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的钱 文/张集超
上午九点半,史丽英给楼下开出租车的宁师傅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去看老头子,让宁师傅十点钟过来接她,她怕她所去的地方宁师傅有所忌讳,一再强调会多给车钱的。初冬时节,天气还不算太冷,浅黑色的云层稠密而低沉,像一块巨大的黑色棉被罩在头顶,一阵阴冷的小风刮过,要下雪了。
一片零乱的坟堆像一群褐色的老牛卧在半山坡上,史丽英让宁师傅把车停下,拿起拐杖抖抖嗦嗦的下了车,宁师傅要送她上去,她不让,觉得这种地方不吉利,给宁师傅付过钱后,对宁师傅说,回时我再给你打电话,你来接我,宁师傅应了一声,调转车头一溜烟跑了,落在坟头上和枯树上的乌鸦呀…呀的叫着,叫声穿透玻璃钻进了车里,宁师傅觉得头皮有点发紧,不由得踩紧了油门。
史丽英颤巍巍的向老伴儿的坟走去,五六十米的距离,仿佛是五六十里。总算到了,她扔掉拐杖一屁股坐在坟前,抚摸着墓碑大口喘气,平静了一会,从包里取出供品供香和纸钱,把供品摆好,供香点上,又把纸钱烧了,做完这些后,她盘腿坐在墓碑前,叹了口气,徐徐道:“老头子,短命鬼,我来看你啦,明天,你离开我就整整三年了,也不知你在那边过得怎样,但我相信你过的比我好。想我不?我是真想你呀!好想和你说说话,可三年里,你连个梦也没给我托,也不问问我这三年是咋过来的,噢,对啦,今天我给你的钱你要收好喽,省着点花,人家上坟都说,爹呀娘呀给你的钱要好好的花,不要舍不得,想买啥就买啥,不够我们再给你,可你的孩子们指望不上,清明节能来看看你就不错了,我你就别想了,我现在也没人管了,像一团秋日里的沙蓬,到处乱滚。”史丽英舒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抹布,认真的擦起了墓碑,擦完后,她接着说:“老头子,细想起来,你可真是个短命鬼那!年轻时,我让你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可你就是不听劝呀!有时还跟我发火,结果呢,心梗把你送到了这里,七十三,在当今社会,这岁数还是中年人,不是吗?八九十岁的人满大街跑,比出租车还多哩。唉!你咋就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如今你躺在这里多凉快呀,两眼一闭,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啦,更不用管我啦,老头子,想想我现在的生活,有时我真想过去陪你,可又怕给孩子们造成不好的名声,影响他们的前程,不管怎样,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那,因而只能忍着,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唠唠咱们的孩子,唠唠我这三年是咋过来的,按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三年的经历不能和别人说,可不说我又憋屈的慌,我只能和你说说。”说完,伏在坟头上放声大哭,哭的是那样的酣畅淋漓,心中的痛楚融入涌泉般的泪水发泄出来。若有若无的雪花飘落下来,往事像一本故事集在史丽英的脑海里一页页翻开来,她向老伴幽幽道来。
老伴儿走的太突然了,犹如大晴天上游山沟里突然泄下来的洪水一样,让史丽英措手不及,在料理丧事的几天里,她忙忙碌碌懵懵懂懂,还没有完全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反应过来,料理完丧事后,亲戚朋友都走了,儿女们也各自回家去了,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陷入了极度的悲伤和孤独中,一下子清静下来,反而不适应了,一个人待在静悄悄空荡荡的屋子里像待在了无声的太空中,这时她才彻底的清醒过来∶从此再也见不到老伴儿了。她开始想老伴儿,一闭上眼睛,老伴儿就在脸前晃悠,她后悔没给他多做一次体检,自责为什么不把他手中的酒杯和烟夺下来,悲伤和孤独使她夜不能寐,常刚要入睡又突然惊醒,刷冒出一身冷汗,后来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人也消瘦了许多,史丽英感到快要崩溃了,她知道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她挨个给儿女们打电话,问谁能过来陪陪她,五个孩子大女儿在外省,其余的四个都离她不远,特别是二儿子离她仅有十几里,结果不是工作忙,就是家里走不开,五个孩子谁也不过来陪她,史丽英像一只被抛弃了的老猫踡缩在沙发上,泪水哗啦啦往下流,心里插满了玻璃渣。过了一会,大媳妇给她打来电话,说史丽英给丈夫打电话时她刚巧不在家,她刚从丈夫口中得到消息,安慰史丽英不要着急,说她能过来陪她,但最长能陪一个月,家里老小都离不开她,特别是刚上一年级的外甥更是需要她接送照料。一个月也比没人陪强,史丽英高兴的搓着手笑。
与其他孩子相比,大媳妇虽是家庭妇女,但淳朴善良,知书达礼,对史丽英也是孝顺有加,平常小到洗衣做饭大到看病陪床,只要史丽英吱一声,她就会毫无怨言的过来帮忙,史丽英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媳妇,当然啦,她也信任这个媳妇儿,心里话也肯对她讲,生活中或多或少有意无意的偏亲这个婚妇儿,其它孩子看出来了,抱怨史丽英偏心眼,史丽英心里说,以为我懂不得好赖?她常对老伴说关键时候还得靠大儿两口子,别人指望不上,她始终搞不清为什么一个外姓孩子尚有如此情怀,自个生的却寡情薄义呢。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一个月是老伴去世后史丽英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月,早上和大媳妇吃完早饭后就出去遛达,虽说小县城没有像样的广场和公园,但有的是清新的空气和人与人之间友好和善的氛围,这些可是城里人的追求和向往,遛达完后两人一起动手做午饭,想吃什么就做什么,配合默契,有说有笑,菜里忘了放盐了,馒头蒸黄了,烙饼欠熟了,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午休后,一起出去打扑克摸麻将,输赢五六块钱,不心痛也不激动,图得是高兴,饭晚简单,一小盆小米粥,一小碟咸菜或一块腐乳,两三片馒头片,有时干脆不吃,一人一杯牛奶了事。钻进被窝里还有聊不完的话,村俗民风奇闻异事无所不及,一直聊到哈欠连天才睡去,史丽英的睡眠质量也有了较大改善。
大媳妇走时,史丽英哭哭啼啼,一万个舍不得,十万个不愿意,无奈大媳妇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她又担心媳妇不回去儿子会受罪,娘的心里永远装着孩子,她对大媳妇说,妈应该好好感谢感谢你,可妈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多大的能力,随后拿出五百块钱给大媳妇,大媳妇坚决不收,太俗了,孝敬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外人遇到困难也应该帮一帮,何况是婆婆呢!多年的媳妇了,对这个家庭是了解的,她安慰史丽英,不要多心,别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我该咋做我清楚,一句话说得史丽英哭出了声。大媳妇走了,望着班车屁股里喷出的蓝烟,史丽英万分惆怅,又感到害怕,这种害怕能说上来又说不上来,是具体的又是抽像的,她沮丧的回到家,连鞋都懒得脱,一头倒在了枕头上,似睡非睡,脑袋里乱哄哄的,直到有人打电话让她过去打扑克才醒来,她走到半道又折了回去,实在是没有精神提不起兴趣,惹得这帮老头老太太大骂,史丽英不生气,她认为这些人并不真正懂她。
