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映红了院子。
刘玉花围着蓝头巾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宋桂兰系着印花围裙在厨房里做早饭。扫帚声有节奏地“唰唰唰”地响着,厨房里传出“嚓嚓嚓”切菜的声音。随后,李运昌一家人陆续起来了。
李国兵和李国花匆匆吃过早饭辞别家人去红星社中上学去了。
吴淑兰和刘玉花、宋桂兰极力劝说杜建华吃了一碗饭,留下三个媳妇说话,吴淑兰来到了书房里陪李运昌吃饭唠嗑。
“淑兰啊,快点吃饭吧,这碗饭搁了好久了快冰掉了。”李运昌放下手中的饭碗抹着嘴说,他习惯性地沿用年轻时对自己女人的昵称。
“你吃!刚才我在建华的睡房里吃了碗。”吴淑兰端起饭碗说,“这几天汤点茶水都喝不及时,就说能喝着也没有一点味道。建华开始吃饭了,我们的心暂时能放一放了。唉!老头子,您说建华的事究竟怎么办呢?让她留在我们家里我没意见,她肚里毕竟怀有国仁的娃娃,娃娃是我们李家的血脉,我们自然欢喜,可是不能让她活守寡啊!而且娃娃长到快懂事时问起他的爹我们如何向他交待啊?何况我们这个大家庭儿子们没有另起炉灶,国军和国兵还是单身子,外人不会说闲话吗?”
李运昌摆了摆手说:“我吃饱了。你再喝一碗,日后这么一大家子的事少不了你操持。建华的事嘛,唉……”李运昌说着点燃了纸烟沉思起来。
吴淑兰放下饭碗坐在了沙发上说:“昨晚建华梦见国仁了!她哭喊着爬起来要出去,幸亏我和国花被吓醒才拉住她安顿着又睡下了。看来建华是心里确实放不下国仁了!这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怎么向杜家的人交待?不如暂时打发她回娘家去,或许她的情绪会好一点!可是……唉!”吴淑兰摇起了头。
“按你说的也行哩!可是国仁的丧事刚了结,按照老家的习俗这个时候打发她去娘家外人可笑话哩!她还是我们李家的媳妇子啊!不如过一段时间了再送回去……”李运昌吐着烟慢悠悠地说。“唉!另外,我想让……”李运昌严肃地望着吴淑兰说。

吴淑兰正要听李运昌后面的话,刘玉花进来收拾碗筷了。“爹爹说得有道理!就让建华在家里蹲着吧,过段时间了再送她回娘家住住,那样等她再回来时也就快生了,孩子总不能生在杜家吧?好歹也是李家的人根啊!至于将来嘛,国堂他想让……”刘玉花说着目光移到了准备出门去大队上班的李国堂身上。
李国堂使劲给刘玉花使眼色阻止她说出下文:“快去洗锅碗吧!我要去大队了,已经在家耽误了好几天了,再不去李书记他们要见怪的!爹妈您们……”
“说什么话啊?!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谁人是铁石心肠?你就先忙家里的事吧!”没等李国堂出门,耿爽的李书记已踏进了李运昌家的书房高声说道。
李运昌等人忙着让座、递烟。李书记吸了口烟说:“不坐了!大队里还有一大堆事哩!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你们,想开些吧,走的已走了,留下的还得继续过日子啊!不要想了!只是,我想,我想让……”李书记打住了话题,他对李国堂说:“国堂,真要去上班那我就顺便带你去。你去了记得在办公室在电话里催催民政局的马科长,让他尽快落实国仁家属的抚恤事项,我已催了他几遍了,他答应了我尽快办理落实。等事情落实了日子也会平平顺顺地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国堂听着点着头。
李书记又对李运昌夫妇说了些宽心话便出门骑上摩托车捎着李国堂走了。
李运昌夫妇直到看不见摩托车的影子才进了院门。
“老头子,你们谁都神神秘秘地提到‘想让……’就闭了嘴,你们在想什么啊?打建华的注意?如果是想让她出嫁、流产啊之类的事你们趁早就放弃这种歪念头,建华她现在好受吗?她好歹是我们的儿媳妇!在我们所有的子女中,要数国仁最讨人喜欢了!他年纪轻轻地就那样走了连句话也没留下,不行!得给他留个后啊!”一向温顺贤惠的吴淑兰板着脸说。
