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长势好啊!”杜建华自语道。秋风撩起了杜建华的长发,丧夫之痛使她显得那样清瘦,犹如大树旁随风摇曳的那株弱柳。
“建华,就出来散散心吧!闷在屋子里可不是个事情啊!这么好的个媳妇,老天不长眼睛啊!”
“放心出来转游,呆在屋里会闷出病来的!这年月出那种事不奇怪。”
“没人笑话!除非脑子进了水。国仁不上前线,说不定我们大家的娃子们就得去!国仁好样的!就是岁数轻了点,耽误了建华!”
“给你说的,杜建华可以再找啊!不能吊在一棵树上认命啊!”
“行吧,想开点,往前走一步就是了!”
“虽说肚里有娃娃,但国仁立了功,国家有政策照顾哩,好好活,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
村头树荫下、墙脚边乡亲们关切地安慰着杜建华。
杜建华噙着泪花默默地望着真诚、质朴的乡亲们,她略微羞涩地点着头随着微笑着答谢乡亲们的刘玉花和宋桂兰继续往前走。
“呸!”一声粗野的吐痰声从土路下边的地里传来。
刘玉花等三妯娌几乎都吃了一惊,她们定眼望去原来是苏菊花戴着草帽在自家承包地里锄草,她看到刘玉花等人走过来便直起了身子啐了一口扬起头喝了一口小香槟,她轻蔑地看了眼刘玉花等人弯下腰放下瓶子继续干活。
“你!”宋桂兰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她朝苏菊花迈开了步子。
“桂兰别理她!我们以后找机会算账!现在建华是这个样子嘛!”刘玉花忙拉住宋桂兰撺掇着杜建华绕道往回走。
杜建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宋桂兰气咻咻地回望着弯腰干活的苏菊花,她的手痒痒的。
“大嫂,我们从那边走!”宋桂兰突然提醒道。
眼前是两天前给李国仁搭建灵堂开追悼会的地方,杜建华的心一颤泪如泉涌,她霎时想起了那天她和亲人们悲痛欲绝的情景,她也想起了最初看到亲人们抱着覆盖着国旗的李国仁的骨灰盒自己痛彻心扉晕厥过去的场面,望一眼山麓下的墓地,她顿时两腿发软想要跪下去再痛哭一场……刘玉花和宋桂兰忙搀住了如一堆泥的杜建华。“嫂子们,您们放下我,就让我好好再哭一回吧!可怜的国仁啊!啊——啊——啊——……”杜建华失声大哭起来。
“大嫂,放下建华吧!就让她哭吧!让她把心里的委屈哭出来就好受了。”宋桂兰拭着眼角说。
“建华,答应大嫂,就哭这一回,以后可再不能跑到这儿哭了!答应我,以后在家里也不要哭了!家里经常哭会影响人的健康、消弱人的运气和福气的!哭吧!建华!可怜那国仁……”刘玉花抹着眼睛叮嘱道。

李国堂吃着刘玉花端来的饭给李运昌说着市民政局马科长的答复,李运昌嚼着饭点头听着。
“上面有答复了?建华的事我们不用过分担忧了!”吴淑兰插话道。
“是啊!有着落了!马科长说出两个条件让我们选择……”李国堂有点兴奋地说。
“这?还是去兰州炼油厂上班吧!毕竟去那儿在城里工作,再说个情还能解决一个人的户口哩!”吴淑兰放下碗说,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我还是觉得去西营水管处上班比较好。我们世代是庄稼人,我们的根在这儿。去兰州炼油厂,虽说是在城里上班,但那儿生活得有住处啊!买房子?我哪来那么多的钱啊?不行!……”李运昌摇着头放下了饭碗。
“爹,那就选择西营水管处吧,这儿上班离家近,水利单位挺稳定的,在那儿上班也算是公职人员,是拿工资的,我想比起到城里的有些厂子里上班要强多了!”李国堂郑重地说。
“嗯。去西营水管处!”李运昌点着头一锤定音了。
吴淑兰还想说什么,她看到李运昌爷父俩态度坚决的样子就住了口。
“政府照顾的那个事您们定了吗?”刘玉花端着饭进了书房问道。
“定了!去水管处。”李国堂把空碗递给了刘玉花回答道。