史丽英又陷入了孤独和寂寞中,焦虑急躁,觉得每过一天都是煎熬,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度日如年,刚有好转的失眠像刺梨一样又黏上了她。
天明显的冷了,风刮在脸上虽不如刀割但也像贴了一块生铁,史丽英比往常早半个月换上了棉衣,她总感觉身子发冷,没有一丝热气。为了打发寂寞无聊的日子,她又打扑克摸麻将了,她清楚日子还长,自己得坚强起来,自己靠自己才是实理,这天,麻将打得晚了,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她不打算吃饭了,寻思着喝口热水就行了,刚把水烧上,门铃执着地响个不停,会是谁呢?她疑惑地打开门,二儿子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好久没见儿子了,史丽英兴奋的拉着儿子的手往里走,儿子还没有吃饭,她边做饭边和儿子唠嗑,不一会,一盆热腾腾香喷喷的氽羊肉面片端上了桌,史丽英盛了满满一大碗,给儿子递过去,顺口问,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尽管她知道儿子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说,没事,想您了,回来看看您,最终她还是失望了,儿子放下筷子说,妈,你孙子大学毕业一年多了,当初不好好学习,高考成绩才二百多分,上的学校也不好,毕业这一年多里逢考就参加,结果一次也没考上,二十多岁的人了,再不能这么闲晃下去了,最近我的一个战友说他有门路,能给找到好工作,但需要花钱,我手头的钱不够,这个机会还不能错过,我回来就是想和你借几个钱。一听说是给孙子找工作,史丽英不敢怠慢,这是件大好事,孙子总不能在家里待一辈子吧,看着人高马大的孙子无所事事的晃进来晃出去她也麻烦,她忙问儿子需要多少钱,儿子说还差五万,史丽英吓了一跳,她是个家庭妇女,没有收入,老伴在世时靠老伴,老伴去世后,她每月仅有几百块钱的遗属补助,老伴给她留下的存折里有五万块钱,她不敢乱花,得留着养老,儿子一开口就是五万,这可咋办,史丽英进退两难,她小心翼翼问儿子向姊妹们开口没有,儿子狠狠地抽了口烟,吐出几绺棉花丝状的蓝烟说,借了,都说没钱,我就知道他们是不会帮我的,一个个都是自私鬼……。史丽英忙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难处,姊妹们要互相理解包容才行,儿子给了她一个白眼,把没说完话咽了下去。史丽英担心儿子上当受骗,问他不会遇上骗子吧,儿子有点儿不耐烦了,哎呀!妈!你尽瞎操心,我亲亲的战友能骗我?别的不用你操心,你到底能给我拿多少钱,史丽英思忖了一会,理亏似的轻声说,妈最多能给你拿一万块,妈实在是没钱,儿子一下不高兴了,我爸走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给你留下?史丽英对儿子讲了实话,儿子说,那你就给我拿三万吧,别担心你养老,有我们呢,史丽英无奈的点了点头,心里打翻了一坛醋泡黄莲。
第二天一早,儿子拉着史丽英去了银行,史丽英颤抖着把三万块钱递给了儿子,拿到钱后,儿子把史丽英送到家门口,没进家也没说话,扭头走了。史丽英一上午唉声叹气,想到自己的将来,既担心又害怕,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孩子,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哽咽着给大媳妇打了个电话,大媳妇安慰她事已至此就不要生气不要瞎想了,再说钱也不是给了外人,至于养老总会有办法的…大媳妇的话让史丽英的心里好受了点,草草吃完午饭就休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腊八这天,史丽英早早就起床了,做了一大锅腊八粥,自己没有胃口,只吃了半碗,剩下的全部用保鲜袋装好冻起,孩子们和她一样都爱吃腊八粥,特别是大媳妇一吃起来就没完,不吃的肚子发胀是不会住嘴的。惦记儿女是天下父母的本性,就像花开花落草长莺飞那样自然永恒,没有一点儿矫揉造作。
腊八一过,史丽英就开始做年货了,今年老伴不在了,没人帮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笨鸟得先飞,炖肉炸糕,蒸馒头包饺子,特别是馒头和饺子必须得多备,过年本是团圆放松的时候,不应该把大把的时间花费在做饭吃饭上,孩子们回来过年时,该看电视就看电视,该玩就玩,吃饭时炒菜馏馒头或煮饺子,既省事又舒服,吃完后该干嘛再干嘛。史丽英给自己定了个计划,饺子总共要包多少,一天包多少,馒头总共要蒸多少,一天蒸多少,她严格按照计划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白天在忙碌中暂时忘记了痛苦和寂寞,晚上一睡下孤独和忧郁焦虑就会如约而至,连天的哈欠和打架的眼皮也不能让她酣然入睡,即便进了梦乡,梦境也是异常离奇,常在恶梦中惊醒,第二天,眼眶发黑,脑袋昏昏沉沉,心像被一只巨手紧紧握住了一般,有时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要命的是前一分钟做的事说的话后一分钟就忘了,而且兴趣锐减,看见扑克和麻将就心烦,史丽英担心自己抑郁了,听人说失眠是抑郁的罪魁祸首,她加大了安眠药的用量,告诫自己尽量多想高兴快乐的事,同时,她拼命干活以减轻心中的郁闷。
春节到了,除夕这天,孩子们陆续的回来了,原本冷清的屋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孙子和外孙的嬉笑声和鞭炮声在小区上空回荡,女人们显摆着自已的衣服,男人们则吆五喝六的喝酒。因为高兴,史丽英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她知道孩子们待不了几天,每天把家里所有好吃的好喝的全都拿出来,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塞进他们的肚里,孩子们平时都很忙,过年是他们难得的清闲时机,史丽英尽量让他们少干活,自己在忙碌中享受着团聚的欢乐,孩子们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认为是天经地义的母爱。
尽管这样,初二一大早还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起因是压岁钱,老伴去世了,史丽英的经济较以前困难了,因而她给孙子和外孙的压岁钱少了,尽管她再三说明,而且相信孩子们会理解她的,不曾想最小的女儿不高兴了,她认为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当姥姥的心中有没有外孙的问题,姥爷是去世了,但姥姥也不至于一下就回到了解放前吧,一年才一个大年,她不想信区区的几个压岁数就能把姥姥压垮,小女儿越想越生气,最后竟哭出了声,妹妹一哭,二哥不高兴了,他把手中的香烟狠狠地掐死在烟灰缸里,两眼一瞪,大声训斥,大过年的嚎甚了,不就是少了几个压岁钱吗!你缺这几个钱?压岁钱就是个意思,靠它能发了财,不要见钱眼开。吃了哥哥的熏鸡,妹妹恼怒了,呼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哥哥骂道,我是争的个礼,又不是争钱,我见钱眼开?哼,你才见钱眼开呢!你两口子都挣钱,为甚还要拿走妈妈三万块钱,说的好听,借的,呸,我看是狼借小猪子,你们可真不要脸。小妹的话像一颗威力十足的炸弹,把一家人震得目瞪口呆。“好你个老二,爸爸走了才几天,你就来搜刮妈妈了,你真好意思。”众人的眼光像舞台上的灯光齐刷刷射向了老二,老二脸红一阵白一阵,脑门渗出一层细汗,他辩解说,家里有急事需要钱,肯定会还给妈妈的,说完躲进了厨房里,一看这阵势,二媳妇不干了,她把喝剩下的半杯水啪的往地上一泼,指着小妹问,你咋知道这钱我们就不还了,你的意思我们就是无赖了,大伙可都听见了,今天你必须说清楚,再说,谁家没有马高蹬短的时候,我们和妈借几个钱就不能了,和你借你借给吗,你拍着自个的胸脯想一想,你花过妈的钱没有,随即又扫了一眼众人,大伙明白这话不光是说给小妹听,还包括他们。