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年代

诗/喻言

母亲说，饿死的人

轻得像一片枯叶

一阵风就吹到空中

1961年的冬天

少女的母亲踉跄走在

从农学院到乡下老家的路上

60里长的黄土路

瘦得像一根空瘪的肠子

两侧的树被扒光了皮

如一根根导管插进大地的胃

母亲时不时抚一抚额前的刘海儿

掩饰她内心的惶恐与兴奋

在她宽大的棉袄里

藏着一小口袋从农学院牲口棚

偷来的黑豆

在村口，两片枯叶从她眼前

盘旋着升上半空

她跳起来抓了一抓

没有抓住

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眼睁睁看着我出嫁的大姨和三姨

在她面前消失

村子泥地上积着厚厚一层枯叶

一阵风吹过

就漫天飞舞

母亲勾着头

死死捂着怀里的黑豆

她不敢抬眼看

她的叔伯兄嫂和侄儿们奄奄一息的面孔

1961年，四川雨水丰沛

国家梳着油光光的大背头

大跃进的高炉余烟散尽

公社食堂的大铁锅

还剩两只耳朵

母亲闯进前地主柴房的小院

我的外婆正漂浮在半空

看见她的幺女儿

死灰色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约的笑容

她枯枝般的手死死指着

院中唯一一株枯树的树根

然后散尽胸中最后一口气

月黑风高的夜晚，地主的幺女儿

挥着锈蚀的锄头

没有挖出传说中的财宝和变天账

在枯树的根下

挖出一坛发黄的陈米

这坛散发腐味的陈米

让母亲在这个冬天

没有像枯叶一样飘零

一直无法理解

对我百般纵容的母亲

从小盯紧我的饭碗

让我舔净最后一颗饭粒

直到多年前一个夜晚

母亲告诉我尘封的往事

202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