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鞓红牡丹原产青州,北宋开始名冠天下,近代已无人知晓。冯蜂鸣发现鞓红文化,并考证出鞓红就在青州偶园,树龄300多年依然茂盛。从此,鞓红牡丹及其文化,遂被当代所识。
冯蜂鸣研究成果《鞓红即青州红》一书,特邀冯志伟诵读,于此发表,以飨诸君。

(上图摄影:彭向东)
陈襄 • 寒律动春暄
陈襄也学佛。可他是真学佛,因此就信佛而不信僧。当他看到那支超化的鞓红,首要的反应就是“忽惊寒律动春暄”。
这个“寒律”,不是季节的冬天。冬天开不了鞓红。这是人心的寒冬。那些身披袈裟的俗人,用佛的招牌欺人心,骗钱财,被骗者还叫着“师傅”磕头——如同韭菜感恩镰刀一般——这不是冷酷的寒律吗?陈襄这个修行的佛子,又如何不“忽惊”:
忽然感到惊讶,惊恐。

(上图摄影:彭向东)
北宋人陈襄,也是个高尚做官的。赵顼皇帝因喜欢其高尚,竟十分信任他。他却不会利用这时机,给自家人赚取利益,而是趁机推荐了司马光、苏轼、曾巩等30多位同样高尚的外人。外人们却也争气,大都成了“名士”。且跟陈襄的“名”一样,不是靠自信吹出来的,也不是靠无耻炒出来的,而是影子似的自然生出来的——才能和人品这个形儿的影子。
不妨用见微知著的法子,看一个陈襄的小能故事。
他曾在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代理县令,遇到一桩盗窃案。县衙集中起一批嫌疑人,却无法确定案犯。陈襄就把他们带到寺庙,指着黑布覆盖的铜钟说道:
“此钟可以辨盗。清白者只管伸手去摸。盗窃者,一摸即有鸣声。”
摸过之后,铜钟未响。陈襄挨个查看他们双手,突然怒喝一人“窃贼”。那人当即跪地认罪。
原来,陈襄早在铜钟上涂满了墨。做贼心虚的,自是不敢触摸,双手也便不见墨迹。因此,两手干净的就是盗贼了。
而今许多作品里都用这情节。却不知那是陈襄干的活。
再看陈襄的人品。彼时,他已是中央政府的大官。正值王安石变法紧锣密鼓。陈襄发现变法多有弊端,便向皇帝进谏,要求停止变法,处理王安石,释放狱中的反变法者。皇帝不听,却看出了陈襄的高尚,随即就要提拔他。
他想,既然你不听我的,我还在你身边干什么?这就要炒皇帝的鱿鱼,皇帝以为他嫌那岗位不理想,便又给他换了个愈加实惠的,但他依然“恳辞”。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上图摄影:彭向东)
他就是这么直率。直率就是人品。
陈襄后来做了杭州知州。苏轼比他年幼20岁,正是他的下级。二人却因道同才并,成了忘年之交。分别后,诗词唱酬也未中断。陈襄诗词里,时常流露他的佛学造诣。这次,他的柯弟为他送来一支鞓红。因是从寺院里折来的,当即引出了陈襄的佛学思考。于是有了这首绝句:
次韵柯弟太博见示超化牡丹
一朵鞓红折寺园,
忽惊寒律动春暄。
非关花好难接功,
自是天时变木根。
【注:
陈襄:1017年生,1080年卒,字述古,福州侯官人。
见示:给我看。
寒律:冬令。
关:牵连,涉及。
接功:承接功德。
春暄:春暖。亦指春暖之时。
天时:大自然运行的时序。】
柯弟手中的鞓红,经过了“超化”,被柯弟奉若神明。
超化,是大德高僧通过法事而加持物品,使它具有类似神通的力量,为拥有者带来福报。
可这个前提是——大德高僧。真正修行到佛的境界者,这种情形也是有的。然而更多的是,心理阴暗的文盲恶僧也玩那花呼哨,奸污迷信者的心。
陈襄也学佛。可他是真学佛,因此就信佛而不信僧。当他看到那支超化的鞓红,首要的反应就是“忽惊寒律动春暄”。
这个“寒律”,不是季节的冬天。冬天开不了鞓红。这是人心的寒冬。那些身披袈裟的俗人,用佛的招牌欺人心,骗钱财,被骗者还叫着“师傅”磕头——如同韭菜感恩镰刀一般——这不是冷酷的寒律吗?陈襄这个修行的佛子,又如何不“忽惊”:
忽然感到惊讶,惊恐。
所以,他便抑制不住地要“动春暄”了。

(上图摄影:彭向东)
怎个动法?有位本权禅师说过:
新鲜言句动春暄,
百卉萌茅花吐蕊。
新莺初啭弄吟声,
头头泄漏真如理。
“真如”是最高真理。
禅师说,新鲜的言词,可以让春暄萌动,引来百草吐芽花吐蕊。新鲜的言词,还像春莺出谷的啼鸣,每一句都是向人表露佛的真理。
陈襄想,柯弟这些人不能再这般执著痴迷了,不能再相信劣僧的谎言骗术了。劣僧都是最阴暗、最卑鄙、最自私的人,说着最优美的词儿,干着最肮脏的事儿,天下的受害者,应该听到几句“真如”了。于是,陈襄就推辞说,这超化的鞓红,不是因为太美好让我消受不起;而是它被“超化”以后,拥有的所谓功德我不敢接受。
这是动春暄的第一步。下一句就斩钉截铁,直奔主题了——“自是天时变木根”。
佛的基本教义是,万事万物都是待缘而生的。也就是先有因缘,而后才有事物的出现。福报,是修行之因自然结出的果,绝不是靠外力强取的。拿到一支“超化”的牡丹,哪里就会得到福报的结果?
因缘就像“天时”,只有天时才可改变花木的根,让它生长。天时不到,你用外力怎么拉也拉不长它。陈襄说“自是”,就是说,这才是事物的本来面目,这才是根本的真理。所以,他便告诫柯弟:
人,应像花木根须等待天时,随缘生长。福报是修来的,不是求来的,不是喊来的,不是有了愿望就有结果,更不是那些头顶光环的恶僧给你带来的。
陈襄的诗句划了句号,但他的诗情禅意远未结束。
他开头说“鞓红”,中间说“花好”,最后言“木根”,就是告诉柯弟:
超化的花儿不值得珍惜,天然的鞓红方才令人热爱。因为,鞓红是木根与天时,因缘和合之后自然开放的。便是开放之后,也不那么娇艳妩媚,光鲜耀眼,而是形简色厚,蕴蓄婉约的。
柯弟呀,这个寺院里虽然栽着鞓红,可那些僧人太俗,压根就识不得鞓红。你真要学佛,就先学这鞓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