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爱救人  大义舍女

——赏析干宝之《郭璞》与《张璞》          

文／高迎春

　　古代志怪故事，是中国小说的源头。《搜神记》内容十分丰富，对后世传奇小说的发展，影响颇大。因为先有《搜神记》，尔后才有了《搜神后记》，《搜神密览》等许多仿制作品。就连“写鬼写妖高人一等”的清代作家蒲松龄，也深受《搜神记》影响。他在《聊斋自志》里赞曰：“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而历代文人只能凭借鬼神故事，来反映世风人情，实属无奈之举。

　　《郭璞》字数不多，但故事情节却复杂多变：“郭璞字景纯，行至庐江，劝太守胡孟康急回南渡。康不从。璞将促装去之，爱其婢，无由得，乃取小豆三斗，绕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起，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就视则灭，甚恶之。请璞为卦。璞曰：‘君家不易畜此婢，可于东南二十里卖之，慎勿争价，则此妖可除也。’璞阴令人贱买此婢。复为投符于井中，数千赤衣人一一投于井。主人大悦。璞携婢去。后数旬而庐江陷。“汉魏晋时期，宗教迷信盛行，会法术巫术卜卦的人士，得到权贵们的重用。方士起源于战国时期燕赵、齐鲁诸国，秦汉发展，但因遭受文人打击而没落。之后，黄老道家渐渐兴起。黄，指传说中的黄帝；老，指春秋末期的老子。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实际上是以道家为主，并且采纳了阴阳、儒家、墨家、法家等学派的进步观点。历史上的”文景之治“盛世的出现，与道家思想影响，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郭璞（276—324），历史上实有其人，为河东郡闻喜县人（今山西省闻喜县），是建平太守郭瑗的儿子，两晋时期文学家，训诂学家，风水学。，精通天文、历算、占卜，是两晋最著名方术士。传说他未卜先知，会奇异方术，为正统的正义道教徒。尤其擅长写赋，刘勰曾称赞郭璞赋文：”景纯仙篇，挺拔而俊矣。“郭璞为《尔雅》《方言》《山海经》《穆天子传》写的注解，流传于世。干宝借郭璞其名，增加了此篇的可信性。

　　短文一开篇，就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悬念。这个悬念，直到结尾，才给读者揭晓。郭璞为太守胡孟康做术士，到达庐江时，已经卜算出险恶祸端。因此，才奉劝胡孟康南渡速回。可是，胡孟康竟然不听郭璞的话。于是，郭璞暗中打点行装，打算离开。在跟随胡孟康期间，郭璞对婢女产生了怜惜之心。他不忍心地位卑微的婢女面临战乱危局，丢了性命。危难之时，又想不出正当的理由将其带走。于是，迫不得已使用法术。夜深人静时候，悄悄绕着宅院，洒下三斗红小豆。胡孟康晨起散步，睡眼朦胧，竟然发现有数千赤衣人，将宅院团团围住。待他定睛细看，赤衣人了无踪影，心中狐疑，不由胆颤心惊，厌恶至极。只好请郭璞为其排忧解难。哪知郭璞用心良苦，早已谋划好，就等着胡孟康往里跳呢。赤衣人围宅院，是婢女引来的灾祸。须要东卖二十里外，而且必须给价就卖，这样妖魔自然就会消除。胡孟康只得依言行事，郭璞投符于井，但见赤衣人争先恐后，纷纷跳入井中。胡孟康见状，愁云散去，心悦诚服。郭璞巧弄幻术，缘爱救人，让婢女脱离了苦海。时间过去月余，庐江就被敌军攻占了。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并未交待太守胡孟康的下场，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自古战争残酷，即便往好处想，作为战俘，也好不到哪儿去。干宝写此篇，起承转合，自然顺畅，字数不多，容量很大，而且设悬念、解悬念，也是水到渠成。

　　《张璞》字数略多，但也仅仅三百多字：“张璞字公直，不知何许人也。为吴郡太守。征还，道由庐山。子女观于祠室，婢使指像人以戏曰：‘以此配汝。’其夜，璞妻梦庐君至聘曰：‘鄙男不肖，感垂采择，用致微意。’妻觉，怪之。婢言其情，于是妻惧，催璞速发。中流舟不为行，阖船震恐。乃皆投物于水，船犹不行。或曰：‘投女则船为进。’皆曰：‘神意已可知也，以一女而灭一门，奈何？’璞曰：‘吾不忍见之。’乃上飞庐卧，使妻沉女于水。妻以璞亡兄孤女代之。置席水中，女坐其上，船乃得去。璞见女之在也，怒曰：‘吾何面目于当世也！’乃复投己女。及得渡，遥见二女在下。有吏立于岸侧，曰：‘庐君主薄也。庐君谢君，知鬼神非匹，又敬君之义，故悉还二女。’后问女，言：‘但见好屋、吏卒，不觉在水中也‘。”张璞，不知道籍贯在何方，却知道他是吴郡太守。干宝在介绍张璞时，已经悄悄埋下伏笔，那就是他的字，叫做公直。何为公直？公正也，正义也。是日，一家人踏上了返家远行的路途。不用说，心情也是惬意和轻松的。因此，在途径庐山时，才有兴致去逛山神庙。张璞的女儿、侄女和婢女，一同参观祠堂里的山神，但见塑像相貌堂堂，风姿英俊，婢女便开了个玩笑，戏言说配给张璞的女儿。不料，这一句玩笑，引得山神动了凡心。至晚间，山神就托梦给张璞夫人，想就此定下婚姻大事。张璞的妻子深感怪异，婢女只好说出实情。

　　张璞夫人深感恐惧，赶紧催促一家人上船赶路。哪里知道，山神颇有手段，不给个交代就走，你的船别想开得动。一船人吓得把物品投入水中，可是，船仍然纹丝不动。山神为了一女，是想把全家灭了呀。于是，只好商讨把女儿投入水中。张璞不忍心亲见女儿入水，于是躲避船舱顶楼。哪知道，夫人却把亡兄孤女投入水中。张璞见女儿还在，怒不可遏，怪夫人不该如此。于是，又把女儿投入水中。等到船到渡口，却见二女已在岸边。原来，庐山神敬佩张璞深明大义，故而将两个女儿完璧归赵。于是，刚刚经历生离死别，终于化险为夷，化悲为喜。此篇志怪故事，采用的是波状曲线结构。故事线索曲折，故事情节呈波浪向前推进，戏说，惊走，阻船，抛女，相聚，可谓一个情节，连着下一个情节，最终因为张璞的大义举动，使得一家人安全重新团聚。其结局，缘于一个大写的“义”字。“义”，是古代一种含义极广的道德范畴。最早由孔子提出，孟子则进一步阐释义，他认为“信”和“果”，都必须有公正的道理，正直的行为。儒家把仁义礼智信合在一起，称为五常。其中的仁义，成为封建道德的核心。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儒家传统，一直是主张知行合一，言行一致的。张璞身为太守，其情操自然比其妻高出一格。干宝写到结尾，才把埋下的伏笔，交代明白。张公直，大义舍女，不愧名为张公直。

　　缘爱救女之郭璞，大义舍女之张璞，两个人的名字，都有一个“璞”字。璞玉，虽然未经雕琢，却具天然美质。发源于新石器时代的玉文化，是中国文化区别于世界其他文明的显著特点。其中包含“宁为玉碎”的爱国民族气；包含“化为玉帛”的团结有爱风尚；包含“润泽以温”的无私奉献品德；包含“瑕不掩瑜”的清正大义“气魄。郭璞，张璞，人名，篇名，仅此，仅此，就值得玩味与深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