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家宝
肖梅与我第二次见面是在三年之后,地点是古镇临淮关火车站。
那天上午约九时许,我在排队买票时,感觉有人拽了我一下衣襟,回头,看见是肖梅。肖梅说:“我进了候车室的大门,眼一瞟,我就看见你在排队。”说着,她抢过我手中的钱说:“钱给我,你要到哪儿,我去给你买票。”说着就把我拉出长长的购票队伍。我说:“买两张去济南的。”她指了指20多米处的长条椅,说:“那椅子上有两个大旅行包是我的,你到那帮我看着,我去会儿就来。”
也就是五分钟的工夫,她拿着3张票轻盈地走到我面前。她留下1张揣进裤兜,把余下的两张给了我,骄傲地说:“你看,我现在长本事了吧。”
我笑着,刚说了句:“谢谢你。”就见她猛地把我拽起来,说:“你也不看看你脚底下有多脏。”边说边用右脚上的鞋底,在水磨石的地上左右疾速地划拉数下,说:“好了,干净些了,尽管坐了。”说着,便先让我坐下。
我们脚下的方寸之地没了碎纸头、烟蒂及瓜子壳之类的垃圾,感觉舒服了些,她紧挨着我,我仿佛嗅出她身上散发出特别诱人的气息,这气息愉悦着我的全身。
我感激地朝她看了看,忽然觉得她有某些变化,我说:“你现在好像胖了些。”我暗自寻思着,这也许是某些外因起的作用吧。
她说:“我胖了?哪儿?”说完话便朝自己胸前看了看,脸稍微地红了。
“我谈对象有半年多了。”说着腼腆地低下了头。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他是哪里人?在哪儿?是干什么的?”我连珠炮似地追问。
“他是我们村书记的儿子,和我一样没考上高中,高我两届,也是个初中生,现在在我们乡政府办的铁木社工作,是合同工,不过他手巧,能多劳多得,挺能干的。”
“那你今天买票是干什么?”
“我现在往上海跑跑小生意,主要是贩卖些新下来的花生米、绿豆、红小豆等土特产,这样挣钱能快些,等攒够了,我就买缝纫机、手表,再做几件像样的衣服和家俱,结婚时嫁妆就有了,这也减轻家里不少负担。”
“这些东西火车上查得紧,属投机倒把,被抓了后,东西就会被没收的。”我说。
“不碍事的,我对象的二叔是站长,他和这趟车的列车长、乘务员和乘警都熟,我一上车就把这些个东西搁到乘务员休息室里,下车时有乘警再把我送出站,稳当着呢。不然的话,我咋不用去排队就能买到票?”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三年就这样过去了,你还是原先那个性格,快人快语,干事利落。”
“有啥用?你当年就是那十八里相送的梁山伯,死活不对上认(方言),你说说看,那年我俩在干渠沟里背书,我当时坐在你的右边,干吗非要把“花大姐”放在你的左手里?又让“花大姐”从你的左手里慢慢爬到我的手指上?我在你怀里待那么长的时间,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当时可能是身上的某些器官还没长熟,没开窍吧。”
“你就瞎扯吧。”肖梅好像真生气了,声音也较前大了些。
“我们学校当时没几个能比你家生活条件好的,你父亲在食品公司上班,猪蹄、猪尾巴、猪大肠,你家是隔三岔五就吃,炒菜做汤都使猪油,还听说你妈给你炒干饭都把切碎的蒜米先用猪油炸一炸呢。再说了,你当时的胡须毛茸茸的,比别人的又密又黑,你低头我都能看见你的喉结,骗谁呢。”
我一时语塞,垂着脑瓜像是正在挨老师训斥的学生,两手摆弄着火车票。
“唉……”肖梅叹了口气,无限感慨地接着说:“那天你说暴雨快来了,抓我胳膊往回走的那一刻,我心就凉了,就知道你心高,这辈子不会和我吃农村这碗饭的,你说,即便是暴雨来了,还能淋散了你?”