“你看你,这事情我们怎么能打建华的歪主意?我们都是党员是有原则的人啊!难道国仁就是你一个人的儿子?难道建华就是你一个人的儿媳妇?我们应该是想让……”李运昌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向吴淑兰解释着。
“想什么呀?能不能直接、痛快地说说啊?”吴淑兰越发急了催道。
“妈——,您来陪建华坐坐,我去帮玉花嫂子喂东西去!”宋桂兰在杜建华睡房的门口喊道。
“来了!”吴淑兰忙答应着疑惑地望了一眼李运昌走进了杜建华的睡房。
李运昌把四头牛拉出牛圈拴在了院子上墙边的铁桩上,在槽里倒了料、丢了一些干青草,他拿了把镰刀把八只羊赶到自家承包地上放。看着长势喜人的庄稼他感到了一丝欣慰,他弯下腰使劲割着田埂上的青草。“还有三头牛要生产了,得给它们备下夜草啊!这几只母羊也要下羔了……家里和地上的出产可以变卖些钱,一则维持家庭生活,二来国军已到成家的年龄了,说媳妇也得一笔钱。国兵和国花念书还得花钱。倒不如想让……”李运昌想着抹了抹额头。
“队长在给牲口刮青草啊?年纪大了也不歇一歇,让年轻人来干啊!”邻居李益昌笑着问,他正在地里薅草。
“兄弟呀,不打紧的!趁我能干动时多干点吧,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哩闲蹲着能行吗?给牲口备点夜草,多余的晒干到冬上了喂牲口。再说了这是在自家的承包地里干活,多干一点就会多一份收入。不像以前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分粮、分钱,人哪来这么大的信心啊!活动活动筋骨少生病!你的庄稼长势不赖啊!”李运昌直起腰回答道。
“嗯。老哥哥,悠着点儿!毕竟上年纪了。国仁那娃娃走得可惜了!行哩,只不过是迟走的早走了一步,想开点,活人还得活啊!”李益昌一只手拿着铲子另一只手捶着后腰说。
“没法子嘛!天灾人祸啊!真没想到啊!”李运昌说着扭头向远处山麓下的旱滩坡墓地望去,他的眼睛湿湿的。
“老队长,别望了!我们能理解,儿女都是爹娘心头的肉啊!失去了谁不心疼?!想开点吧!现在主要的事不是你们只看眼面前,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家里还有两个小光棍哩,这年月农民家庭出钱说个媳妇子多难缠啊!家底厚实点的人家还可以,一般家庭一下子出八九千、上万块钱真的挒腰哩!钱没处挣去也挣不上。”已退休的老教师李国良在田埂上转游着说,他掏出友谊牌香烟递给李运昌和李益昌,他自己也点了一支。
“就是啊!庄稼人一年到头灰里土里的就是混着个肚子嘛!不过比起以前来就好得很啊,最起码的不用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饿肚子了,就是缺钱花啊!”李运昌吸着烟说,邻里乡亲的一席话让他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烦恼。
“老队长,老爸,给您提个醒,恕我直言,那国军人也不错,形影动作酷似国仁,何不让国军和杜建华一起过日子去?他们岁数都差不多,而且杜建华长相端庄队上的评价也好,我听家里人说杜建华已有了身孕,那可是您家的血脉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李国良笑眯眯地认真地对李运昌说。
“嗯。国良说的有道理!原本就是一家人嘛,国军和杜建华一起过日子不但让人放心,而且能照顾到杜建华肚里的娃娃,无论是谁的骨血归根到底都是你家的人根!我看这个事能行!到时候简简单单、热热闹闹办个婚礼就行了!无论怎样都是活人,不见得花大钱娶个黄花闺女有多好!真的老哥,如果国军和杜建华能走到一起这不但是你们在修福积善,就是国仁的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李益昌凑近李运昌诚恳地说。
李运昌吸着烟点着头思忖着:“没想到他们两个的想法和那两个的想法一致,我的想法也和这些人的想法相同。唉,只是,只是有点亏国军啊!娃娃们都不容易啊!”李运昌望着眼前的两个当家子摇了摇头。

