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月,14岁的我入伍到驻扎在河南许昌的解放军某部当了一名通信兵。从早到晚的室外训练,加上不分白天黑夜的紧急集合、野营拉练,不到半个月,便让我们这些从南方来的孩子领略了大雪飘舞、寒风凛冽滋味,有的耳朵冻得像透明的红萝卜,有的双手肿得似掺了高粱面的大馒头。为了保暖,我们几乎穿上了部队下发的所有冬服。
新兵连里过春节。因为罕见的大雪阻碍了交通,本该收到的家信滞留在遥远的路上,即便营部有军用电话,由于纪律规定也不能与家人联系,大家心里都有些惆怅、有些想家。年三十,部队给每个班发了一大盆饺子馅和半袋面粉,却没有任何工具。当过“知青”的班长组织大家把遮挡沙尘的塑料布铺在床板上,用啤酒瓶当擀面杖,人人动手,各显本领,忙到晚上七八点才到炊事班煮饺子。
煮熟的饺子一个有巴掌大,好多都破了,可对于我们这些正长身体的年轻人来说,不亚于美味佳肴,大家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吃得格外香。没有想到,当晚,新年的美梦刚刚开始,紧急集合哨响了,宿舍里一片慌乱,大家摸黑穿上衣服,三下两下打好背包就往外冲……队伍在县城边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带回营区时,已是残兵败将一般。营长虎着脸命令一个一个检查,不合格的加班训练,过节更要加强战备。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发出一阵凄惨的哭声。原来,战友郭萍因为个子小、动作慢,担心紧急集合影响团队时间,每天都不脱棉衣棉裤睡觉,可是年夜饭吃了太多的饺子和饺子汤,肚子涨鼓鼓的,而部队卡扣式的皮带越拉越紧导致她从半夜就开始憋尿,早上又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没等宣布解散,她实在忍不住了。
尿了裤子的郭萍用嚎哭疏解无助。营长愕然,只能宣布解散。战友们一边匀出干净的衣服让郭萍换上,一边用“想家了”应付打探消息的各路精灵,但都不能让郭萍释怀。“过年了呀,开开心心给自己送点礼物!”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大家拉着她到院子里堆雪人。一个,两个,三个,堆雪人成为那个春节最受欢迎的集体活动,郭萍也终于笑了。那各种形态的雪人,是年节馈赠于我们的青春贺礼,伴随我们告别了学生时代,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1986年到海南三亚,第一次见到大海,高兴得跳起来,时年24岁。
时光在走。1990年任武汉总医院新闻干事,写了许多“豆腐块”文章,时年28岁。
10年后的春节,我已经是陆军武汉总医院的一名护士。值年夜班,似乎是各单位年轻人的专利。不同的是,那天有个危重病人,接班时,医生暗示说:“他情况不好,可能熬不到新年。”这让我心里很慌,很怕。因为我熟悉那个病人。他上过前线,受过伤,却由于耽误了治疗倒在一个慢性病上。
医院里大部分病人都出院了。我守护在急救室,心想着:救他!不能让他死在我的手上。尽管,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死神来犯,但信念支配着我紧急调集军校所学的所有知识,全神贯注地应对发生在他身上的细微改变。“保持平稳呼吸,保持正常血压,保持有尿液排出……”我不停地叮嘱自己,并随时调整医嘱允许范围的对症用药。
都说每一个零时前后既是阴阳交替的时光坐标,又是生命最脆弱的黑色分界线。死亡或许就在一刹那间!是的,他把手张开了,仿佛是求助。我赶紧握住他大声说:“坚持,一定要坚持!”在他“嘣哒嘣哒”的心跳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坚持值守了整个通宵,直到他的脸色从深紫变暗红,神志从昏迷到睡眠。他挺过了除夕,迎来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谢谢!我还活着。”
那一刻,我忍不住流泪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宝贵,没有什么比战胜死亡更让人感到幸福和欣慰了。
时光在走。