“爹,上班名额是选定了,这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到时候确定谁去上班呢?”宋桂兰也吃着饭进了书房,她老是嫌好李国忠在磨坊里弄得浑身面粉,就是晚上睡下她还能嗅到他身上的面粉味。
“这还用得着问吗?这个名额是国仁的命换来的,你说该轮到谁享受?赶紧给我舀饭去!”李国忠没好气地对宋桂兰说。
宋桂兰的脸微微一红放下饭碗嘟囔着:“我也是家里的人嘛,我就是问问嘛!”出去了。
“唉?桂兰问得对呀!我们只管盼着政府照顾,现在名额下来了只是一个劲地讨论工作环境、待遇,究竟该谁去上班啊?你们赶快想想!”吴淑兰放下饭碗催促道。
“大儿子国堂在大队当文书;二儿子国忠一直在队上的磨坊里忙;四儿子国军现已高中毕业在家,有时候去磨坊给国忠帮忙,想让他去当兵吧,可……;小儿子国兵和闺女国花正是上学的年龄,就让他们好好念书吧,这么多的娃子们总得有个成才的为我们娘老子的脸上贴点金吧?原本是想着让三儿子国仁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哩,没想到他却走了捷路死在了外面……让大媳妇子去?不行!二媳妇子去?不妥!该让三媳妇子建华去?是行哩,可建华归根是个女流,那样子到外面上班让人觉着不放心,而且一旦她事过境迁了有了二心谁能保证她不往外飞呢?!让她肚里的娃娃将来去水管处上班?那简直是猴年马月的事,谁知道过十几年后世道又会变成啥样子?!那可是我的国仁的命换来的上班名额啊!不行!得想个办法不能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还得留住国仁的人根,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老头子说的那样。”吴淑兰挖空心思地盘算着。
“这个事嘛还得和建华商量商量!毕竟事关她的前途……”李国忠接过宋桂兰端来的饭碗说。
“嗯。建华人哩?喊她过来说着让她听一下,听听她的意见。”李国堂问刘玉花。
“建华在哪里?快去喊她来!”李国忠望着宋桂兰说。
宋桂兰趁他人不注意时用胳肘碰了碰李国忠说:“建华在厨房里帮着我做饭哩,她正在厨房里吃饭呢!要叫她来书房?”
李国忠刚要张嘴,李运昌说话了:“先不急!我们先说说吧,等过段时间了再听她的意思。我想……”
“爹,建华还是我们李家的人,叫她过来听听也无妨!我去叫。一个事情把她委屈着来不到人面子上了!”刘玉花说着转身要出门。
“站住!听爹的!”李国堂喊道。
刘玉花不解地站住了。
“我想是这样……”吴淑兰以一家之母的神态说。
“嗯。”书房里的所有人都赞许道。
“我看让国军去上班!主要是……我们李家也是户不小的人家哩!怎么说散就散呢?!”李运昌一字一句地说。
“对呀!爹爹说得是!”李国堂和李国忠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悄声点儿!”吴淑兰提醒道。
刘玉花隔着玻璃窗朝院里望了望。

宋桂兰嚼着饭想:“也罢!不然争来争去的别人会笑话的!难道让我和国忠养老三的娃娃吗?不现实!算了!”她没有言语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行!我看让大哥去杜家看望一下建华的爹娘,给他们说说情况,听听他们的意思。看笑话的人肯定有!希望这个事能成下来对谁都好一点,我们要让掰开的馒头没有缝缝子!”李国忠站起来说,“我去磨坊换国军兄弟回来吃饭。”
李运昌和吴淑兰等人同意了。