“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亚克西亚克西……呸!”留着长头发骑着嘉陵摩托车的李国福一路高歌从李运昌他们身后的土路上疾驰而过,他的身后扬起长长的灰尘。
“去大队商店里割两斤牛肉回来炖着吃,再买两瓶小香槟……”土路下边的庄稼地里干活的苏菊花高声朝远去的李国福喊道,她轻蔑地朝李运昌他们这边望了眼使劲干咳了一声蹲下去继续薅草。
“老家伙!你也有今天吗?当初我的国福想去当兵,大队的征兵名额只有一个,我的国福体检没问题只是政审上有一点点过不去——因打架受了个处分,而大队书记偏向于李国仁硬是把我的国福给挤掉了!本来就不服从家庭和学校管教的国福从此就走上了邪路,你们串通一气把我们害得好苦啊!我们家本就三个光棍小伙子,原本想打发出去一个去当兵吃粮以缓解家庭的困境,底子薄的家庭说个媳妇真是比登天还难!你们开会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党员,当需要你们表现党员风格时你们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们恨不得通过关系和手中的权力把自己的子女们统统安排进城、当兵、进工厂、当领导干部……哼!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哩!”苏菊花恨恨地想着,得意之际她哼哼唧唧地唱起了民间小曲儿《王哥放羊》。
李运昌听得心里一震,李益昌和李国良不由得向旁若无人的哼唱曲儿的苏菊花望去。也许是觉察到有人在听曲儿,苏菊花自以为是地扬高了音调。
“这个骚婆娘真可恶!三年前死了男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有心思唱歌!”一向憨厚的李益昌开始骂人了。
李国良望着脸色煞白的李运昌给他鼓气:“老爸别在意!就让她唱,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呢?那坏怂国福劳改了几年刚从班房子里出来还不思悔改,看他那幅模样多嚣张!不走正道,人穷志短,上梁不正下梁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别人正处于难处,他们却幸灾乐祸!不知他们脑壳子里装的是什么?!国仁是为国牺牲的,死得值,死得光荣!”
李运昌用衣袖抹了把脸默默地收拢田埂上割下的青草。
“爹——,回家吃饭吧!天气太热了您到屋里歇着吧!活什么时候也干不完啊!”地头传来了刘玉花的声音。
苏菊花的曲儿声戛然而止,她知道大胆泼辣的刘玉花她是惹不起的。
刘玉花拔下田埂边的芨芨草捆了青草扛在肩上赶着羊群往回走。李益昌也收起铲子同李国良招呼李运昌往家走。
“老哥,国良那会子说的事我看行哩!您和老伴及家里人好好斟酌斟酌,不要误了年轻人的大事,尤其是杜建华再往前走一步真的太难!咹?”李益昌抹着嘴巴说。
“嗯,就是。我一个人也想过这个事,只是我的国军他……想让国军走‘叔接嫂’的婚姻路,外人也会笑话的!”李运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呵呵!老爸,我早就揣测出了您的心思。现在都啥年月了还顾虑那些事?‘报嫂’婚俗古已有之,更甚的还有‘烝婚’哩!那可是正真违背人伦道德的陋习啊!‘叔就嫂’不奇怪,尤其是出于您的这种家庭情况,这不但维系了亲情而且把节省出来的那笔钱用在抚养孩子上,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啊!真的,老爸!”李国良激动地说。
“行哩!老哥,‘兄死叔接嫂’多了去了的,我看你们一家人和睦共处亲情基础不差,你们好好给国军和杜建华做做思想工作,他们可般配着哩!要不您央及李书记出面撮合,您的亲家杜长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呢!走,你们上我家唠嗑一会儿,反正哪儿也是吃饭啊!”李益昌向李运昌和李国良发出了邀请。
