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补鞋匠老柳 (散文)补鞋匠老柳
◎ 红榜作家 陈一龙


骑云街大致东南西北向,这样的叙述不晓得是否准确,含黄陂街,延伸到了三角公交停靠点。这街上零散摆着三个补鞋摊。
我认识老柳是老伴的“鼓捣”,因她在补鞋摊换过挂包拉链。一位补鞋老头,柳茂咀村人。摊位在邮政储蓄所旁,正好与老伴单位百米远的斜对面。但到现在我仍不知道补鞋匠老柳的大名。
她说:补鞋匠态度平和,常有说有笑,唱唱昂昂的,听说老伴走了。
我在鞋摊补了两次鞋,路过了几次。坐着聊天了解了一点他的过往。是一位会乐的老顽童:一会儿哼点京剧;一时来点楚剧;一会儿道士唱腔;一会儿又是地道的仓埠话。年纪六十开外,倒不像集镇人,似种地的农夫。有一张写满沧桑的老脸,理了个平头、发略白且梢线比较上。看上去还蛮精神。风里来雨里去,拈点油盐钱,糊口度日。
三年前,在阳逻利郎专卖店我鼓足勇气购了一双黑色休闲皮鞋,皮质柔软,鳄鱼鳞片状,略方头且鞋口敞亮,脚感忒舒适,八百多元呢!拿月薪的我,这鞋是顶级奢侈品。
穿在脚上自生春风。我穿着细心,磨损略变形,一只鞋帮处撕裂个小口,5月份补了;7月4日上午下校时另一只鞋前头被下水道铁栅栏网格亲吻了一下又裂开3寸的口子,这双鞋受伤严重。因舍不得丢掉,再进“医院”整治。
我乘315公交车把三双破鞋从阳逻拿到骑云街来修补,两双皮鞋、一双旅游网鞋。总共花了10元钱,便宜。我觉得老柳费力费神,要价低了点。
出摊时,他推着小型的铁制平板车,所有的家当(补鞋工具及挡太阳的物什)在上面。每天中午自己回家做饭,一把铁链将摊子锁在街边的树杆上或堆放在邮政储蓄所屋檐下不碍眼的地方。摊位随季节、阴晴、冷热而变,樟树下、邮政储蓄所院门西墙边或屋檐下。
其实,他补鞋的家什是两个矮马凳、一条长板凳、一条大的破帆布袋(装有拉链、纽扣、各色的塑料线团、小巧的多种多样锥子、剪刀、锤子、边角人工皮、真皮、粘胶……),值不了多少钱,唯一的当家工具是简陋的轴承手摇补鞋机,像是七十年代的遗物。破烂的抹布兜搁在双腿上,开始补鞋子或鞋底上线。
一天下午5点左右,五月太阳并不暴烈,微风,我见老柳的摊旁聚拢了一批老街坊老邻居,两位坐在轮椅上(带指令、电控的)的爹爹,手微掰颤抖、歪的嘴角还挂有哈喇子,面部表情怪异。其他的人坐在小马凳上、三轮车或条凳上,休闲自得。有一、两个爹爹带上“电闸”自娱自乐地收听。
“俄乌打起来了,何日是个头啊?!”
“俄罗斯打得对。”
“何必扯皮拉筋呢?”
“管我们什么事啊,老百姓一个。”
“以色列打哈马斯,是打到屋里来了。哎,‘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看看,一个小小的菲律宾也在南海和中国闹腾。”
斜靠在邮政储蓄所西墙的高个子爹爹咧嘴笑着不语,静静地听路边新闻。
忧国忧民的情绪上来了。都是一群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锅碗瓢盆”之外的扯淡事争吵得面红耳赤!
