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魂牵梦萦的胡杨林
文/王宽鹏

我在原兰州军区独立守备团服役时,曾两度虔诚的将您拜谒。虽然40多年过去了,却始终将您牵挂。
您的家乡是远在天边的荒漠,东西两边夹着的是绵延起伏的低山丘陵;北面的开阔地就是寒风可以长驱直入的异域蒙古,南面匍匐着的是包藏祸心的巴丹吉林沙漠。被荒凉与寂寞,孤独与凄苦环绕的高原盆地,就是您永远的家园。低山丘陵,荒漠戈壁,沙漠湖沼,弱水绿洲组成了您不变的院落。酒泉,是您的近邻,却也在400公里之遥。于是,您只能在寂静孤独的世界里繁衍生存。

这里曾是霍去病抗击匈奴的沙场,这里曾有过繁华的城镇,蜿蜒的长城,高耸的烽火台,战争的残酷与兵民的喧嚣。破城子、居延城、黑水城,是人类开疆拓土的桥头堡。但是岁月淘尽了所有的英雄,将他们以及他们的伟绩洗涤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是破砖碎瓦,断壁残垣。但是您还在,一起陪伴为数不多的亲朋与近邻一一戈壁石、大漠月,还有片片芦苇与红柳!

记得无数文人曾写过无数的文字,赞美您的美丽与坚韧,讴歌您的奇伟与苍凉。称赞您为“三千年的胡杨”,有着“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的坚韧与品格;赞美您凄苦泪水的结晶一一胡杨泪一一竟也是蒙汉牧民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惊叹您在枯寂的荒漠里,将生命张扬的如此华美与富丽,因而将您与您盛装的季节并称为“金秋胡杨”,于是额济纳有了她最精致、最华美的名片一一金秋胡杨节。
所有这些,都只是美妙但飘忽的幻影。我不敢相信自然界会有如此的生命与奇观!于是对您向往之至,疑惑之至。但是两次拜谒,我得到的是兴奋与惊愕,惆怅与失望,进而是伤心与恐惧,最后是愤怒与企盼。

初次造访是在秋霜厚重的十月。我带着好奇与兴奋走进了沙漠深处的边塞小城一一达来呼布镇,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的胡杨林。想不到在自然与岁月的磨砺中,您的生命竟然演绎得如此绚丽,如此辉煌!娇黄的叶子好似灿烂的金子,火红的叶子宛如沸腾的血液。与满天的彩霞浑然一体,与满地的黄沙连成一片,分不出哪是大地,哪是天空,哪是无边的胡杨!满天的彩霞的确美丽,但是她没有明天;满目的黄沙实在多彩,但是她没有生命。只有您一一额济纳的胡杨,您的美丽可以复制,您的美丽可以再来,哪怕让风沙卷走了您所有的枝叶,但躯干依然挺立,于是来年的春天,只要春风一响,您依然要抽出枝条,让新绿绽满枝头,在干燥的风里呼啦啦地响一一那是幼小者摇动着柳叶一样的流苏,成年者晃动着杨叶般的旗帜,老年者摆动着枫叶般的手掌……

39万亩的树干高举着无数的黄金与翡翠,39万亩的枝叶高举着自信的喧嚣与洒脱,39万亩的胡杨高举着刚劲的不屈与自豪。与低山丘陵争高,与戈壁沙漠比强,与一切的生命之花竞相绽放。于是在茫茫荒漠中演绎出一曲生命的绝响一一您是大自然中的贝多芬,您是植物界里的柯察金。您耗尽了自己的心血与生命,用苦难与泪水奏出的生命绝响,是大自然中最震撼人心的命运交响曲。150万亩的红柳,是您最忠实的听众与伙伴,只有她始终陪伴您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诉说着一个个戈壁石演绎的故事,阅读着大漠月缺了圆,圆了缺……

再次造访是在春暖花开的五月,我带着故地重游的欢愉与急切来到了魂牵梦萦的胡杨林。没想到您的家乡却变得如此的粗野与无礼。清晨是冬夜一般的寒冷,大漠的砾石上仍蒙着一层绒绒的白霜;白昼是酷暑一般的炎热,徒步只须一两百米,所有的人都大汗淋漓,口渴难忍。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沙尘暴”为何方神圣,却真切地领教了它的无礼与凶悍一一掘地而起,漫天而来。如果将它比作北方的浓雾,可它没有雾气的温润与柔和,干燥,粗野;如果将它比作沿海的台风,可它没有台风的干脆与利落,肮脏,无理。将细细的沙塞进您的眼睛与鼻孔,灌进您的嘴巴和耳朵,最后身上所有的缝隙里都是土,全是沙!