李国良笑着望着李运昌。
“不了!家里的事正在节骨眼儿上,我回家他们才安心,我就你们说的事回去要先探探老婆子的心思哩!以后我抽空请你们上我家坐坐。”李运昌陪着笑脸说着往家走。“世上还真有好人哩!国良侄儿不愧为老师,学问多,有主见。堂兄弟益昌为人厚道能体谅人,虽然贫穷但从不乘人之危而落井下石!虽然我的国仁死了,但我还有四个儿子哩!怕什么?!”李运昌抬头的刹那,巍巍祁连山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山一年四季无惧风雨巍峨屹立,石头是山的魂,电闪雷鸣、严寒酷暑摧残不了它;树木是山的魄,星转斗移、寒暑交替依附着山依然故我。那个贫穷岁月里他和李益昌在山里为生产队里放牛羊的日子顿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他和李益昌抽时间去林阔里拾蘑菇、捡干柴、套野兔……或是下山在旱滩坡上套旱獭、拔野葱……除了他俩自己食用外,李益昌常鼓励、提醒他把多余的收获物背到家里给养一家老小,就是那些东西使偌大的家庭度过了一个个难关。是山的宽阔胸怀接纳了他,是山的屹立不倒的磅礴气势给他的灵魂注进了迎难而上的气魄,是山下的那片贫瘠但浑厚的黄土地给了他生存之本,是知礼贤惠的白发双亲遗传给了他明理行善的品行,是宅心仁厚的堂兄弟李益昌在他心无定念之际给了他定心丸!如今儿子国仁已埋葬在山脚下与大山连成一体,山的魂魄就是他的魂魄!山的魂魄也应是我们活着的人的魂魄……李运昌想着,他双腿陡生力量迈开步子走进了院门。
在院子里徘徊的吴淑兰见李运昌精神振奋的模样疑惑地问:“老头子,啥事让您这样精爽?”
“嗯。”李运昌打量了一下干净整洁的院子又朝杜建华所在的小睡房望了眼招呼吴淑兰道:“到书房里来,我有话要说!”
心沉得如同压了一块磨盘石的吴淑兰狐疑地随着李运昌进了书房。李运昌朝屋外望了望凑近吴淑兰压低声音说:“淑兰,我想让……”
“这样行吗?!我的国军堂堂正正的一个童生娃娃要娶一个结过婚的女子?而且是要娶自己的嫂子!外人怎么看?那建华能答应、能接受吗?不行吧!我说那天玉花、李书记想说不说的,您也遮遮掩掩的,我愁这愁那的还在揣摩你们的心思。你们说得倒轻巧!事挨到你们头上了你们怎么想?!不行!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我儿子说一个黄花闺女!”吴淑兰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疯了?!这是我们单方面的意图,这个事儿才提起,你能不能悄声点!”李运昌低声呵斥着吴淑兰,他朝院里瞧了瞧赶紧关上了门。
“刚才在地上碰到了李益昌和李国良,他们给我讲了好多道理……其实有些事理我也懂。听完他们的话我乱动的心就安定下来了!”李运昌说着坐到炕沿上点燃了纸烟。
“啊?是这个理儿啊?‘兄走叔接嫂’在地方上倒听说过,这和‘小叔子招嫂子,……’差不多吧?究竟能行吗?”吴淑兰审视着李运昌问。
“你怎么冒出了这个歪理啊?!”听着吴淑兰的话,李运昌哭笑不得,他知道那是人们戏谑年轻后生的那句话。“我们李家本是门风严正的人家,多少年来夫妻互敬互爱、尊老爱幼,子女们看兄如父待嫂如母、内奉家规外守国法,他们从不沾花惹草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走那种邪门歪道!就说有一天我的国军真和建华在一起,那注定是他们今世里的缘分,这能扯到那句俗语儿上吗?我的这老婆子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啊!”李运昌想着神色顿时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您怎么说了一句就无话了呢?说呀,我听着哩!”吴淑兰见李运昌的神态忙捅了他一把催道。
“我问你,我们李家多少年了有没有发生败坏家风的事啊?”
“当然没有!”