在落寞的余晖里一堆老头儿闲谈“国内国际”、曾经的辉煌,左邻右舍“鸡毛蒜皮”琐事,这热闹与补鞋匠老柳似乎无关,深埋着头干活,只是偶尔插几句话,扯那些“东边长西边短”的“无油盐”的话,真是一堆无事找事做的老头们。恰与对面进进出出于建行的充满希望的一拨拨人群形成反差,构成盛世小镇市民生活的“边角”概貌。
我去拿补好的鞋子,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看老柳为一双“老掉牙”的皮鞋钉不锈钢暗扣,卯子钉歪了,“细摸细摸”的小活,赚5毛,再钉一粒暗扣,就没有赚头了;一边查他“上三代下三代”。老柳悲腔地唱起来了:我那苦命的老伴,走、走了,冇享到啥福哦。两个儿子成了家,各奔各的啊,留下我嘞,青灯到天亮,孤老一个,冷火秋烟的……
道士的悲腔拉得很长很长。悲悯凄惨。

有时,老柳穿牛仔裤、时髦的体恤衫,我想大多是捡儿子们不再穿的衣服。他倒显得年轻干练了许多。穿着时而老土时而新潮,他似乎看出我异样的眼神,老柳哼着楚剧调儿:儿子们不知心酸苦啊,扔在家里当抹布,多大地浪啊费哦……算是回应了我。
老柳补鞋有认真劲,脱帮上线,反复权衡,瞄了又瞄,才下手,一只破损处用薄片刀切一绺鞋底;另一只切开帮鞋底侧面,再一针针用锥子带线上线穿过鞋底或鞋帮,使劲拉紧、线路规整,补痕掩藏在内面,不显“伤疤”。
我的皮鞋在鞋内右侧垫薄皮衬子,皮厚了或修补马虎易“打脚”,老柳补得刚刚好,舒适。
废旧的汽车轮胎、自行车内胎在这里都有用头,变废为宝。补鞋线:尼龙、涤纶、涤纶短纤……
偶尔又用土话说:家里弟兄多,过着朝不保夕的苦日子。政策松动后三十多岁的哥才讨老婆,我学木匠得三年出师,只能自学补鞋,成本少,不要什么技术,还能在街上搞搬运。结婚养家,穷穷日子慢慢过。
他叹息地唠叨:“年轻时,各厂、店进货,我都立马当先卸货,卸一辆解放牌汽车拖回的水泥,别人扛两袋我扛三袋,比他们跑得快,按袋记薪酬,自然挣得多。拼命挣钱,受苦受累惯了的命,只是家里有几号人等着填饱肚子。没有什么文化,只能靠吃苦。”
“有时用板车拖货,上坡,板车下滑,累死人。还是吃‘皇粮’的好,现在好了饿不死人。”
“儿子们立志了,老了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我接话说。
“能动就不拖累孩子,能帮就帮点。”
“孩子在外面赚钱难哦!”
我想:老一辈人时刻想着水往下流,省吃俭用。老柳是一位勤劳顾家的老头儿。
一会儿,柳鞋匠唱起了楚剧,好像是《庵堂认母》的唱词:听他言真好比霹雳晴空……咿咿呀呀。
一会儿,又唱起了京剧《空城计》:我坐在城楼观风景……有板有眼。
补鞋匠老柳哼着京、汉、楚各种戏曲,乐于其中,又没有失掉活路,真是个好“洒脱”的老头,活“通透”了。
“师傅、师傅,看这双鞋好补吗?”一位长个中年妇女把脚跷在马凳上。等了一会,老柳又用道士腔唱起来了:我哦一个孤老头……男女授受不亲啦……
老妇女才把鞋从脚上脱下,不好意思地脱下递给师傅。
柳鞋匠仔细地瞧了瞧,“能补,八块钱。”
“换一个马蹄钉,破处补一下。”
“那得等一下哦。”
“好的,好的。”
老妇女应答着。
我内心澎湃着,柳鞋匠维持着一份平凡的自尊,诙谐中蕴有人情趣味。
一天临近午饭时,我路过与他搭讪,柳鞋匠谈起两个儿子,一个从事软件开发的儿子想创业,在武汉光谷投资失败,损失了20万,如今在外头讨生活呢。自己花七八万块钱,买了个城镇居民统筹,有千把块钱退休金,每天出摊挣个五六十块钱,打发时光。中午回家做饭,自己照顾自己。他捡好家当,放在邮政储蓄所檐下,用帆布盖上。
老头慢吞吞地向骑云街西边走。上午聚集的那一群爹爹们早“鸡归鸡笼鸭归鸭笼”了。
我有时路过,特意想去坐一会儿,唠唠嗑。炎天暑热,柳鞋匠早收摊了,或许正在家里吹着电扇呢,酣畅地午休。
哎,生活如此,只是一堆平凡的老头儿过着淡淡的生活。我祝愿性情豁达的补鞋匠老柳颐养千年,幸福拉满!
陈一龙,教师,作家,《仓子埠》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