史丽英气得嘴唇直哆嗦,她左右为难,寻思媳妇毕竟是外人,不能先数落人家,于是她把火撒在了小女儿身上,说是发火其实也就是数落了几句诸如不懂事不应该之类的话,不曾想,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不理解当妈的苦衷,哭得更凶了,说史丽英胳膊肘往外拐,偏坦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外姓人……。史丽英一听这些出了格的混账话,急了,大声呵斥小女儿,让她闭嘴,回头又批评了二媳妇几句,二媳妇恼羞成怒,抓住小姑子的话大吵大叫,说谁也别想欺负她,然后又数落史丽英把她们借钱的事四下宣扬,无非是想用这种手段逼她们还钱,不然那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史丽英气坏了,当妈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媳妇咋能这样想这样冤枉她呢,她据理力争,两人吵了起来,史丽英气不过拍了一下桌子,媳妇顺手操起放在桌子上的烟灰缸,把一烟灰缸的烟蒂和烟灰扬在了史丽英头上,史丽英愣了,全家人愣了,空气凝固了,她万万没想到二媳妇竟如此刁蛮,浑身血液嗖的一下直冲头顶,她瞪着血红的眼睛朝媳妇扬起了手,刹那间,她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儿子今后的生活,眼前浮现出孙子哭着喊着找妈妈的情景,她慢慢的放下了手。史丽英擦了擦脸上的烟灰,屈辱的泪水一泄而下,胸腔里像爆炸了一颗手榴弹。再厉害的婆婆也斗不过温善的媳妇,她一句话也没说,踉踉跄跄回到了卧室,凄惨的喊了声老头子倒在床上。二儿子坐不住了,老婆在众人面前如此嚣张的冒犯妈妈,他总得有所举动,他站起来张闹着揍老婆,老婆双手叉腰瞪了他一眼,他忙说尿紧了,溜进了卫生间。大女儿站起来了,作为家中的老大,她应该开口说话,可丈夫拉了她一下,她又顺势坐下了,丈夫低声说,数你大了,你就别掺和了,说也是白说,大女儿看了一眼众人,咽了两口唾沫,把要说的话让唾液侵蚀的干干净净。老大的表现让众人都埋头不语了,屋里陷入了瘆人的寂静。整整一天,家里死气沉沉,电视哑巴了,扑克下岗了,麻将休息了,就连孩子们也安份了许多,到了晚上史丽英才从卧室里出来,她头发凌乱两眼红肿,指了指厨房说,想吃什么你们自己做。
二儿子心里充满了疑惑,我从妈这里拿钱,小妹是怎么知道的,他见史丽英进了凉房,像特务一样跟了进去,史丽英说,你拿钱走后没几天,小妹打电话向妈借钱,说她有急用,妈说没有,小妹不信,说难道爸爸没给你留下钱,就是丧葬费和抚恤金也应该有呀,史丽英说这些钱料理丧事花完了,小妹还是不信,电话里哭了,什么亲生的呀后带的呀,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没有办法,史丽英向小女儿说了实话。二儿子喷着烟圈骂道,她才不要脸。
初三早上,像商量好似的,众人张闹着回家,娃娃们不想走,哭鼻子抺眼泪向爸爸妈妈求情,史丽英默默无语,木木地看着他们,既不留也不撵。
孩子们走了,史丽英清闲了下来,每天下午她强打精神去打扑克摸麻将,直到很晚才回家,看电视也心不在焉,眼睛盯着电视,脑子里却想着别的,一睡下就不由得想起了老伴和孩子们,一想起二媳妇,手就微微发抖,潸然落泪,常常是阳光照进了屋里,她还在睁着眼胡思乱想,心里有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的麻烦和焦虑,甚至想到那边找老头子去,已经换了一种安眠药了,睡觉还是不行,后来,她去了一趟医院,大夫给她开了几盒抗抑郁和焦虑的药,她不相信自己会抑郁了,但吃上药就会舒服许多,她怕了,下决心要调整自己的的情绪和心态,睡下后克制着不去想老伴儿和烦心的事,想今天打扑克谁让逮了,摸麻将谁输了,她有意去多想翟老三,翟老三打麻将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臭篓子,却天天不误,不论输赢总是笑呵呵的,像一个傻子,史丽英觉得只有翟老三才活的明白。
时间像夜里的信号灯一闪而逝,转眼间老伴去世一周年了,按当地的习俗,一周年小过两周不过三周年大过,所谓小过就是给逝者准备几身穿戴,准备几个花圈,多烧点纸钱,只有家人参加,大过是在小过的基础上再置办一些诸如房院轿车之类的纸货,可以邀请亲戚朋友参加,其实,不论是小过还是大过,都是活人享用,好菜好饭好酒好烟全都进了活人的肚,坟头上哭得悲痛欲绝,一转身吆五喝六的划起了拳。
一个礼拜前,史丽英就通知孩子们到时候回来给他们的父亲过周年,大女儿在外省,电话告诉她不回来了,史丽英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一周年前一天下午,其余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大伙商量这个周年该咋过,二女婿是一名中学教师,为人正派又有文化,在家里有一定的威望,他慢条斯理的谈了自己的想法,其主要内容是上完坟回来后,在饭店里摆上两桌,再吧父亲的牌位请过来,让父亲和儿女们一起吃顿饭,并提议这次过周年的费用由儿女们均摊,最好不要动妈妈的养老钱,史丽英对二女婿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夸此举新颖中透着孝顺,大儿两口子也表示同意,史丽英脸上笑眯眯心里却忐忑不安的瞄了一眼二儿两口子。二媳妇一直认为婆婆手里还有钱,绝不是她说的五万,不等丈夫开口,她抢先说话了,她同意二姐夫的提议,但认为费用应由婆婆全部负担,理由是婆婆老了,用钱处自然少了,至于养老根本用不着操心,有这么多儿女能饿死还是能冻死,存钱根本没用,省的百年后姊妹们又会因为钱而吵得面红耳赤天翻地覆,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来。二媳妇的话听得史丽英头皮一紧一奓,她没说话,怕言语不当又吵起来,她实在是不想生气了,关键是生不起了。二媳妇的意见小女儿举双手赞同,话语和二嫂的基本一样,史丽英看了一眼小女儿心头生起一丝悲伤。二女婿听不下去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起身反驳,二媳妇儿听着听着听出了话音,明白二姐夫的矛头其实还是针对她,和二姐夫吵了起来,她一副泼妇样,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眼泪鼻涕抹了一把又一把,一只脚上的鞋和袜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露出一只白嫩的秀脚,小女儿儿则不言不语,在一旁冷眼看热闹。史丽英成了停在出了故障的摩天轮上的游客上下不得里外不行,默默地坐一旁抹眼泪。大儿子实在忍不住了,数落了几句弟媳和小妹,弟媳又把火撒在他身上,说他和二姐夫合伙欺负人,屋里剑拔弩张硝烟弥漫,史丽英气的浑身发抖,却无招可使,她领略过二媳妇的厉害了,最后使出了绝大多数家庭妇女不肯轻意使用的招数,扑通一声跪在了二媳妇的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叫着“姑奶奶,姑奶奶”饶了我们吧。二媳妇见惹起了众怒,婆婆又给自己跪下了,忙装样子弯腰往起扶史丽英,却顺带着在史丽英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两下,史丽英疼得叫出了声,出于本能使劲推了一把二媳妇,二媳妇说婆婆动手打人了,两人扭打在一起,史丽英毕竟是七十出头的人了,被二媳妇一脚踹倒,蜷缩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大媳妇忙把她扶起来,史丽英被怒火燃着了,伸出手抓挠二媳妇,大媳妇怕她吃亏,抱住不敢松手,史丽英的胸脯像吹风皮囊急剧起伏着,牙关紧咬,腮帮抖动,没处撒气,就用尽力气哇哇大叫,叫了两声,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好半天才把她弄醒。面对母老虎般的二媳妇,众人谁也不敢说话了,史丽英想,如果老伴儿还活着,她敢?原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却闹成了糗事,大儿子要去找大夫,史丽英不让,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气归气,二女婿要把面子争回来,他当众表态,费用全部他出,绝不花妈一分钱,大儿子觉得不合适,表示他出一半。二媳妇撇了撇嘴,“谁想出就出去,反正我们是没钱。”光着脚回卧室去了,回过头气哼哼吩咐丈夫,快点给我找鞋和袜子。