李国堂带着饼干、罐头、白砂糖和吴淑兰装给的自家母鸡下的蛋骑上自行车来到了杜长顺家。因女婿不在了,杜长顺一家人对李国堂的态度大不如从前,简单的寒暄后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伯父、伯母,我家兄弟国仁的事民政局安排了。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是……”李国堂在察言观色中打破了沉默,他喝了口茶对杜长顺和赵玉兰说。
“那不行!应该是让我的姑娘去兰州炼油厂上班,就这样对我姑娘来说都是亏着哩!兰州是谁人都想去的地方,你们怎么就看中了西边的那个水管处呢?那里有啥好的?!你们想想,是你们的人耽误了我的姑娘,而且建华的肚里还怀着你们李家人的娃娃,她将来如何嫁人?总不能守着活寡一辈子蹲在你们李家吧?让建华去上班并且把肚里的娃娃做了!不然以后生下来是建华的累赘啊!国军是个童生娃娃,你们给他娶黄花闺女去!”赵玉兰冷冰冰地说。
李国堂闻言不悦地咽下了口中的茶水,他望了望埋头抽烟的杜长顺又盯着拉长脸的赵玉兰不卑不亢地说:“伯母,您看,话完全不能像您那样说。我们的国仁是英勇为国牺牲的,再不值了也是个三等功臣!没有英雄、烈士的英勇杀敌戍边,我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吗?国仁走了,建华的确是被耽误了,这不是人为的事啊!我们之所以想让国军和建华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就是为了避免建华再婚后有可能受到他人的歧视和虐待,更是为她肚里的娃娃着想哩!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尽管国仁走了,难道建华一时三刻不念旧情就能忘掉国仁吗?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留住国仁和建华的人根,如果建华再嫁他人,那她肚里的娃娃不是随他姓了吗?难道您们的建华心里好受吗?真那样做,建华对得起国仁吗?建华肚里的娃娃已经好几个月了,虽然没有出生但也是生命啊!谁能狠下心来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伯母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名额是建华的男人换来的,应该由她去享受上班,但终究建华是个妇女,她走第二步可难哩!做得不当说不上就会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结局,那样万万不行!城市尽管好但是高消费的地方,我们是农民出身应该稳稳妥妥地生活,所以我们选择了和农业息息相关的水管处。请伯父、伯母慎重考虑!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哩!我们从没有看不起建华啊!”
“我觉得赵玉兰说得有道理!既然已成事实,我的姑娘就应该跳出你们李家,让她重新嫁人,至于肚里的娃娃嘛,到时候就看建华和男方的意见,万一不行就做掉算了!流产又不是新鲜事!让我们的建华去水管处上班,就这样我们的姑娘都亏着哩!别人处处会说她是个寡妇,就这一点,谁的心里好受啊?!”杜长顺踩灭了烟头沉着脸对李国堂说。
“您们这样做决定对您们的姑娘太不负责任了吧?!伯父、伯母。”李国堂求情下话道,“我们李家人怎么了?”
“没有怎么。你们的人死了,我们的姑娘再嫁人难道错了吗?!建华离开李家心情会好一点!你走吧,你回去给你的爹妈说清楚我们的意思,路是要往前走的。”赵玉兰站起来说。
听到逐客令,李国堂生气而失望地想:“以前伯父、伯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果真是人走情走、人走茶凉啊?我如何去向爹妈交待?”就在出门的瞬间,李国堂笑容满面地说:“伯父、伯母不欢迎我们了?您们就这样要狠心忘掉您们的女婿?”
