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城记
杨善兴
进城,在我的少年时期曾经是一大奢望。“城里”有多大?“城里”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城里”有什么稀罕物件?“城里”的人都是啥样子?“高唐”、“夏津”、“临清”都叫“城里”,是否一个模样?等等,一系列的疑问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无法释怀。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如此,何不进城走一趟,看一看呀!实在说,进城对我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并非易事,因为我们村(囤庄)处三县交界之地,东距高唐县城三十二里路,北距夏津县城二十五里路,西距临清县城六十八里路,在那个交通工具极为缺失的年代,走路基本靠两条腿,一个村有自行车的人家很少,大多都是大队干部,不是万不得已,谁都张不开嘴借人家的自行车用。再说,就是有自行车,我也不会骑呀。
高唐城里拿传单
世上时常有这样的事,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1967年春,正是动乱中最混乱,最无序的时期。这天,我因惦记着学校上不上课的事,去二里外的卅里铺区完全小学去问问老师什么时候能够上课。学校内一片狼藉,教室西山墙上贴着一层层的大字报,不是打倒这个,就是打倒那个。我在校院内正徘徊不定时,一名高我两个年级,长我三四岁的同学走过来问我:“干嘛呢?”我说:“想问问老师啥时能上课。”他说:“不用问,今年是没指望了。去不去城里?给我做个伴。” 我问他去城里干嘛?他说传单没有了,去高唐一中红卫兵指挥部拿传单。我问怎么去?他说我有自行车,用自行车驼着你去。我觉着反正也没事,正好去城里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就愉快地答应了。
那时去城里还都没有柏油路,全是土路。记得路南是一排疏密不等的柳树,柳树南是一条有两三米深的土沟。路还比较平,不怎么颠,他骑得飞快,三十里路,不长时间就到了。
进了西关街印象最深的是路北高台上有一收购站门市部。再向前走是南街,街不宽,也就三,四米的模样,两边都是有板子门的门头房,一直向南延伸着。再向东就是高唐剧院了,门朝北路南。向东一点北拐就是一条碎砖铺成的下坡路,圪圪登登难走极了,颠得我屁股生疼。过了一座小桥,到了北头向西拐,不一会就到高唐一中了。
高唐一中在路北,一个砖砌的大门,里面也是一排排的红砖瓦房,和我们卅里铺区完全小学差不多;不同的是院内长着许多高大的柳树,而我们学校院内多是些杨树。我俩很快就找到了“革命造反兵团”红卫兵联络站,拿了一梱传单,传单有红的、白的、黄的、绿的,花里胡哨,煞是好看。这时,我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来高唐城里,你就驼着我向里走走吧!”于是,他就驼着我顺着路向东骑,记得向东不远是医院,也在路北,也是一排排的红砖瓦房。再向东不远处是电厂,也在路北,高高的锅炉房,还有更高的大烟囱,不停地冒着黑烟,特别有气派,特别像我们课本上的插图。然后再向东就是济南第三国棉厂了,厂房在路北,路南是两栋三层高的红砖宿舍楼。道路南侧有不少小商贩。还有不少穿着白色衣兜、戴着白色帽子的青年女工穿行在马路两边,一个个干练利落、时尚新潮,令人耳目一新。
这次偶尔去高唐县城,虽然只走了一条街,但对高唐县城里有了大概了解和认识。见识了“城里”与农村许多不同之所在。
夏津城里看老虎
也是这年冬天,学校不开课,农村地里的棉花柴拔完了,生产队里的农活基本上没啥了。有一天,我听几个大我五六岁的青年津津乐道、绘声绘色地说,夏津城里来玩老虎的了,还有狗熊和猴子;他们都去看了,挺好玩的。我听到后便与杨善义、杨善魁商量,结伴去夏津城里看老虎。杨善魁说:“咱们都不认识路,怎么去?”杨善义说:“咱们鼻子下面不是有嘴吗?怕嘛!”于是,我们仨人各自回家给父母要了五毛钱(五角钱),鸡叫头遍就出发了。
天黑黑的,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放着微光。大方向我们知道,就一路小跑,不管大路小路一直向西北方向奔。一路之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就是想打听打听具体路线也找不着人。
不知走了多少路,来到了一个村庄附近,东方天上才一抹亮光。一位早起拾粪的老大爷从前面走来,我们连忙给他打招呼,并问去夏津城里的路。他很耐心地说:“这个村是庞庄,离夏津城里还得有十来里路,西北方向那片发亮的地方就是夏津县城,过了这个村继续向西北方向走就行。”
太阳出来了,红红的,暖暖的,大地一片光明;我们终于走到了夏津县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县城也就是个大村,可能正好是集的缘故吧,街上行人很多,熙熙攘攘。大都是穿着破旧棉袄,头上蒙着毛巾,拿着布袋的农民。我们一路打听来到了展出老虎的大院子门前,一毛五(一角伍分)一张票,我们买了票走了进去。院子里有三个大铁笼子,分别关着老虎、狗熊和猴子,参观的人不多,大都是些孩子。
可能是起得太早、又跑了二十五里路的缘故吧,未到中午,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我们出来走到一条东西街上,街不宽,两旁有许多卖东西的小摊子,也有茶馆和小饭馆。我们分别拿出自带的玉米饼子,又凉又硬。来时父母嘱咐我们,要我们中午花一毛钱买一碗热杂哙,把饼子掰碎泡在里面吃。可当我们来到一个卖兔子熟肉的摊子前时,怎么也挪不动脚了。那时一年到头不沾腥,闻不着肉味,现在手里有了钱,就愿意过把瘾。一打听,一斤兔肉要一块(一元)钱,买一个兔子头要两毛五(二角伍分)。兔子头虽肉不多,可也能过过肉瘾、解解馋。我们仨人一商量,就一人买了一个兔子头,又各花了一分钱买了一碗热开水,把玉米饼子泡在里面,就着兔子头饱歺一顿。
我们仨吃完饭正要离开时,从西边走来三个穿着整整齐齐,板板正正的年青男子,其中有两个人戴着眼镜。更引人注目的是后面还有一名年青女子,穿着皮鞋,烫着卷发,特像电影里的女特务。她手里拎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这小男孩上身穿着贼亮的小皮褂子,脚上穿着小皮鞋,背着一支精制的玩具枪。他们不凡的气度,光鲜的衣裳,不一样的举止,在这满街穿着灰暗破旧衣服、弯腰曲背的人群里,无疑是一道不一样的风景,特别引人注目议论。听在一旁吃饭的知情人士说,这几个人都是县医院的医生,都是从大地方下放来的。
冬天黑的早,没有时间让我们在城里闲逛,就立即按原路返回。虽然比来时路熟了些,但疲惫让整个身体变的沉重起来,迈不动步,总想在那里躺一小会儿,再也没有了来时的精神头。走走停停,停停再走,走到车庄时天已经大黑了,昨夜闪闪的星星又完完全全地还原到了天上。过了陈排就听到北河堐子头上有人喊我们仨的名子,我们仨一面答应着一面向前跑,原来是我们仨的父亲见我们还未回来,担心出事,一面向北走一面喊着来接我们了。
注:“革命造反兵团”是高唐县第一中学的一个红卫兵组织。

作者简介:杨善兴,字工,号老善,舐墨轩主,山东省高唐县人。高级工程师,国家注册建筑师,文学和书画爱好者。其建筑设计作品及绘画书法作品多次在省、市级评选活动中获奖,并受到业内人士好评。其多篇建筑设计理论文章和文学作品分别在国家、省、市级报刊上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