给老伴过完一周年后,史丽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更差了,特别是心里老是冰凉冰凉的,她暗叹自己是真的老了,真正体会到了“人老一年”这句话的真实性和残酷性。她担心自己发病甚至死了也没有人知道,老伴在时她没有这种担心,身体稍有不适,老伴就会给她买药请大夫,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她,如今……她越想越怕,她想和孩子们说一说自己的情况和担心,眼前却浮现出孩子们一张张表情各异内容丰富的脸,耳边响起剜心割肺的吵闹声,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思忖了一会,她给大女儿打了个电话,向她诉说了自己的担心,电话里大女儿不冷不热不急不躁哼哼唧唧,没说一句实质性的话,她知道无望了,但事情总得解决,他又给大儿子打个电话。
大儿子是下岗工人,没有固定收入,靠打零工养家,媳妇常念叨岁数大了靠打零工养家不是长久之计,挣多挣少稳定才好,后来,朋友在市里给他寻下一份看大门的工作,吃住在门房里,水电暖单位负责,门房面积不大,两口子住正合适。
一个礼拜天,大儿子和二女婿一起回来看史丽英,史丽英猜测肯定是大儿子把她的情况告诉了二女婿,而且她料想两人肯定商量好了办法,果然不出所料,两人说,让她仍旧一个人生活肯定不妥,岁数大了身边没有人不行,姊妹们轮吧,每家一个月,史丽英同意,大儿子给姊妹们挨个打了电话,结果反对声像鞭炮一样响成一片,不是顾不上就是家小挤不下,史丽英被这绝情绝义的鞭炮声震哭了,她的心再一次掉在了冰窟里,大儿子和二女婿在无奈的叹息声中抽闷烟,两人认为,事情不能再拖了,既然回来了,就得有个结果。二女婿让去他家吧,史丽英一口否决,你家房子不大不说,你的父亲还跟着你呢,我再去能吗!大儿子说那就去他家吧,他在单位附近租一间平房,平时他住在门房里,让婆媳俩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他补充道,累点忙点他不怕,只是他实在没能力全部负担房租,最好是姊妹们每人负担一点,每个月把应负担的房租钱打到他卡里。二女婿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他给姊妹们打了电话,哓之以情动之以理,像讲课一样讲了一大堆,史丽英紧张的在一旁听着,手心都攥出了汗,谢天谢地,孩子们总算同意了,她松了口气,整整一夜老伴都在她梦里宽慰她。
来到市里,史丽英人生地不熟,没有牌友也没有麻友,每天和大媳妇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两人整天在一起,哪有那么多新鲜话可说,家里也没有多少活可干,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像泥塑一样蹲在家里发呆,有时候去门房里和儿子聊聊天,这里还不能常来,毕竟是单位,她一个老太婆常来也不合适,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儿子的工作。媳妇儿劝她出去走一走,遛遛弯,劝了好几次,她总算出门了,但仅在院里和周围转转,活动半径超不过二百米,也不跟人说话,媳妇急了,这和她原来一个人在家里有啥区别,得想个法子。一天下午,媳妇说领她去串门子,史丽英很高兴,来到城里后,还没串过门子,媳妇告诉她,今天串完门子后,以后你就自己过去,这家主任大伙都叫张姨,是一个退休干部,人挺随和,慢慢的就熟了,这一带退休老太太多的很,处上十天半月就全惯了。张姨热情的拉着史丽英的手问长问短,她让史丽英常过来找她,她们这帮人唱歌跳舞走秀活动很丰富,她也可以加入,史丽英怯生生的问,自己文化不高又是家庭妇女,能攀上你们吗,会不会有人瞧不起她,张姨哈哈大笑,不会的,说起来我们的祖上都是农村的,史丽英又不好意思地问有没有打扑克摸麻将的,张姨说打扑克的有,在公园里,咱这一带有三个街心公园,摸麻将的基本没有,她又说,别摸麻将,对身体不好。从此,史丽英每天下午去找张姨,跳舞她觉得不行,自已笨拙,协调能力差,跳起来很难看,用她的话说就是骆驼撒花——大没样,至于走秀,更没信心,她看过几次,自己的身高气质均不够条件,走秀讲究一个“雅”字,自己打死也雅不起来。她年轻时喜欢唱歌,特别是对二人台情有独钟,就加入了老年合唱团,合唱团唱的基本上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歌,这些老歌史丽英基本上都会唱,只不过不是专业水平,当然啦,整个老年合唱团也没几个专业的,倒是伴奏的几个老头都是从文艺团队或院校里退休的专业人才。虽说不是专业的,经过几年的训练,这些老头老太太都识谱,一首新歌看看谱子就能哼哼出来,史丽英不行,凭感觉唱,音准自然不好,团长批评了她好几次,让她抓紧时间学谱,史丽英犯了愁,该向谁学呢,她硬着头皮找过包括张姨在内的几个歌友,人家都说没时间教她。莫非我还得花钱找专业老师?她想打退堂鼓,转念一想,“退了堂”又能干啥去。
这天,史丽英又挨了团长批评,闷闷不乐的往回走,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头,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合唱团的黄姨,黄姨家也在农村,爽直大方不拘小节,爱交朋友,跟谁也能合得来,属于“一面熟“那类人,比史丽英小三岁,丈夫病逝后她一个人待在村里,儿子有了孩子后,她就来城里带孙子,已经四五年了,和史丽英一样,刚来时也不习惯,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加入了合唱团,也算是老队员了,因为要带孙子,她不能天天来唱,只有儿子和儿媳休息时才能来。刚加入合唱团时她也挨过团长的批评,因而她很同情史丽英,今天见史丽英又挨了批评,她想帮史丽英一把,教她识谱,尽管她的水平也不高,但比史丽英强多了。
黄姨热情大方让史丽英感动不己,两人约好晚上黄姨来史丽英家教她,晚饭后,史丽英早早把茶沏上,略带紧张的等着黄姨。
黄姨刚坐下,史丽英就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她面前,礼貌的问黄姨吃饭没有,黄姨摸着肚皮说,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了我就说实话,真还没吃呢,说完咯咯笑,史丽英忙把晚上剩下的饭端上来,黄姨一见是莜面饺饺调凉菜,眼睛都直了,自打来了城里就再没吃过,她也不见外,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五个莜面饺饺一大碗调凉菜,说她最爱吃莜面了,史丽英说这是啥事,啥时候想吃了就告诉我,我给你做,黄姨高兴的连声说好,然后打着嘹亮的饱嗝说,吃饱喝足了,开始学习吧。第二天下午唱歌结束后,史丽英正要回家,老刘头凑到她跟前笑盈盈的说,大妹子,听说你做莜面的手艺不赖,我也爱吃,能不能给我做一顿,史丽英说老嫂子不给你做吗?老刘头直摇头,江苏人,那能做来,史丽英点了点头。
史丽英火了,一下子成了合唱团的香饽饽,特别是血糖高血脂稠的老头老太太,像追星一样每天围着她转,她东家出西家进,忙的不是做莜面就是教做莜面,有几个老太太去超市买莜面也要喊上她,让她给把关。史丽英感到生活比以前充实快乐的多了。