“这就好啊!怕什么别人的闲言碎语呢?国仁为国而死,死得值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人同情的事,国军形影动作很像国仁并且他们的岁数相差无几,而且建华长相端庄品行也好,国军和建华的生年八字也合得上。国军娶建华为妻,不但显得我们李家人很有人情味,而且能延续李家的香火,不论是建华还是她肚里的娃娃也就有了名分,他们也就能名正言顺地生活了!就这样定了吧,再不要胡思乱想了!这段时间我们得尽量想办法稳住建华的心情……”
“这?那我这就去探探建华的口风,她吃过早饭累了和我们说着话不觉倚在被子上睡着了,我和宋桂兰给她盖了被子轻手轻脚地出来了。”吴淑兰说着移开了步子。
“不要去!不行!”李运昌急忙阻止道,“这事不能先问她,得先和她的娘家人沟通后才能征求国军和建华的意见,然后才能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不然她的娘家人首先要笑话我们哩!说不定他们会教唆建华重嫁他人哩!”
吴淑兰听得停下了脚步。
书房门被推开了,刘玉花端着两碗浇好酸菜醋卤子的行面进来了。“妈,爹爹说得对!您们后面说的话我过来时听到了。不要急,等国堂把大队里的事忙完了就打发他去杜家,一则是代替我们的公婆去看望他们,二则听听他们对杜建华以后的打算,国堂是您们的大儿子,他常在人面子上走见过世面,他会择机说出我们的打算的,我们有礼在先再给他们做做思想工作,我们共同努力,国军和建华的事成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必要时爹爹您可央及李书记出面撮合。我和国堂觉得国军和建华能在一起过日子,人只不过是个了世虫几十年的个物件,只要男女投缘过个普通人的日子该没问题!”刘玉花说着把饭碗端给了公公和婆婆。
刘玉花不愧是李运昌的大儿媳妇,她头头是道地把李运昌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了。
“嗯。玉花说得句句在理。那就等等吧,一步一步稳稳地来,不然锅揭得早了把气冒掉了!老头子,吃饭吧!玉花,你们也去下面吃,这些天把你们妯娌们都熬着。”吴淑兰端起了饭碗。
“嗯。”李运昌点着头也端起了饭碗。
“嗯。爹妈,您们快吃,不然面就坨掉了。国忠和国军去磨坊修理电磨换筛子去了,听说有好几家子等着要推磨哩,他们也该回来了。等你们都吃完了我和桂兰陪建华去吃,建华应该还睡着哩,轻易睡不着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刘玉花笑吟吟地说着去厨房了。
李国堂和李国军回来洗了脸就自个儿上厨房捞面吃。
李国军意外发现今天的父母望他的眼色异常,而且父母的脸上隐隐浮现着微笑。李国军欲言又止,他以为父母是时过境迁调整好了心情,他和家人一样巴不得父母早日忘记丧子之痛而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生活,所以他匆匆看了看父母的神色埋头大口吃着饭。而大嫂刘玉花也格外关照李国军,她劝李国军多吃点。一旁吃饭的李国忠虽不知情但也关爱地望着李国军,良好的家风使兄弟们亲密无间,“只是少了老三国仁兄弟!唉!”李国忠嘴里嚼着心里还不是种滋味。
李国兵和李国花在红星中学读书,因午休时间紧,他们带了干粮当午饭,下午放学才能回家吃饭。

“建华,该吃午饭了,醒一醒!……”刘玉花轻轻摇晃呼唤着杜建华。许久,杜建华才缓缓睁开红肿的眼睛,她爬起来一脸倦色地望了望精神饱满的大嫂和二嫂无力地垂下了头,散乱的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消瘦的脸庞,那样子仿佛是无家可归流浪于乡间的落魄者。一种酸楚霎时涌上刘玉花和宋桂兰的心头:“如果国仁在,一个活泼开朗讨人喜欢的女子怎么会失落到这种地步?!”
“建华,想开些吧!事实已经形成了,身体要紧!”刘玉花轻轻拨开遮住杜建华脸庞的散乱的头发说。
宋桂兰坐在杜建华的身旁也劝道:“大嫂说得对,想开些吧!给,吃饭吧!”
