个讨着喜糖,带着喜气,从镇远家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离开的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儿子的人好多都在心里默默的企盼自己家也能娶上个这样的儿媳妇儿。年轻的后生更不用说了,都默默的拿镇远当了自己的榜样。这种时候,谁也想不到,新娘子吴竹正准备实施一个大胆的计划:逃婚!逃婚的念头在心里一旦形成,吴竹就好像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借天黑人稀的机会,抬腿向新房门槛迈去……还没等迈出,几个不忍离去的后生又围了过来,又是让吴竹点烟又是讨要火烧的,围着吴竹转个不停。吴竹心里着急,面上还不敢表现出来,后来灵机一动说,“你们去柜上要点喜糖,回来我给大家发喜糖好吧?”大伙儿一听发喜糖,便吵着闹着去柜上要喜糖去了……吴竹见人们好不容易被支走,事不宜迟,便一脚迈出了门槛。刚刚迈出门口的当口,出嫁前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妮呀,娘知道你对这门亲事不大情愿。可这天下美满的婚姻又有多少呢?还不都是那么凑合着一起过。你记着,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你嫁过去的这天,你就是汪家的人了,千万不能再想三想四了,你看不到娘吗,当初娘仗着认几个字,嫁你爹的时候也是千不愿万不愿的,可当娘有了你后,也就认了,女人,还不都是这样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镇远虽然为人老实,可人家接了班已经是公家的人了,是地地道的国家工人了。你们又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为人老实点也是好事,这种人不生是非,不惹祸,嫁到这样的人家也不算难为你,记着,嫁过去别拗着来!”吴竹娘边劝着闺女边流下泪来。这时候二大娘也过来嘱咐上了,“闺女呀,做女人的都得经历这么一回,嫁过去你就是镇远的人了,到时候可别太拗了,记着了吗!还有,一定要记住!结婚当天晚上是不兴单独出新房的!”听到这里吴竹疑惑的问道:“为啥呀?”二大娘神神兮兮的压低声音说:“结婚的当晚上单独出去是最容易招邪的!你没听说过吗?那年斜庄的事!”吴竹听到这里越感觉莫名其妙了,不由得追问到:“啥事呀,还这么神神道道的,别吓我呀?”这时的二大娘像害怕什么似的,向四周瞅瞅,仍压低声音说:“你没听说吗?就是李三家闺女嫁到斜庄去的事!”说到这里,二大娘又瞅瞅四周,仍压低声音说:“斜庄这村可斜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