两三天了,大媳妇眉头紧锁,似有什么闹心的事,史丽英怀疑两口子吵架了,一问不是,她更奇怪了,再三追问,儿子讲了实话,三个月没付房租了,房东下了最后通碟,七天内再结不清房租,立马滚蛋。史丽英纳闷了,房租不是孩子们按月支付吗!咋还不到一年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大儿子叹了口气低沉的说,除了他和二妹以外,其他姊妹们只按约定付了半年房租后就不再履约了,现在连一半都凑不齐了,他打电话向他们要,得到的回答是他能短我为什么不能欠,他已经垫了两个月了,实在垫不起了。史丽英呆呆地坐着,酸楚的泪水将半年来的欢乐侵蚀的尸骨无存,她的心生锈了,她给孩子们打了电话,结果和大儿子的一样。她是个要强人,不想过多连累大儿子。三天后她不顾大儿两口子劝留,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合唱团的老头老太太热情挽留,史丽英的热心正直善良感染了他们,在他们心目中史丽英已经成了他们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回家后,史丽英每天早上出去遛达遛达,然后买菜回家,吃过早点后,开始做午饭,下午不论是牌友还是麻友叫,坚决不去,有时赶上正好缺一个人,急得这帮老头老太太爬墙上树,骂她神经不正常,隔一阵子玩呀隔一阵子又不玩了,无事可干她就打毛衣毛裤,也不管用上用不上,为的是消磨时间。
史丽英更瘦了,精神更差了,常头晕心慌气短,在城里滋养起来的一点精气神荡然无存。一天早上,前楼的老田买了流动商贩几斤农村鸡蛋,差二十块零钱,跑来跟史丽英借,发现史丽英脸色红涨,鼻尖有一层细汗,就嘱咐史丽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建议她抽空量一量血压,说罢拿着钱匆匆走了,晚上九点多,老田来还钱,一进门吓了一大跳,史丽英直挺挺躺在地上,神志不清呼息微弱,脸在地板上蹭起一片皮,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老田大致算了一下,史丽英摔倒最少有十个小时了,他忙打了120,又在史丽英的手机里找到了二儿子的手机号码,通知了他。
史丽英住了二个月院,大媳妇和二女儿各陪了一个月床。二儿子安顿她住了院后,两口子就再没露面,二女婿来看她,给她留下一千块钱。大女儿打电话说她路远回不来,在电话里安慰了史丽英半天,给她发了三百块钱红包,小女儿寂静无声,像不知道妈住院似的。出院时史丽英把这一千三百块钱,硬给了大媳妇,她觉得二女儿的光景要比大儿子强,再说钱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给她陪床。
出院后,史丽英亲自打电话把孩子们都催了回来,议题只有一个,她到底该咋办,你们到底管不管啦。我一个人生活,别的不说就连生病能不能及时发现都成了问题,恐怕尸骨都臭了也没人知道,本来我在城里住得很开心,可为什么又回来呢?你们都清楚,这次定不下个道道谁也别想走,史丽英发毛了。姊妹们吵吵了两天,总算吵下个结果,将史丽英送进养老院,费用大伙平摊。
史丽英和那个年代出生的其他妇女一样,对养老院有着天生的抵触情绪,养儿养女就是为了养老,我们养你们小,你们养我们老,我们把你们从巴掌大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如今我们老了,你们把我们往养老院里一打发,万事大吉,岂不是无情无意的白眼狼,传出去你们不怕笑话!不怕别人的指头把你们的衣服戳烂喽。史丽英坚决反对,宁肯一个人死在家里也不去养老院,她丢不起这个人。这时史丽英又想到了大女儿,她是家中的老大,最有发言权,她想让大女儿出面说一说,不要让自已进养老院,那怕雇个保姆也行。大女儿从小就是学霸,除了埋头学习“两耳不闻家中事”,更不用说“窗外事”了,大学毕业后,工作成家晋升都是一路顺风,生活的风调雨顺让她有点不谙世事,成家后,除了春节回来一趟,平时很少回来,有时春节也不回来,离开母亲多年了,再加上天生就不爱操心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性格,对母亲的关爱全不当回事儿,父亲在世时,她很少想母亲关爱母亲,父亲不在了,她又觉得母亲有吃有喝又冻不着,至于母亲的心思和内心的感受她不去想也感受不到。她认为母亲不想去养老院太不可思议了,养老院人多不闷,吃住不用操心,多好呀!雇保姆人合适不合适能不能和母亲融洽相处,这都是问题,史丽英惊讶的看着大女儿,感觉太陌生了。儿女们轮番上阵,最后,史丽英在耳边蚊子般的嗡嗡声和残酷的现实面前屈服了,唉!不去养老院又能去哪里?大儿子有了二外孙了,媳妇光外孙就够忙的了,其他孩子断不会收留她。养老院收费是一次收一年的,史丽英怕再出现断档的情况,把每个人应负担的钱一分不少全部收到了手里。史丽英像犹太人走进纳粹集中营一样紧张不安地走进了养老院,五个孩子提着行李像送别战友似的齐刷刷跟在身后。院长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亲自动手为史丽英铺床,史丽英想到以后和孩子们见面的机会少了,不由的伤心起来。孩子们走时,她依依不舍的送到大门口,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随着嘴角的抽动眼泪扑漱漱流了下来,心中有无限的惆怅和悲凉。咔嚓一声,院长把大门锁上了,史丽英直觉得这把泛着漆黑光芒的锁子锁住了自己的心。
尽管史丽英同意进养老院,但好长时间了,她还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不适应的主要原因是她对进养老院的抵触情绪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里,也就是说是她不想适应,想以此来抗争。
渐渐的史丽英成了养老院的“问题老人”,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油大了就是油小了,横挑鼻子竖挑眼,满餐厅都是她的抱怨声。打扑克摸麻将时,轮不上她玩就掀桌子,谁要“冒犯”了她她就找茬儿整谁,她要把家里受的气和对儿女们的不满在这里统统发泄出去,养老院里的史丽英和家里的史丽英判若两人。一天,同宿舍的白老太太和她夸了一番自己的孩子,为了显摆,把孩子们给她买的东西摆了满满一床,还问史丽英怎么不见孩子来看她,白老太太没想到她的言行触到了史丽英的痛处,嫉妒加恼怒,史丽英决心要整整这个让自己不顺心的家伙,她把身上的五百块钱拿出来,故意让白老太太看见,然后又用手绢里三层外五层包好,装在口袋里,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她大吵大嚷说丢了五百块钱,并信誓旦旦地说只有白老太太见过她的钱,言外之意大伙都明白,白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跺着脚对天发了毒誓。白老太太老伴儿去世多年了,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在国外女儿在深圳,养老院一成立她就进来了,是院里条件最好的老人,向来不缺钱,她还常把孩子们给她买的东西分给大伙,大伙都了解她的品行,打死也不相信她会干出这种龌龊事,纷纷找院长,强烈要求趁此机会开除这个每天故意惹事生非浑身是刺的女人,听到消息后,史丽英偷偷的笑,赶紧开除我吧,我一天也不想在了。三天后,史丽英宣布找到那五百块钱了,是她记错了,本来是装在了黑衣服里她却记成了灰衣服,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白老太太要求她给自己道歉,史丽英吐了口唾沫∶“命长长的等着吧 。”挨了冲的白老太太脸煞白怏怏不乐回宿舍去了。史丽英充满了胜利的喜悦,看着白老太太狼狈不堪的样子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二媳妇要是白老太太该多好啊!