终于盼到了一个晴朗的日子,终于看到了您清晰的家园,远处是我不知道名字的荒山,周围是我不知道名字的大漠。山上没有一丝的绿色,只有褐红色的岩石,像燃烧着的火焰,映红了天,映红了地……大漠只有星星点点的碱蒿与红柳,在烈日的烘烤下挣扎,飘摇……曾经欢歌不断的黑水河,冰冷的河床里只留下冷漠的痕迹一一风吹沙地的波纹一一在无风的日子里,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湿润,有的只是一片干涸,一片死寂;在起风的时候沸沸扬扬,铺天盖地……

您就在这样的家园里繁衍吗?这就是您真实的家园吗?这里原本不是生命存活的地方!但是您依然在这里唱响了生命的赞歌一一39万亩胡杨,数不清的树啊!就在这寒暑依然撕咬的春天举起绿色的旗帜。
您的身躯粗壮高大,尽管让无数的风沙扭扯成弯腰曲背的样子,但是枝干依然向上,再向上;您的肌肤坚韧厚实,尽管让利刃般的干旱剥离得粗糙无比,但是您依然流着眼泪坚持,再坚持;您的叶子美丽多变,尽管严酷已将她蹂躏成奇形怪状,但是您依然爬满每一个枝头……

39万亩胡杨,数不清的绿;39万亩胡杨,诉不完的苦。已经矗立3000多年的神树啊!在土尔扈特人迁徒来此的时候,就是唯一火烧不死的胡杨树,至今仍繁茂异常,且人丁繁庶,在土尔扈特人心中化作神圣。他们敬仰您,崇拜您,将您当作他们心中的保护神。的确土尔扈特人的生活日益富强,但是您的家族却日渐萧条,从建国之初的75万亩到现在的39万亩(另有“34万与35万”之说),并且还在不断的衰减……

到过怪树林,只有更伤心。那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树光秃秃,滑溜流,不见一丝绿色,东倒西歪,奇形怪状,与瓦砾为伍,与白骨为伴,与旋风吹起的飞蓬为伍……于是有人说在额济纳,对于胡杨林,天堂与地狱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人们竟然将这当作了另一个景观!有说有笑地拍照留念……是的,也许他们想到了,这也许就是最后的风景,这也许永远都不可能重新出现。这种苍凉与悲壮的绝版画卷,怎能让他失之交臂呢?正因如此,它的确值得我们用心关注与面对,这不是一片枯死的胡杨树,而是一个让人揪心,让人警醒,让人悔悟的人类自戕历史的展览馆。然而,可悲的是人们来去匆匆,喜欢的只是她的悲壮与苍凉!

我离开额济纳已经整整40个年头了。但是她的一切无时不在我的眼前浮现:油画一样厚重鲜艳的色彩,木刻一样顿挫分明的线条,云锦一般的富丽与华美,《二泉映月》般哀婉的风叶余韵……于是,我总是在心里轻声问道:额济纳的胡杨,您还好吗?
人们敬畏、赞叹您的作为,讴歌、崇尚您的精神,但不珍惜您的家园与躯体。孱弱的黑水河被层层截流,稀疏的植被已千疮百孔,肆虐的风沙一直在向城镇进军……我真的开始担心您这盖世的坚韧与奇伟,能够支持多久?您这旷世的美丽与绚烂,是否真的可以不停地复制?您的生命之源黑水河,是否真的可以恢复原有的模样?水草丰美,湖波荡漾,鱼禽嬉戏,雁鹅鸭鹤,成群结队的水乡渔泽景象,是否能够真的重现?

我期盼着,我祈祷着……今天,我在古都西安,只能屡屡地在心里向远在天边,熬在荒漠的您道一声问候一一您还好吗?我魂牵梦萦的额济纳胡杨林!




作者简介
王宽鹏,1963年9月出生,中共党员,本科学历,陕西省洛川县人,党史军史研究工作者,陕西省南泥湾精神研究会研究员、理事、副秘书长、网站记者、编辑,国际网络文学联盟军旅文学部编审,《洛川文学》特约作家。1981年10月应征入伍,历任战士、新闻报道员、干事、科长、副处长、团政委、甘肃省军区军史馆筹建办公室主任等职,上校军衔。工作之余,爱好写作,笔耕不辍,有600多篇新闻稿件、论文、报告文学、小说、散文、诗歌被军内外报刊杂志刊登,其中有40多篇获奖。因写作成绩突出,先后5次荣立三等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