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剪刀
熊攀
深秋的一天上午，我和同事到单位联系的村走访对口联系的脱贫户。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我们走向一栋二层楼的房子。如果仅从房子来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相信这是刚脱贫的农村家庭。
房子东西朝向，东边和东北边都掩映在黄绿相间的树丛中，虽历经沧桑，但房子仍不失气派和精美。随行的村干部介绍说，这栋楼房是上个世纪90年代盖建的。那时户主两个女儿辍学在家，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给本地服装老板做服装，不到几年时间，家里便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于是盖了这栋两层楼的楼房，这在当时是村里最“奢华”的房子。后来，他两个女儿出嫁，户主和老伴身体不好，需要长年吃药治病，家道中落，这户人家终致沦为家庭困难户。
同事联系的这户人家，我此前也多次来过，与户主夫妻见过面。户主已年过七旬，一只眼睛瞎了，他的妻子体弱多病，儿子身患有重疾，唯一的孙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享受农村低保，是一家人最主要的生活来源。
临近楼房的西边，是块长方形的小菜园。菜园中绽放出的一片片青翠欲滴，片片菜叶青涩鲜嫩，顺溜滑润，尽显天真、自然和朴实，像一只只灵动活泼的小鸟儿，展现出勃勃生机与活力，让人看了不禁为土地的神奇生命力而惊叹，也对各种农家绿色蔬菜喜爱不已。
走到楼房一楼大门前，同事边推大门边问：“家里有人吗！”
我跟在随行的村干部身后正打算进屋，从空中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问：“你们是谁？”
我从门口退几步望向二楼阳台，见一位年轻男子用深邃犀利的目光俯视楼下。他中等身材，穿件灰白衬衣，脸色苍白，额上的黑发稍稍有点卷曲。
同事和随行的村干部听到问话声音，从屋子出来，然后一起望向年轻男子。他应该是老人家的儿子，此前我们只听两位老人说起他患重病长期接受治疗，并未见过他本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我们。
“你好！我们是××单位的，特地前来看望你们一家。”我回答他说。
男子没有应声，但转身下楼。
随行的村干部告诉我们说，男子是位80后，正是户主的儿子。他曾结婚组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长得标致，夫妻二人育有一女。不幸的是，女儿出生不久便发现患有先天心脏病，令一家人甚是忧心。女儿两岁时，其妻不满生活现状，于是抛家弃女，独自外出武汉打工。不久，妻子决绝提出与男子离婚。男子苦苦挽留未果，夫妻二人遂分道扬镳。男子离婚不到半年，突发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在以后8年多时间里，他的父母花光家里几乎所有积蓄，送他到省城好几家医院接受治疗，直到近两年他的病才逐步好转，并重新做起他的老本行——在家里为邻村服装老板加工服装，回归他正常的生活轨道。
听闻他的一番话，我忽然想到两句歌词：“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这男子是个情种，也一定是特别敦厚善良、重情重义的人。
我们一起走进一楼客厅，地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裁剪好的墨蓝色布料。左侧房间里有台缝纫机，案板上放有一些正待加工的布料，缝纫机的旁边堆放着已经加工做好的服装。
男子下楼来到客厅，这是我和同事第一次与他正面接触。他面色白净，却杳无表情；眸若清泉，清澈温柔里夹杂一丝游离不定；灰白衬衫搭配宽大的休闲裤，双脚上穿双裸露脚趾头的棕色拖鞋。
“你好，我们是市委党校的教师，我联系你们家。你和家人都还好吗？你父母他们不在家？”同事介绍自己身份问他。
“还行吧。这几天女儿病了，在市人民医院住院治疗，我母亲在医院照顾她。”男子平静地说。
“你女儿今年有大了？她治病费用有保障吗？”同事又问。
“女儿满11岁了，上小学五年级。家庭开销都是我爸爸在管，听他说，我女儿看病和上学费用都享受政府医保和教育助学政策。”
见他说话时仍没什么表情，我的目光不经意瞥向房间堆放已经做好的服装，于是，我和颜悦色地问他：“这些服装都是你做的吗？”
“嗯。”
同事上前弯腰拿起一件做好的衣服摸了又摸，仔细察看后说：“你做的衣服很精致的。请问你一天可做多少件衣服？做一件可赚多少钱？”
“一天差不多可做10件左右，做一件衣服赚7元钱。”男子说这话时，表情变得轻松起来。
“很好的，一天可赚70多块钱，这是你自己的劳动所得。”我微笑地看着他说。
他听这话，开始显得有些高兴。
这时，同事从包里拿出件包装好的礼物递到他手中说：“这是我们送你礼物——一把缝纫剪刀，相信你能裁剪做出更多更漂亮的衣服。”
男子从她手中接过礼物，然后打开包装盒一看，一把精致、美观而又锋利的缝纫剪刀。他盯着剪刀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对剪刀爱不释手。
同事见此情景，又微笑地说：“你是好男儿，我也希望你把我们生活中边角余料都能剪掉它，就像你把布料裁剪做成衣服一样，这个家会好起来，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起来。”
男子表情和颜悦色，他把剪刀在手里掂量一下，剪刀锋刃新发于硎，锋芒逼人。他仔细端详好一会，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喜悦和希望的光芒。我和同事还有随行村干部见了，相视一笑。虽然他没了发声回应，但我们都懂得他一定满心欢喜，并心领神会。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更时常会有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式的至暗时刻。每个人人生中都需要一把缝纫剪刀。剪去我们生命中的所有边角余料，直面并沉淀所有痛彻心扉、无力无助无奈的日子，把它们酿成一坛坛老酒，心怀梦想，迎着光，勇敢去追，我们必将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也因此而逐渐变得精致得体、幸福而美好；即使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但我们至少曾梦想过、追求过、奋斗过，如此，我们不再有沮丧与心痛，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或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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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