惹不起躲得起,史丽英被孤立了,虽不是过街老鼠,但也成了众矢之的,有些人对她更是嗤之以鼻,本来扑克打得好好的,看见她一来人家就一哄而散,留一张空桌子任你掀,就连吃饭也没人和她同坐一张桌子,晚上看电视她的脸前全是故意晃来晃去的脑袋,听听声音还行,想看图像难死你。白老太太死活不和她住了,搬了出去,其他老太太给钱也不和她住,她只能独居一室。
史丽英每天独来独往,在无限的寂寞中充分享受着死一般的清静和无聊,一只凶猛的老虎被孤零零的关在笼子里野性都能灭失,何况是人呢?刚开始她还表现出无所谓的神情,时间一长,受不了了,失眠焦躁,忧郁寡欢,动不动就想哭,常莫名其妙的感到害怕,她想改变这一切,她用堆满微笑的脸主动和大伙打招呼,可换来的依旧是一张张冷漠的脸和悄悄的唾骂声,绝望了的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们一个个都捏死,她还经常臆想来一场大地震把她们统统埋了。
史丽英自打进了养老院,孩子们就没来看过她,电话也没有,她记得只有大媳妇给她打过一次,食堂的饭菜吃腻了,想吃口家里的饭,床单该换换了,鞋磨脚后跟,一走道就疼,也该修修了,身上的钱也不多了,有些东西还必须得买……,每有别人家的孩子来看父母时,她就像馋别人糖豆豆的小孩默默地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甚至眼前晃动的是自己的孩子。她有心打电话,又怕碰了钉子,她知道做母亲的碰了儿女的钉子是啥嗞味,她成了一只被抛弃了的羔羊,可怜孤独,她天天向大门外张望,希望有孩子来看她,鬼也没一个。
这天下午,史丽英一个人在宿舍里发呆,脑袋闷胀不清,她使劲揉了会太阳穴,感觉稍微好了点,正准备出去走一走,突然,门开了,她抬头望去,瞬间像久旱的秧苗迎来了甘霖一样,情不自禁的大叫了一声,二儿两口子提着牛奶、麦片,饼干、水果走了进来,意外加兴奋,史丽英一时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直到两口子脆声声喊了声妈她才醒悟过来,忙让坐,给他们沏茶倒水,像招待串门子的邻居那样热情。史丽英一手拉着儿子的手,一手拉着媳妇的手,生怕他们跑了似的,对儿媳的怨气早已让慈母的爱扼杀掉了,这段时间她憋坏了,不管儿子和媳妇想听不想听,话像机关枪的子弹突突地喷了出来,当她说到不想待在养老院的时候,二媳妇打断了她的话,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理了下头发,庄重地说,妈,我们知道您受苦了,今天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史丽英怔怔地看着二媳妇,酸涩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等着媳妇的的下话,“妈,您不能再在这里受罪了,是姊妹们想的不周到,把您丢在了这里,这么多儿女却容不下一个妈,让外人笑掉了大牙。”二媳妇的话像严冬过后的一缕春风,吹绿了史丽英心头的荒草,她满脸微笑静静的听着,二媳妇接着说,前几天,我们在我家附近看好了一套房子,一楼,精装修,准备租下来让您住,当然,房租还是姊妹们平摊,我们已经和姊妹们打过招呼了,他们都同意,这套房子地理位置好,虽是一楼,采光特别好,暖气也冲,想租的人快要打起来了,我们快了一步,已经付了定金,房东要求必须一次性付清租金,我们给儿子跑工作花了不少钱,手头紧的要命,原打算等姊妹们凑齐了钱再去办手续,但时间紧,怕误了事,等事情办妥了,您也住进去了,再让他们出该出的那一份。史丽英高兴的像中了大奖,晕晕乎乎,忘乎所以,满脑子都是她就要出去了,就要离开这“地狱”般的养老院了。二媳妇顿了顿,一脸惭愧的说,妈,我对不起您,过去的事……,史丽英打断了儿媳妇的话,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俗话说亲戚恼不到头,朋友好不到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呢。母爱能熔掉一座大山,她忙不迭地问房租是多少,二儿子略显难为地说,一年一万八千元,史丽英二话没说,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信用卡,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二儿子,妈的卡里原本有五万,上次你借走三万,还剩两万,你先把房租付了,等把姊妹们的钱收齐后再还给我,“哼,这次谁也别想欠。”二媳妇顺手把丈夫手中的信用卡拿过去,装进包里,握着史丽英的手满脸鲜花盛开,安慰道,妈,您放心,等我们把事情办好后就过来接您,史丽英噢了一声,脸上泛出一丝久违了的光泽。整个下午史丽英都处在兴奋状态中,她主动和老头老太太打招呼,但人家仍不理她,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她会很难过,今天,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了,爱理不理,反正用不了几天老娘就出去了。晚上睡下后,史丽英又把二儿子和媳妇的话想了一遍,连她自己都奇怪,今天的脑袋清亮多了,二儿子和媳妇说过的话句句都能想起来,想着想着,猛地,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忙给其他孩子打电话,孩子们都说不知道这回事,史丽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骗了,她暗恨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肺子像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不一会,大儿子打来电话,说他已经问过老二两口子了,老二没办法讲了实话,根本没有此事,老二给儿子找工作,遇上了骗子,工作没着落,还欠下一屁股债,没办法,他们要给儿子开网吧,缺钱,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史丽英颤抖着找出二儿子的电话号码,刚按了一个数字又住手了,打了也白打,她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心口像蒙了一张牛皮,脑袋里有几十面鼓钗一起敲响,她有一种狂奔一通才能泄愤的冲动,裸奔最好。
初冬的风带着淡淡的寒气在养老院的院子里徘徊,墙角的几株枯黄的蒿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天有点发沉。史丽英一个人寡郁地在坐在宿舍楼的台阶上,灰黑的脸衬着灰白干涩的头发像一尊大街上的铜人,她慢慢打开手机看了看日历,后天就是老伴去世三周年的纪念日了,她盘算着一定要给老伴好好过一个三周年,三周年后,他就会像微粒尘埃永远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史丽英想明天就去看老伴,三年了她没来老伴的坟前坐一坐,没给老伴上过一炷香,没和老伴说过一句话,她想单独和老伴聊一聊,想起自己凄凄戚戚走过的这三年,痛楚像匕首一样刮着她的心,嚓嚓作响,她有千言万语要向老伴倾诉,也只有老伴才懂她疼她。
史丽英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步履蹒跚的找到了院长,说她想请两天假回去年,过完周年就回来,今天晚上就想离开养老院,她得回去准备准备。她的精神壮态早引起了院长的注意,院长不同意她今天晚上就回去,不放心她一个人过一晚,出点事院里可负不起责,院长答应过周年当天一早就把她送回去,保证不误事,史丽英坚持要今晚离开,她大吵大闹,摔椅子踢凳子,甚至伸手抓挠院长,情绪极不稳定,扬言不同意就死在这里,随后用头撞墙,院长妥协了,要按排一名护工陪她一晚,史丽英仍然不答应,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让别人打扰,没有办法,院长嘱咐她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又悄悄安排了一名男护工在史丽英家的楼道里值守,答应给他三倍的加班费。回到家里,史丽英打电话通知孩子们赶回来给他们的父亲过三周年,她把明天见老伴的衣服取出来放在身边,洗了个澡,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又把老伴用过的拐杖取出来,她早就想好了,明天早上让宁师傅送她去见老伴。
雪下大了,几朵碎纸片大小的雪花落在了史丽英的脖颈上,她打了个激灵醒了,看了下手机,快十一点了,她打电话让宁师傅过来接她。回到楼下,宁师傅打开车门,史丽英却迟疑着不下车,她临时决定去二儿子那里看看,让宁师傅再把她送到二儿子家,中午12点多,史丽英到了二儿子家,二媳妇正一个人吃午饭,面前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一盘凉拌木耳,她的到来二媳妇大吃一惊,更让她吃惊的是,婆婆脸色灰黑,眼无光泽,神情萎靡,走路蹒跚,还拄着拐杖,冷冷的寒喧了几句后,媳妇又埋头吃饭不理她了,她问儿子哪里去了,媳妇说和明友喝酒去了,顺口骂道,迟的一天会喝死。
