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翁文字如绣花
跳针戗针一片锦
乌以强
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 司棋、绣橘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哪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是算账,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她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她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她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
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橘等告出她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总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探春言之有理。通过闲评《红楼梦》我已经走进来这个大观园,和这些人物生活在一起了。起码我基本读通了他们,同时对于《红楼梦》这部书,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刻苦学习,可以极大提升一个人的学识。尤其是文学。文学极大丰富了我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使生命充满了非凡的意义,和极大的希望及其可能)。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侍书出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巧妙的转承,总是出人意料)。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
话说平儿听迎春说了,正自好笑,忽见宝玉也来了。原来管厨房柳家媳妇之妹,也因放头开赌得了不是。这园中有素与柳家不睦的,便又告出柳家来,说她和她妹子是伙计,虽然她妹于出名,其实赚了钱两个人平分。因此凤姐要治柳家之罪。那柳家的因得此信,便慌了手脚,因思素与怡红院人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的央求晴雯、金星玻璃等人。金星玻璃告诉了宝玉。宝玉因思内中迎春之乳母也现有此罪,不若来约同迎春讨情,比自己独去单为柳家说情
平儿便出去办累丝金凤一事。那王住儿媳妇紧跟在后,口内百般央求,只说:“姑娘好歹口内超生,我横竖去赎了来。”平儿笑道:“你迟也赎,早也赎,‘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的意思得过去就过去了。既是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告人,趁早去赎了来交与我送去,我一字不提。”王住儿媳妇听说,方放下心来,就拜谢,又说:“姑娘自去贵干,我赶晚拿了来,先回了姑娘,再送去,如何?”平儿道:“赶晚不来,可别怨我!”说毕,二人方分路各自散了。
平儿到房,凤姐问她:“三姑娘叫你作什么?”平儿笑道:“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着奶奶些,问奶奶这两天可吃些什么?”凤姐笑道:“倒是她还记挂着我。刚才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来告柳二媳妇和她妹子通同开局,凡妹子所为,都是她作主。我想,你素日肯劝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就可闲一时心,自己保养保养也是好的。我因听不进去,果然应了些,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赚了一场病。如今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罢,横竖还有许多人呢。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的万人咒骂。我且养病要紧(亡羊补牢)。便是好了,我也作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凭他们去罢!所以我只答应着知道了,白不在我心上。”平儿笑道:“奶奶果然如此,便是我们的造化!”
一语未了,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好好的又生事!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才刚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哪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荣宁两府自秦可卿出丧之后,破尽了元气,元春省亲只是一个回光返照的高潮,此外,就开始了走下坡路)。我回没处迁挪。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说没地方。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哪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样。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来要寻事奈何人!”凤姐儿道:“那日并没一个外人,谁走了这个消息?(不说如何应付邢夫人,反而找奸细,节外生枝式的写法)”平儿听了,也细想那日有谁在此,想了半日,笑道:“是了。那日说话时没一个外人,但晚上送东西来的时节,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也可巧来送浆洗衣服(又提起傻大姐,不然大家会忘了金香嚢之事了。伏下一笔,说明接下来,还会出现大事情。旧话重提,伏线照应,结构严谨,有昂龙头甩龙尾之妙)。她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子,见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必是小丫头们不知道,说了出来,也未可知?”因此便唤了几个小丫头来问,那日谁告诉呆大姐的娘。众小丫头慌了,都跪下赌咒发誓,说:“自来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有人凡问什么,都答应不知道。这事如何敢多说!”凤姐详情说:“她们必不敢,倒别委屈了她们。如今且把这事靠后,且把太太打发了去要紧(中间插曲,然后言归正传。叙述很是丰满)。宁可咱们短些,又别讨没意思!”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贾琏道:“越性多押二百,咱们也要使呢。”凤姐道:“狠不必,我没处使钱。这一去还不知指哪一项赎呢。”平儿拿去,吩咐一个人唤了旺儿媳妇来领去,不一时拿了银子来。贾琏亲自送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和平儿猜疑终是谁人走的风声,竟拟不出人来。风姐儿又道:“知道这事还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便又造非言,生出别的事来。打紧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如今听得她私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起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下蛆呢,如今有了这个因由,恐怕又造出些没天理的话来也定不得。在你琏二爷还无妨,只是鸳鸯正紧女儿,带累了她受屈,岂不是咱们的过失?”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并不为的是二爷。一则鸳鸯虽应名是她私情,其实她是回过老太太的(补明前情,说明贾母是个明白人。同时为鸳鸯为老太太殉葬埋下及其重要的一笔)。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因此只装不知道。 总闹了出来,究竟那也无碍。”凤姐儿道:“理固如此,只是你我是知道的,那不知道的,焉得不生疑呢!”
一语未了,人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诧异,不知为何事亲来,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平地生惊雷),只带一个贴己的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加强故事的带入感)。凤姐忙奉茶,因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越性将房门掩了,自己坐在台矶上,所有的人,一个不许进去。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奇问,仿佛偏听了邢夫人的话。)
风姐听得,也更了颜色,忙问:“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馀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女孩子们是从哪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哪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当作一件顽意儿,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上下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看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出去说是园内拣着的,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捞什子!自然都是好些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她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她们身上的?四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点出贾赦的小妾特别多),皆系年轻侍妾,她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外,她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知又不是她们的?五则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紧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王夫人听了这一夕话大近情理,因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拿了话激你。但如今却怎么处?你婆婆才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说是前日从傻大姐手里得的,把我气了个死。”凤姐道:“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内’。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再如今她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事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王夫人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犹云“可怜”,妙!)。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补出林黛玉母亲的小时候的样子。写人物就要巧妙地写出人物的前世今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所谓“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写出一个高贵夫人的认知:蟪蛄鸠莺之见也)。
正是:迎春懦弱受欺负
探春出面撑腰杆
模仿凤姐孝尤氏
唇亡齿寒是真心
同是出自卑小妾
物伤其类谁人知
突然夫人诘凤姐
香囊事发逼上门
前面已说傻大姐
后边就出赤身妖
曹翁文字如绣花
跳针戗针一片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