杜建华摇着头推开了宋桂兰递过的饭碗恹恹地说:“嫂子,我不想吃,不想……我咋办?我老是梦见国仁他。我刚才梦见国仁和国军在一起,他们说说笑笑地在公社附近的那个民兵训练场上,那儿好像有好多人,国仁比划着手里的半自动步枪……他好像在喊我……”杜建华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宋桂兰望了眼刘玉花。刘玉花忙安慰道:“有所思就有所梦,这么大的事跌到头上了怎能不想啊?这也说明他们兄弟感情深嘛!那分明是我们在喊你起身吃饭哩。你梦到的情景该是国仁参军前的那年他在公社参加民兵集训,那几年国家南方边境战事紧张,预备役军人和民兵随时就要奉命支前。国军是想去凑热闹央求国仁带他去的,那时我还阻止过国军哩,毕竟那儿是全市民兵训练基地的真枪实弹的演练……好了,说到天上道到地上事实已成谁也改变不了!光流眼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路还得往前走,想通了,看开了,以后的路也就好走了。我们相信你以后会有你新的生活,‘天无绝人之路’!吃饭吧,咹?你看桂兰老半天端着碗呢!”刘玉花接过宋桂兰手里的饭碗掰开了杜建华的手。
“谢谢玉花、桂兰嫂子。你们就好端端的,偏偏我就成了……”杜建华泪眼蒙眬地说着端起了饭碗。
“吃吧,这是你桂兰嫂子做的行面。桂兰,麻烦你再去给建华下一碗。”刘玉花温和地说。
杜建华强笑着望着刘玉花和宋桂兰说:“嫂子,再不下了,这碗就够了。”
杜建华在刘玉花和宋桂兰的劝说下吃了一半就停下了。看着皱着眉头的杜建华,刘玉花示意宋桂兰端走了剩饭。
吴淑兰进来安慰并提醒杜建华注意身子。刘玉花上厨房帮宋桂兰洗刷锅碗、喂家禽家畜去了。
刘玉花和宋桂兰忙完后来到了杜建华的小睡房,她们见婆婆恹恹欲睡的样子就劝她到书房休息。
“建华,天太闷了,走,我们去外面转转。”刘玉花整理着杜建华的衣领说。
杜建华听着摇了摇头说:“我这样子去外面转外人不笑话吗?死了男人的女人就成了寡妇了!这样的女人谁能看得起啊?我不去了,两个嫂子您们去转转吧,我想再躺一躺。”杜建华说着取过了枕头。
“你看你说的!谁笑话啊?我们是军烈家属啊!国仁是我们李家的骄傲!谁有能耐也去当兵为国立功啊!走吧,要不换件衣服吧。”刘玉花瞅了瞅大立柜说。
“就是!别人家的小伙子都赤不了条的娶媳妇窝在娘老子旁边,都是装饭米的口袋、造大粪的机器,哪像我们家的国仁轰轰烈烈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宋桂兰口快心直地说,她瞥了眼相框里李国仁的遗照。
刘玉花忍住笑捅了宋桂兰一把。宋桂兰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过了头,她转换话题说:“玉花嫂子说得对,建华,换件衣服吧,身上的衣服已压皱了,领子也脏了。”宋桂兰说着拉开立柜取出了一套素洁的秋装和刘玉花帮杜建华换上了衣服。
杜建华洗完脸,刘玉花给她梳头。宋桂兰把杜建华换下的衣裤拿到院子里塞进了洗衣机里并加上了水和洗衣粉。
在刘玉花和宋桂兰的陪伴下,杜建华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院门。这是杜建华自那天追悼会结束进家门后第一次出门,秋天的阳光热辣辣的,阳光刺得杜建华不敢抬头远望,她半低着头慢慢地走在刘玉花和宋桂兰之间,偶尔抬头,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而陌生,在枝叶横生的白杨树旁新疆杨收敛着枝条主杆直指苍穹,黄叶不时在秋风里簌簌飘落下来,田地里油菜、荞麦、胡麻和豌豆还在疯长,黄的花、红的花、蓝的花像一块绣锦铺满了田野,野草几乎覆盖住了田埂,鸟雀欢叫着从树上飞到庄稼地里,受到惊吓后又飞身到穿越田野间的电线上,宛如五线谱上的一个个音符……
作者简介:

马海荣:男,甘肃武威人。用文字叙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都市头条”以推出名家新作,培养文学新人,传播先进文化,歌颂西部人精神为宗旨,向头条选送的是《西部人文学》、1号文化总网最优秀文章。
《西部人文学》《兰州头条》《河西头条》
主编:杨成名
副主编: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