史丽英沮丧的坐在沙发上,这时她才感到又饿又渴了,不由得瞟了一眼那盘饺子,媳妇一口饺子一口蒜,吃的欢实,饭口上媳妇连个让字都没有,用着一个样,用不着一个样,瞬间,往事像一群野猪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树怕伤根人怕伤心,史丽英越想越气,气冲脑门,青筋暴突,脑袋里的鼓钗又敲响了,她决定要回那五万块钱,给了乞丐还弯腰致谢呢,媳妇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是一个喝血吃肉的妖怪,两个形象像二人台演员在眼前轮番转动,此刻,史丽英觉得自己就是驱妖的法师,血冲头顶,她呼的一下站起来,头发奓起老高,三步两步跌撞到媳妇跟前,抡起拐杖把那盘饺子和媳妇的饭碗打翻在地上,骂道,吃,吃你娘个×,随即歇斯底里语无伦次地喊道,骗子,吃肉喝血的妖怪,还我的钱,你们欺负一个孤寡老人,还我的钱,我还想活命。媳妇擦了擦溅在身上的醋渍,两眼喷火看着婆婆,潜意识像一道闪电划过心头,老东西动真的了,今天我要拿不住她,往后的日子就别想过了,想到这儿,她左手叉腰,右手指头像雨点一样指着史丽英大叫道,嘴巴不要喷粪好不好,谁是骗子,怨你儿子没本事,人没人钱没钱,啥事也办不了,有本事你给你孙子找条出路呀,再说了,一个已经闻见土腥味的人了,要钱干嘛,能饿死你,往棺材里带呀!明告诉你,钱一分也不还了,一毛不拔的老东西,死了也没人尿你,只能狼啃狗叼了……,二媳妇的话越来越恶毒,史丽英气得像磨面机上的筛子抖动着,她扬起拐杖向二媳妇砸去,拐杖还没落下,二媳妇一把把她推倒,顺手拿起一只拖鞋在她的头上和背上狠狠地抽了七八下,还把一口掺杂着饺子馅的唾沫吐在了她的脸上。媳妇打婆婆自古有之,温顺柔弱的婆婆为了儿子的光景只能忍气吞声,有要强的婆婆投河上吊以死雪耻。史丽英只觉得自己好似被脱光衣服抛在了赶集场上,周围有数不清的眼睛像无影灯聚在她身上,愤怒和屈辱像一颗无法破膛而出的炮弹在她的胸腔猛烈撞击着,她喉咙一热,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半个地面,几分钟后,她慢慢地爬起来,脸色苍白,眼珠暴突,眼仁通红,咬着牙一下一下狠劲地擦着嘴角的血,突然,她仰头哈哈大笑,笑声比磨锅声还难听,比厉鬼的叫声还恐怖,她只觉得浑身滚烫,像把太阳绑在了身上,叫道,热,真热,随后把上身的衣服一件件往下脱,媳妇惊恐地躲在了一旁。
史丽英赤裸着上身浑噩迷离的走出二儿子家,一对干瘪的乳房像两只猪尿泡挂在胸前,嘴里嘟囔着,热,热,二媳妇惊恐的跟在身后,穿着拖鞋,拿着史丽英扔掉的衣服。史丽英见了等在楼下的宁师傅,嘴一咧嘿嘿的笑,老头子,让你久等了,咱们回家吧。
宁师傅惊的下巴砸在了脚面上,怔怔地说,咋一会儿的功夫就这样了,他忙把史丽英拉进车里,和二媳妇一起给史丽英把衣服穿好。二媳妇看着宁师傅神色紧张的问:“真…真的疯了。”“可不,一个女人把衣服都脱了,像是装吗?”宁师傅若有所思的说,二媳妇抓住宁师傅的手急切的说:“叔,这可咋办呀。”宁师傅想了想,这样,咱们先把她送到县医院,你赶快通知家人,二媳妇哆嗦着掏出了手机。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老伴去世三周年纪念日上午,史丽英被送进了市精神病院,和进养老院一样,孩子们簇拥着她,走廊里碰见一个老大夫,她抓住人家的手不放,“老头子,这是哪儿啊,你咋穿白大袿呢?”阳光透过窗户懒洋洋照在二媳妇萎蔫了的身上,丈夫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不行就还钱哇,还了钱兴许会好起来,不然,没法和姊妹们交待。”刚才还蔫兮兮的二媳妇一听说还钱立马来劲儿了,“滚一边去,人都这样了,还不还一个样。”翻起白眼呛了一句丈夫。
接到妈妈疯了的电话,大女儿惊得手机掉在了地上,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怎么会这样呢,吃不误喝不误花钱有遗属补,不受罪呀!二弟是拿了五万块钱,不管他们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可人家一直说这是借的呀,姊妹们都知道的事他们能赖掉?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还的,有甚担心的了。二弟媳就那性格,人来疯,一阵一阵的,气归气,说开就行了,当老人的不可能往心里去呀,至于养老,有这么多孩子还用你操心……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带着一万个问号匆匆上路了。
当大女儿两口子走进病房时,史丽英刚服完药,正睡得香甜,胸脯均匀的起伏着,二妹两口子和大弟守在床边,床头柜上摆着一盆清亮嫩白的百合花,见大姐和姐夫来了,三人起身迎接。大女儿快步来到母亲床前,母亲憔悴病萎的样子让她大吃一惊,特别是头发全部灰白了,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人就脱了相,泪水夺哐而出,她仔细端详母亲,越看心里越痛,哭出了声,哭声招来了护士,一个嘴唇红的触目惊心的中年护士把她赶了出去。
在走廊的长条椅子上,大弟和二妹夫向她详细介绍了母亲的遭遇和发病的过程,身为教师的二妹夫,从老年人的心理、内心感受、思维、性格变化、敏感度等诸多方面进行了剖析,大女儿听得惊心动魄,一整天痴呆呆回味着二妹夫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涌起层层巨浪。
三个月后,史丽英出院了,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精神状态也好多了,儿女们挤满了整个病房,引得邻床的老太太啧啧赞叹,大女儿两口子搀扶着史丽英上了自家的小轿车,大女儿站在车前,环视了一眼众姊妹说:“这么多年了,家中诸事我一直没以老大的身份关注过,没有尽到老大责任,或者说不配做老大,这次妈妈生病,我感触很多,体会也很深,我内心的感悟你们无法知道,我也无法说清,但以后我该咋做我心里清楚的很,今天,妈我就接回我家了,按咱当地的习俗讲,老人应该是跟儿子,可你们都各有各的困难,让妈跟你们也不现实,咱也就不管习俗了,我年底就要退休了,正好有时间照顾妈,我也敬敬孝心吧,费用不用你们管,你们放心,妈在我这里不会受半点罪,你们啥时候想来看妈就来,顾不上来就打电话和妈聊聊。”姊妹们静静的听着,二女婿频频点头。大女儿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接着说:“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最后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有些事情该咋做,你们清楚,往后谁也不许再惹妈妈生气,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好了,我们走了。”二弟低下了头,媳妇儿躲在他身后不敢露面。
车启动了,史丽英从车窗探出头看着孩子们,回吧,都回吧。中秋节晚上,史丽英和大女儿一家坐在阳台里赏月,望着银盘似的月亮,她要给小外孙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小外孙把嘴里的葡萄皮吐出来,哎呀,姥姥,老掉牙的故事了,我才不听呢,史丽英咯咯笑,这时,大女儿来到她身边,把五万块钱放在她手里,妈,二弟两口子把钱还了,史丽英握着钱久久不语。
花廊
文/独醉清风
谁不是艳羡那温炉暖语下的平生,
怯情的脚步总是不敢问来人,
燃尽春泥的颓废是落红的余吻,
孤灯下长开的眼也是羁客未展的眉心。
谁不想渡口的孤舟靠近月华的门铃,
无一是你的容颜怀想无一不是你的罗裙,
绕过山河错落寻找属己的烟火,
易散的十指扣扮演着青丝到白发的仇人。
谁可以把桃园酒饮干在古道上的长亭,
觥筹交错也不会失落于昨夜星辰,
沽酒的西楼沽不回酒醒人远,
看镳马分道在各有千秋中。
衡阳雁总记得代取关山吴钩,
鲲鹏鸿图眷顾不到怀里的诗愁,
车轮流空了沧海也淹没了骏马平川,
演绎的都是擎天与海的奴仆。
没有一条从花廊直到伊甸园的路,
是盘古粗鲁还是女娲忘了叮咛,
用渺杳遣一际流星,
去询问一万年的后来人。
梦断竹林
文/菠萝吹雪
魏晋史畔,苍苍竹林
有那么一束特质的光焰
以血为火,七个成群
喝几杯兰陵酒
疯子居然能写诗
打铁的打铁,鼓风的鼓风
凭籍古老的默契
随时可办一场超级沙龙
酒醉了,他们动辄激扬文字
血涨了,他们又要指点江山
吵累了,便去伴着星星入梦
玄谈非为不着边际
长啸乃是缓释沸腾
佯狂由于服下五石散
裸奔诠释明哲保身
幽幽的碧夏
苍苍的竹林
酒香为它造雾,琴声为它放哨
生命,捍卫起一座思想阵营
谁说古者主义迂腐
恰是入竹的山风
唤起了年代的觉醒
狼来了,该来的都要来
流氓,文痞,窃匪,恶棍
中伤,诽谤,谣言,嫉恨
人间熊熊的妒火
已烧到这片可爱的竹林
善哭的依旧哭
哭得是山河变色
好醉的更醉了
醉得是玉山将倾
何朝何代缺过汉奸
猛进似隐,大奸似忠
道貌岸然的内里
何时平息过对名利的抓狂
还有炒作李子那个奇葩
家有好李,恒钻其核
这种世叹的聪慧
不过是商贾庸质的精明
权力与金钱本是一对孪生兄弟
叛徒若能回归竹林
我即敢挖瞎社会的眼睛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