我被肖梅的一番话说得非常尴尬,同时,也被她的倾诉感动。
我侧了侧身子靠紧肖梅小声说:“肖梅,谢谢你当年那么喜欢我,你知道,被一个人喜欢和欣赏是多么幸福。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因为当时家里已给我介绍了我干爸家的侄女,她在烟草公司待业,她家开出的条件是,我一定得是非农业户口,所以高中毕业后就顶替父亲开始工作了。记得父母给我提这门亲时,我就含蓄地说已有同学喜欢我了,可他们一听说你家也是农村户口,坚决不同意。可能你有所不知,我父亲杀了一辈子猪,手不但重且脾气倔,他那一掴掌都能把我的嘴巴打歪到南墙上去,若是现在,他如果对我发怒的话,只要他抬一下胳膊,我都怕得要命,准会下意识地用双手护着头。你可能不知道,我生来就胆子小。”
肖梅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像炎炎太阳下盛开在池塘里的荷花。说:“我有喜欢你的权力,这是老天爷给的,谁也拿不去,也不犯什么法。你也有拒绝的义务。”
“我那不叫义务,也叫权力。”我跟着几乎用她听不到的声音纠正道。
“你现在身上有枪吗?”她忽然问道。
“我们才去不到一年,没有。但他们法警有。”
“改天我让我对象给你打一把匕首吧,你们整天尽干得罪人的差事,留你防身用。”
我忙着对她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我们是凭良心办案,公事公办,不存在得罪人的事。”
“那就给打把刀吧,叫他用大卡车上的弹簧钢板,保你砍腿筋骨都不带卷口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说:“你咋说的这么吓人,我们都是正常工作,又不是上战场杀鬼子。”肖梅看了我一眼,“噗嗤”笑出声。说:“难怪你胆子小,紧张啥?我说的是家里用的菜刀,留剁大骨头用的。”她又笑了,这次她把脸都伏到双膝上。
“你现在不但是非农业户口,还是国家干部,啥时候办喜事?”肖梅说。
“唉,我苦啊,她现在找了个部队的副连长,说快转业了,还说转业时就升为正的了,便于到地方安排工作。我跟他的事,吹了。”我哀叹道。
“难道就这么算了?你白等她几年不去讨个说法?”
“你想啊,那可是军婚,属高压电,碰都不能碰,碰一下能要我的命。”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变的心?”肖梅问。
我说,半年前的一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去她家找她,在她家门口,就听她的弟弟说:“姐,那个法院的哥哥又来找你了。”只听她说道:“他法院的又能怎么样,犯法了都要比别人绑得更紧些。”我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她这么恶毒的话,当即就撤身回了。
“他这么说是够毒的,婚姻成不成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可不能拿这种话来噎人家。那现在你就是国家干部了吗?她还能嫌弃你?”
“我是招干到法院的,目前的身份是‘以工代干’,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干部。”
“什么是‘以工代干’?”
“就是以工人的身份从事干部岗位的工作,不属于正经八百儿的干部。”
“我看这样的‘花大姐’你不要也好,朝三暮四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肖梅安慰道。
肖梅又接着对我说,将来她结婚时请我和同学都去喝喜酒。
“你的喜酒我就不去了。”我说。
“为啥?我哪儿得罪你了?”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看你跟别人拜堂成亲,我心里不好受。”
肖梅的眼里瞬时涌出了泪水,转脸看向了别处。
“我结婚时也不会通知你,让我们互不相告,彼此祝福吧。”我说。
“互不相告,彼此祝福,到底是文化人,说得真好。”肖梅仍然看着别处。
“干渠沟我们背书的那一幕,我会永远珍藏在心里,永不忘怀。”我动情地说。
肖梅在忙着擦拭着眼泪,我此时也快控制不住,真想上前把他紧紧拥抱在怀里,以弥补当年的缺憾。
这时,大厅里的喇叭响起了,我知道我乘坐的那趟车快要进站。庭长已在检票口向我招手示意。
走出检票口,看见肖梅的双目噙满着泪水,我此时也是哽咽难鸣,转身迟迟走向候车月台。(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吴家宝,1962年生于安徽凤阳。1982年招干进入凤阳县人民法院,员额法官(一级),中共党员。1993年学习写作,作品散见于《滁州审判》《滁州日报》《法制日报》及中国法院网、安徽省高院网等网站,作品曾获滁州市中院一等奖、省高院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