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受  雪   意

                                           文/何俊锋

     无雪的日子，我只能在音乐里静静地欣赏刀郎的《2002年第一场雪》。期盼那一支支飞来飞去的白蝶能莅临我的窗前。于是，我坐在这首优美的歌词里，温一壶酒，泡一杯茶，点一支烟，耐心等待着诗意的雪花飘来。今天的西安，雪在我期待的眼神中如约而至，飘飘扬扬，潇潇洒洒。我知道，雪花正好朝着期待它的地方落下，山巅、河谷、房舍及孩子们伸出的小手……落雪的地方，逐渐展开一片美丽的雪景，一如一幅素描的写意，只有天公才有如此大的手笔，在巨大的画幅上留下大面积的空白。

      这野性的雪，被娇纵得有些任性，随着流风，走过瓦脊，在古典里凝结。雪落到那里，那里就在实现冰清玉洁、银妆素裹的愿望。雪花的目标是：使那些躁动不安的事物进入宁静。积雪之下，所有的灵性似乎都被压迫，所有的生机似乎都在潜伏。雪花继续飘落，脚步蹀躞，把它最纯洁的身子往下扑，这浩然的白悠然而至，使黑夜遁然逃亡。而这光艳的美丽，正被雪盈盈扶起。它已经被自己书写的洁白所陶醉。而醉得更深的，是那些按捺不住的梅花和寂寞的心灵。当心情一点一点地变白，我感到骨头里的温暖和灵魂的圣洁。这时，我只想把自己的爱堆积起来，做成一朵美丽的雪花。 

      雪落无声，却冷冷碎碎地划过我的感觉，丝丝切入骨髓，宛若遥远的精灵。它下落的过程与灵魂有关，其实雪在下落的过程中已把自己的一部分品格让给人类。感受雪意，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雪对人生的影响，与童年的游戏有关。捉麻雀，这是在白雪掩盖的村庄里最古老的游戏。一个箩筐、一条绳索、一根短棍、几粒秕谷，便足以让麻雀落入牢笼。那时的我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只欢欣于游戏带来的快乐，却看不到其中残忍的成分：一小块扫开积雪的空地已成为圈套，而饥饿使鸟儿放弃了飞翔的自由。这雪地里的游戏暗藏着人世间的规律，但不容易被领悟。

      残雪正在消融，那一小片空地逐渐扩大，圈套也被放大，所有的人落入其中。另一个雪地游戏就是堆雪人，这种游戏代代相传，让人乐此不疲。孩子们用红得发紫的小手在院子的雪地上堆起一个现实的童话。雪人略具人形，十分夸张，鼻子是一根胡萝卜，眼睛是焦黑的锅灰，戴一顶破旧的斗笠……似是而非，雪人在塑造成形时就已完成了对人的反抗，而被夸大的部分——笨拙的憨态、善良的大眼睛，是美的一种彰显。审美在不经意的行动中实现，而雪自己却在雪人中一声不吭。雪，通过雪人审视人类，我们制造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

     大雪过后，原野何其辽阔。

     风在旷野上奔跑。云在旷野上奔跑。心胸何其辽阔。千里之外，无须纸笔。只有天空按下的蓝和大地呈上的白。大雪无声亦无痕。只有裸奔的阳光和泪水，长发飘逸的背影和远去的爱情。

     没有脚印，只有歌声与呼吸。大雪过后，我不借羽毛和翅膀，只有用心血飞翔。

      大雪过后，是谁面对银装素裹的苍野，喜极而泣？我铺大雪为纸，铺视野为纸，用心跳和呼吸写下天地，写下爱情的浪漫和生命的永恒。

     其实，面对雪，我什么也没有写下。除了雪，除了瞬间的欢呼和一生的沉默。

      我知道，纷纷扬扬的飞雪，就是我们写过的书信的纸屑。我们在一场大雪中分离，在另一场大雪中重逢。所以我们爱雪，就像深爱着我们从未开过花的爱情。我挥手为字，踏雪为诗。整个冬季，雪是我们眼里最美的风景。雪使我们比诗歌更神圣。我们知道，走过雪野就是一生。黑夜和寒冷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情侣，洋洋洒洒的雪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寂静的夜对峙沉默的雪，所有阴谋都无法掩饰。一望无际的雪野，袒露谁的心声。

       友人如约而来，直奔我温暖的小屋，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落雪中了无痕迹。酒壶已经烫暖，烧烤的香味飘溢而出，逐渐扩散于雪野，温暖了整个冬的夜色。红红火火，冬天的日子就是这样在炉火旁度过。围坐炉火，就会想起一些往事。比如村庄、柴垛、炊烟、牛羊和大西北的军营，南国战场的硝烟以及错过花期的爱情。动情处，泪眼盈盈，激昂处，雄心勃发，从俄乌冲突到巴以战火，我们向过去发问，向未来规划，向一切袒露着心扉。热烈的话题融化着周围，在周围融化。在这个雪夜里细细回想：人生在世，酿日月为酒水，铸心血为干粮，不就是为了能放声歌唱吗？

      清晨，雪披盖成大地的婚纱，以圣洁的名义等待阳光的归期。阳光归来，以朴素的雪闪耀天国的光辉，雪在阳光无声的抚慰中落泪，日渐消瘦的姿影在寒风枝头颤抖。阳光的爱透明而温暖，雪的深情纯洁而奔放。阳光与雪是天地间一段美丽的奇缘，谱写短暂的知遇，而感人至深的篇章却远久地流传。阳光照耀的日子，我们轻轻推开紧闭的柴门，去踏雪寻梅。雪地之上，我们的步伐坚定而铿镪。踏在雪上的咔嚓之声不同凡响，它略带沙哑，用独特的方式磨擦寒冷的空气，让我们知道雪的深浅，知道雪的分量。踏雪的声音是旷野中动人的绝唱。

当浪漫的飘雪再次降临，掩盖入冬后越来越深远的思索。只有了无牵挂，一路踏过雪野，通往茫茫的尽头，抵达一个遥远的国度。踏雪的声音让奔逐的人们不忍呼喊，生怕一切尘世的俗音，都会玷污这份纯洁的安宁。

     梅的身世在悠久的典故里徘徊，隐藏一段鲜为人知的情节。欲言又止的时候，所有刻意的渲染都显得苍白。

何俊锋：陕西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美术评论家，陕西省中国画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西安美协学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陕西美术》原主编，《逸品》，《道法终南》杂志社社长、总编，《三秦视点网》总编辑，西安丝路商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