该去的都去了
请君善为珍摄,从此已成路人
请拿我开刀
请允我袭一身草绿长袍
尽显龙章凤质
涤尽生命的污垢
给我以瑶琴圣物
弹一曲《广陵散》
尽显我优雅谢幕的从容
诸君切莫为我哭泣
我腔项迸溅的澎湃热血
即是历史天空的长虹
心散了,竹林犹在
人去了,阕韵永存
变了的是沧海桑田
不变的是竹魂精神
文/菠萝吹雪
投一粒童话籽种
孕育在诗国梦乡
轻风拔动着我的蓝色
苍穹飘荡出神赐的吉祥
多情之季节
好想一睹那三月风采
浪漫之相约
只为会一会那清纯姑娘
海海漫漫的格桑花
那是心月之潮汐
翩翩摇曳的妩媚
醉倒了醺红的太阳
川北抖一条白练
是我久违的嘉陵江
和着秋天的节拍
伴着羌笛和韵流淌
守望神奇仙境
插上我冬天的翅膀
雪瀑飞珠之眷恋
是你独特的芬芳
哦,遥远的九寨
分明是我四季的旧园
哦,清晰的九寨
多像我梦里的家乡
声声九曲子
唱响古老的雪山
多年的牵心胜地
那是我向往的天堂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致贺武川县作家协会微刊《元曦文苑》成功创办
文/刘翠平
是约定还是适遇
一首诗词与半幅古画
雪花借天地泼墨
朔风绕山川作答
中溪白道贯通大青山的南北古今
远去的驼铃声唤醒大盛魁的繁荣
帝王将相书写春秋大义
北魏重镇蕴含文脉传承
蜈蚣坝伏击战定格历史
胜利与荣耀在这里重逢
紫色的马铃薯花讲述着后山的故事
纤巧的燕麦风铃晃动出帝乡的风韵
扎麻麻花的奇香是儿时舌尖上的味道
爬山歌唱出一代又一代武川人的喜讯
念念不忘的怀土之情啊
纸笔的流淌心灵的浸润
只为途中与你相识相见
一起感受夏花春雨冬白秋香
一起逆了时光湿了初心
一起走过遥远美过沧桑
与你相见
年华未央
——致贺武川县作家协会《元曦文苑》微刊建群
文/芳子
轻轻伸出我的双手
牵你一道同行
知道你从此在北疆生根
朝霞正阳
那一抹新绿如茵
轻轻伸出我的双手
牵你一道同行
知道你恰来的青春
如涓涓溪水不断长流
是那样无尽的情愫
找一朵可以相送的丹红
就把祝福送上吧
而明日
明日元曦东升
初冬的雪
文/ 杨俊文
初冬,当第一场雪悄然降临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静谧而纯净。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我独自漫步在城市的公园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脚下的雪花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寒意和清新的泥土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天空中的云朵仿佛被施了魔法,纷纷变成了轻盈的雪花,缓缓飘落下来。这些小雪花如同精灵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最终落在地面上、树枝上、湖面上……它们覆盖了一切,将世界装扮得银装素裹,宛如童话中的仙境。
我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任由那些柔软的小雪花落在我的脸颊上、睫毛上、嘴唇上……它们带来一丝丝冰凉的感觉,却又如此温柔,仿佛是大自然最细腻的抚摸。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安详。
周围的树木也被雪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外衣,显得格外美丽。那些枯黄的叶子在雪的映衬下变得更加耀眼,每一片都像是镶嵌在树枝上的宝石。远处的湖面结了一层薄冰,上面覆盖着洁白的雪,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我继续前行,踏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步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记录着我在这个初冬早晨的足迹。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却也给这片雪景增添了几分生机。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更多的雪花,它们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舞会。我伸出手去接住这些小小的雪花,它们在我的掌心融化成水珠,留下一丝凉意。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初冬的雪,不仅带来了美丽的风景,更让人们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它让我们暂时忘却生活中的烦恼和压力,沉浸在这片纯净的世界里。或许,这就是冬天的魅力所在吧——它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我们生活中的美好和希望。
当我回到家中时,窗外依然飘着雪花,但我心中却充满了温暖。这场初冬的雪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只要我们保持一颗纯真的心,就能发现身边的美好。就像这初冬的雪一样,虽然寒冷但却美丽无比。
拒绝病危歌词
文•雷新春
是什么样的耳朵才能听得懂这样的歌词?“成,成,成吉思汗……”此歌流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曾一夜风靡中国大江南北,一度倾倒了多少追梦路上的青年男女。
近日,偶尔在快手上又听到了这个曾经熟悉的音频。寸屏画面则是充斥几个热辣性感的黑丝长腿美女,电甩臀胯,群魔乱舞,极尽挑逗诱惑之媚态。在此,笔者极想谈一谈自己的真实看法。这首《成吉思汗》想要表达的是,赞美曾经横跨欧亚大陆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是如何勇猛无畏,铁骑过处万邦俯首,眠娇卧俏美女如云。
音乐元素一改蒙古草原悠长高亢的民族谱曲,而是采用类似于波斯中亚那种欢快且富于鬼谲的西部基调。这个调子给笔者的感觉是,与八四版电视剧《西游记》中唐僧误入波月洞,在一群明火执仗的小妖的围观之下,被那个变作妖艳美女的黑狐精戏耍情节差不多。
这首所谓的《成吉思汗》除了彰显输尽文采的语言残废外,明显犯了一个历史知识错误。首二句是这样说得:“有一个东方古老故事让我来告诉你,有一位中国古代皇帝太伟大他了不起”。稍通历史常识的人都晓得,成吉思汗出生在漠北斡难河畔,是乞颜部孛儿只斤氏黄金贵族。他一生征战,开疆拓土,在征讨西夏的途中,病逝于六盘山。死时的尊号为成吉思汗,是抚有四海之大首领的意思。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是没有当过皇帝的,更没有当过中国皇帝。在他的奠基下,他的后人建立了四大金帐汗国,忽必烈统一了神州华夏。而中国的元朝,仅是大蒙古帝国治下的一个臣属王国而已。在那一百年的时间岁月,中国汉族王朝的历史实际上是断代的,后来朱明的崛起,更替元蒙,那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综上概之,成吉思汗是中国人,那简直是一派胡言。
受此歌影响,周杰伦所创作的《霍元甲》大受其风启迪,继而便写出令多少追星孩子追捧的新潮歌词,歌词是这样写得:霍霍,霍霍,霍,霍,霍……蛮横带几分脑残,空洞反衬多少无知,霍,霍,霍,你霍什么呀?假如陈真听见有人如此霍(祸)害和作贱自己的师傅,没准能气得爬出骨灰匣子将他的腿给直接打折了。
让我们的话题再回到《成吉思汗》的歌词:“他拥有世界最大的国家…有多少美丽的少女们多想嫁给他呀,啊哈哈哈…”这种价值观无形中有一种霸王式及洗脑式的介入作用,它大有可能会误导年轻人的思想和追求,并足以深深植入人们的骨子深髓。只要拥有了绝对的物质财富,那么那些花一样的姑娘们则会趋之若鹜,就连蒙古马鞭也抽不走她们。
这种思想体系,这种意识形态,自改革开放起,应运而生,一路走来,风行一时。此歌在一段时期也曾似乎蛰伏,悄无声息了二十几年。曾几何时,这种靡靡之音却又死灰复燃,所具有的作用不仅是怀旧,更是颓废之下的危险。
从艺术水平层面看,其歌词稀松平常,充满了庸俗思想。然而,站在更为制高的历史平台,透过现象看本质,置文化倒退于反思,这无外乎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抬头,东西方文化的对垒较量。结合近几年一系列毒教材事件、寺院贡奉战犯等负面报道,世界局势的瞬息万变,我们不能放松应有的警惕。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保持文化自信,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是一句口号,她应该永远是苦难辉煌,还有沉重的付出!
拒绝《成吉思汗》的轻佻与无知,让我们永远行进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