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梦幻

史红霞

雪下得很大，鹅毛片大雪纷纷扬扬。

北方的大雪似乎都是这个样子，对于生活在北方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值得引起重视的。

应该说，在我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经历过的雪是无数的。然而，也许正因为太多了、太平常了，所以于我的记忆中，雪的影子总是淡漠的、不成形的。除了非常蹩脚的“纷纷扬扬”一词，我已无话可说。

窗外的雪很大，漫天飞舞，迷迷蒙蒙。我注意到往日里的北山、松林、山峦以及川道里的楼房、高塔都变得混沌无形，像是水墨画的远景，影影绰绰。倘若要我说出它的倩影美姿来，自然就有些吃力了。忽远忽近、时动时静。我忽然觉得雪天的魅力是无穷的，它能使大胆裸露的东西含蓄地蒙上面纱，能使静止的楼房、高塔在雪雾中活动起来，就像大海波涛里的船只忽高忽低、艰难前行。冻里的树枝最是孤独无趣的，可有了雪的装扮就神气起来，如婷婷玉立的姑娘形象者居多。风给它们以力量，雪的素装就愈显圣洁高雅。

往日里，我是很少留心风花雪月的，倒不是我的人格和文格如何的脱俗，关键太粗心，玩不了这一套，怕丢了面子。在今天的雪景里我却风雅起来，注视起雪景里的事来。

窗外开阔地的一边是条交通要冲，车水马龙的景象日盛一日，往日里总不免出现一两幅让人难以心静的镜头，诸如趾高气扬者驱车横冲直撞；很有身份或很有钱者驾车长驱直入，还有一些本来事体不算大的公家车，却警灯闪烁、警笛长鸣，直呼“闪开闪开，让到一边去”的。可这雪天里，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办急事的也就藏起了火爆急躁之心态，很可能就是往日里不把路人当回事的身高马大者，一并都变得心态平和了，谨慎着行驶，悠悠然踱步。我揣测雪景的美妙也不至于这么大的能力，让他们一概浪漫起来——往日里的嚣张全被雪天凝固了，变得优而柔之起来，全没了往日的阳刚；路上的对对青年男女，肩并肩地走，迈步的姿态也极认真，像是怕走得太快了，疏忽了地面上的美丽图案——路本是平时的路，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别处，不过是落了一地的雪而已。路上的行人，衣着都很厚实，不管是浪漫的、先锋的、超俗的、都少不了外套的掩饰，头上也就少了凤钗的累赘，纯一色的棉衣就装扮了她们的天姿。我疑心这是上苍对往日里不把天气放在眼里者之流的劝戒。路边的摊贩们，于此雪天里，通通地收起了别日漂亮而懵人的叫卖，眼巴巴地张望着路人。

楼房本该是文明的象征，此时也和普通的大地一样，毫无特殊的披上素装。阳台上的盆景花卉不见踪影了，也许不见踪影已多日了，然而这些摆设上洒些雪花，最好是压上厚厚的雪层，景观没准会更吸引人观赏呢，可毕竟此时看不到它们的倩影。

冬天里的冬青树总是风景的点缀，能给人以绿的可意，想到生命的顽强，可在雪的打扮下，给人的印象却是女人脂粉太厚有搽抹不匀的恶心，矮矮的个头，胖胖的腰肢，雍臃肿肿，就丧失了婀娜多姿、倜傥潇洒的风采。可那干枯凋零的树枝，却得到了尽情的发挥，披银挂玉晶莹明镜。整个树丛，茫茫苍苍，威装雄武，尤如奔赴疆场的队伍，更像骑马的将士，受领了命令。而临了强敌，情绪激动了，精神抖擞了，全然不见胆怯的样子，雪原上只有它们了……

窗外的开阔地上，平时总少不了放风筝、闲暇无事踱步的老少们。此时的雪天里，这些事干起来总不相宜，雪地里就静悄悄的。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帮青年男女来，试了相机，选了角度，做作了姿势，留影存念。似乎，雪景于他们是最相知的，只有这样才算没有遗忘或忽视雪的来临。他们的用心可能非常成功，朗朗的笑声传得很远，他们脸上笑容也极真切，不断地变换着角度，不停地变幻着姿态，可以说每每有新意、个个不雷同。但我却固执地认为，他们不是真心喜欢雪天的，或者说不懂得怎样去喜欢——他们充其量只是一群玩雪的人。要说最喜欢雪天的，该是乡间的农民。逢了这大雪，不必奔走相告，也不必欢呼雀跃，更不必捧一掬雪来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是脸上露出平静温和的表情或放心的去蒙头睡觉就行了。他们对雪的降临表现了真诚的心情和质朴的行动。也许，农人们很少知道“瑞雪兆丰年”之类的雅意，也许这话本就不是农人创造的。他们只知道，有这雪就好啦，明年的庄稼一定会成的，有这么大的雪庄稼能不成嘛！农人凭得是常年劳作而积累的经验，他们不会也不愿意凭感觉判断事情，这是农人的质朴……似乎这雪于农人的好处仅就如此了。可诗人对雪的感受就极多极细腻，诗人关于雪的不计其数的“雪作”就是例证。农人对雪的感情是真诚的，无邪的，可诗人的心态就复杂啦，就难以说清啦，不然那诗作怎么一篇接一篇，经久不绝呢？

打个比方，冬天的雪就如同人生的老年，看不见童年的天真，也没有青年的浪漫，更不见中年的热情和忙碌。静悄悄地下，无头无尾漫遍天际地落，全身心地拥抱着这茫茫田野，把世间的一切都平等起来，这也许就是老道的成熟或无邪的满足。引用古人的一句话，正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窗台上也落住了很厚的雪，我的文思却变得苍白起来，关于雪的闲文也就只好到此打住。

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涂抹关于雪的文章。

作者简介：史红霞，生于1988年，陕西西安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陕西作协会员，2008年始发作品，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

《文汇报》《羊城晚报》《陕西日报》《诗刊》《人民文学》《草堂》《知音》《延河》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