“不是!只是……”杜长顺嗫喏道。
杜长顺对李运昌一家人并没有恶感,尤其是他的对女婿李国仁喜爱有加,赵玉兰也常视李国仁为己出,多年前的事经李国堂提醒此时已清晰地浮现于他们的脑海里。
一九八三年秋季的一个星期天,公社的民兵训练基地上彩旗飘飘,预备役民兵集训结束,集训汇报即将进行。《军港之夜》、《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等等军 旅歌曲飘荡在训练场的上空,训练场上,一队队集训人员在本大队复员军人为教官的口令声中列队等待检阅。那时配备给民兵训练的是装有三棱刺刀的半自动步枪,虽然枪身的油漆斑斑驳驳,但肩扛步枪的民兵仍然展露出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周围的村民们乘闲暇围在训练场边上观望,虽说不是正规部队的操练,那音乐和枪械也足以使他们流连忘返。
杜长顺的家离民兵训练场不远,他家的人随时能听到训练场里飘出的歌声、枪声和口号声。
民兵训练场上,精神饱满身穿绿色军便服的民兵扛着枪按预定的汇演程序操练着,他们的表演深深吸引着围观的群众。
挨到四畦大队的民兵汇演了,民兵们屏气凝神地等待教官(班长)的口令。不巧班长刚跨到队列前面张口发令却捂着肚子蹲下了。公社应急救助的医护人员把班长抬进急救车驶向公社的医院。
全场哗然,四畦大队的民兵面面相觑“群龙无首”似的站在原地。
主席台上的政府各级领导耳语着商量应急对策。
“全体都有,听我口令!”突然,从四畦大队民兵队列里跑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他神色严肃地喊道,“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一!”
“二!”
“三!”
……
“三十八!”

所有的人都惊异地望着这个英气十足的小伙子,只见他一个向后转跑到主席台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地说:“报告首长同志,四畦大队民兵集合列队完毕,应到四十人,实到三十九人,请指示!”
公社武装部作训部长敬礼道:“班长同志,请归队按汇演程序操作!”
“是!”那个小伙子还礼后向后转跑到了四畦大队的民兵队列前……
“这小伙子是谁啊?”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相互询问着。
周围围观的群众也议论、猜测着。
“告诉首长去,这是我们四畦四队的李国仁!刚高中毕业……”四畦大队的李书记对一旁执勤的武装部的战士说。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称赞着牢牢记住了这个青年人。
“他是我的三哥哥李国仁!我哥哥真棒!”李国军高声说,他夹杂在围观人群里。
杜长顺和他的女儿杜建华也在人群里。杜长顺和身旁的人一样夸奖着李国仁。十八岁的楚楚动人的杜建华脸上漾着笑,她从人缝里踮着脚望着指挥民兵操练的李国仁,她的心怦然一动……
民兵集训汇演结束了。公社武装部的赵书记代表在座的领导发言总结并鼓励民兵踊跃报名参军保家卫国。
民兵枪械入库后各自回家了。李国仁推着自行车招呼李国军去回家。
“李国仁,过来!”李书记招手喊道。
李国仁来到李书记跟前俏皮地敬了个军礼说:“李书记好!”
“好小子!长高了,有出息!你爹呢?”
“李书记,我爹在家呢!”
“好!我抽空去你家和你爹聊聊。回去吧!”
“再见!李书记!”李国仁俏皮地冲李书记笑了笑捎着李国军走了。
“这两个娃娃挺像的!是谁家的娃娃啊?这么机灵!李书记。”杜长顺掏出纸烟问。
“你不知道吗?这是我们大队四队李运昌的三儿子李国仁和四儿子李国军呀!那李国仁在上学期间一直担任班长或体育干事,胆大、泼辣,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嘿嘿!”李书记吐出一口烟笑着说。
“哦,是李运昌队长的后人们啊!娃娃们长得挺讨人喜欢啊!我们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杜长顺吸着烟望着远去的李国仁和李国军的影子说。
“老伙计,你们从公社里的学校上扫盲识字班一年后再没有见过面,啥时候闲了到四畦大队转转啊!李运昌现在是队长了,人有魄力,你看他的娃娃都像他了!”李书记感叹道。
“嗯。”杜长顺看了眼身旁的杜建华,他发现杜建华仍在向李国仁他们远去的方向展望,他轻咳一声,杜建华羞得红了脸拽住了他的胳膊。杜长顺说:“行!李书记,啥时候了去四畦大队转转。”

马高山:男,甘肃武威人。用文字叙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都市头条”以推出名家新作,培养文学新人,传播先进文化,歌颂西部人精神为宗旨,向头条选送的是《西部人文学》、1号文化总网最优秀文章。
《西部人文学》《兰州头条》《河西头条》
主编:杨成名
副主编: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