1997年在广西边境线查看中越界碑,时年34岁。
1997年春节前夕,我调到战士报后第一次去广西边防采访。因为道路难行,战斗英雄、南宁军分区副司令员梁天惠特意将他的猎豹越野车调配给我,并且派了一名熟悉边防情况的干事刘瑛和我同行。十万大山,蜿蜒崎岖的山路,让这一次采访充满了危险和不测,我不清楚自己将收获到什么样的素材。然而,从友谊关到法卡山,从浦寨到水口,无论是从历史中走来的“十二道门”关卡,还是激扬着时代印记的“480”高地,我看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边防,以及边防军人。
有一个名叫鬼屯的哨所,依山而建。因为少有平地,仅有两间房。战士们在房间里睡觉、做饭、避雨,在屋顶上学习、下棋、谈心,墙壁上挂个铁圈就算是“打篮球”了,买个肥皂、洗衣粉至少要跑二三十里路,然而,他们却让人吃惊地乐观和豪迈。
因为我的到来,战士们像过节一样高兴。他们好久没有见过女性,特别是和他们一样穿军装的女人了。为了表示对我的欢迎,哨所负责人黄排长特批我随战士们到边境巡逻,战士们还把哨所升旗的光荣任务“移交”给我。
那是一次难忘的升旗。天刚亮,战士们便听闹钟起床、集合、点名、报告,仅有的8个人围着门前不足十平方大小的一块空地排成了弧形,在16只眼睛的紧紧注视下,我迈步走到旗杆下,亲手将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初升的太阳将国旗和士兵构筑成一幅庄严的图画。“敬礼!”我似乎感受到了使命和崇高,感受到战士的嘱托和信任。
在随后一整天的巡逻中,我和战士们爬过一道道山坡,走过一块块界碑,累得精疲力竭,却看到了他们刻在剑麻上的心愿和誓言:“站好三年岗,幸福十亿人!”“保家卫国,从捍卫每一块界碑做起!”战士周屹对我说:“我马上要退伍了,还没有去过团部。虽然爬山越岭的巡逻很辛苦,中午只能吃干粮。但是,每当我走在祖国的边防线上,看到山下万家团圆,炊烟升起的幸福景象,就会感到无比骄傲、自豪。”我夸赞周屹说话像是经过导演那么到位,他却不好意思地坦白:因为日复一日地站岗值勤,又很少与外界交往,他们连舌头都不那么灵活,这番话已经他在心里念叨了一路。
那时候,我感慨万分,真正理解了军人的牺牲奉献,理解了军人最无私、最伟大的家国情怀。
时光在走。

孩子的成长,是送给母亲和社会的最美的礼物。
2009年,女儿参加高考,分数放榜后,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高出重本线近六十分,意味着她可以选择全国众多的一类优质院校。然而,我和他爸爸都竭力主张她报考提前批录取的军校,因为我们都深知“部队是所大学校”,作为独生女的这一代人太需要锻炼和成长了。
女儿虽然从小都不算娇气,可刚去军校时也没少诉苦。“明明队列走直线最简洁,偏偏要走直角才算合格”“明明厕所就在隔壁,偏偏要报告之后才能解手”“明明饭菜都凉了,偏偏要例行‘饭前一首歌’才能列队进餐”,等等。说真的,孩子的每一次抱怨都揪着母亲的心,我也不止一次地跟战友、同事,领导抱怨过“时代在变,我们的带兵方法是否也要与时俱进”等,实际上,那都是在掩饰自己对孩子的担心。
寒假到了,出现在眼前的女儿让我有些恍惚,这是她吗?原本惨白的脸色变得黝黑而透出红润,原本有些驼背的脊梁挺得直直的了,原本拖拖拉拉、漫不经心的性格变得利落而自信了许多,走路、吃饭快了,东西知道自己收拣了,当我笑她居然学会了叠被子时,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能叠出合格的“豆腐块”,多亏了内务值班员将自己的“大面包”无情地扔到楼梯底下的激励呢。
如今,女儿已经博士毕业了,入伍期间,五次被评为优秀学员,两次荣立三等功,前不久,当她把自己准备做的课题研究方案发给我征询意见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女儿长大了,说实在的,孩子的成长是送给母亲和社会最美的礼物。
时光在走。

2024年3月,在广州市文化馆新址参观,时年61岁。
伴随旧年的钟声,我们每个人都迈进了新的一年。回看走过的日子,无论是否留下记忆,它都溜到了我们的身后,而每一个开端,都给我们带来希望和憧憬。愿在有限的生命时光里,我们始终一步步向前,一点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从入伍到退休转眼已近半个世纪,岁月静好,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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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转自开国将军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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