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柴房的日子
谢荣珍
时光的流逝,隐藏在季节的轮回里。踩着岁月的裙角,在时光的隧道里匍匐前行,一颗柔软的心,在漫漫光阴中结了厚茧。眉眼鬓角,也在世事沧桑中染了风霜。所有尘封的记忆散落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已成过眼云烟,但有些事却让人刻骨铭心。
那是一个令人窘迫而难捱的夏日。
一九八七年五月二十七日,接到县人事局调令,我从乡镇调到县人民银行工作。也是这天,我收到了县法院送达的“离婚调解书”,维系了六年的苦涩而备受煎熬的不幸婚姻,在这个落英缤纷,花事更迭的初夏走到了尽头。我迎来了人生的急转弯,在这突兀的人生拐角处,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喜忧参半。喜的是我终于告别了奔波劳碌的乡镇工作,如愿以偿的进了县城机关。忧的是没有住所该如何安身?
自参加工作以来,辗转乡镇11载,我和所有乡镇干部一样,住的是乡政府安排的宿办一体单身宿舍,常年以单位为家,走到哪里那里就是家。婚后婆家在县城,也算是我的家,而今家破人散,断梗飘萍,找房子安家成了当务之急。
我按要求在规定时间内交清了工作手续,收拾好个人物品,于6月10日前往县人事局报到。在人事局,我见到了从商业局和教育系统调入人行的另外两位同仁。人事局工作人员给我们分别开具了介绍信,我们3人一同前往人行报到。
张存恭行长接待了我们,给我们简单介绍了行里的基本情况,他说:“县人行于今年1月1日正式与工商银行分设办公,现有5名工作人员,从工行分过来4人,前不久,从外单位调来一名司机。我既当行长又分管办公室事务;时振中同志主管会计国库记账,兼管发行库;李生保分管发行库、出纳,兼会计国库复核;勇国喜分管计划、统计工作。一人身兼数职,你们来了咱们的队伍就壮大了。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正式上班。”
张行长说,单位没有家属楼不解决住宿问题,自己租房住。我一听就傻眼了,我原以为会有一两天的准备时间,我可以找房子、搬家,谁知刚报到就要上岗,我到哪里去找房子呢?
从人行出来,我报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县城建局张喜忠局长,申请公租房。我是乡政府行政文书,我的宿办室肩负着办公接待任务。现在调离了,就必须把房子腾出来,否则会影响乡政府的正常工作。我对张局长说,只要能给我一间放一张床的房子让我母子有个栖身之处就行。张局长说:“你先给乡上领导说说,让你暂住几日,我和主管同志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空房再答复你。”
我回到乡政府,给党委书记祝治国汇报了人行不解决住宿和找城建局长要公房的情况。并说我还得在这里多住几日,等找到房子才能搬家。祝书记说:“你不用急,慢慢找,在你没搬走之前办公接待先放在小会议室。你安心去上班吧,房子问题如果需要我们帮忙就吱一声。”老领导体贴入微的话语,让我感激涕零。
红峰乡政府在千河南岸,与县城仅一桥之隔。我每天骑着自行车把儿子送到县幼儿园,然后去人行上班,下班后接上儿子再回乡政府。从行政干部转为银职员,所有的工作都是陌生的,一切都得从零开始。我一边学习,一边熟悉工作,在紧张繁忙中度过一个星期,终于等来了房子的消息。
六月十八日,张局长打电话让我去领钥匙,我喜不自胜,急忙去见张局长。他将钥匙交给我并交待了相关事项,他说:“县上公房很紧张,需要住房的人很多,你刚进城按规定不符合住公房条件,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研究了一下,南院(县城一公房区)有一间很小的房子,别人不够住,你和孩子两人还能凑合,就给你吧。”
接过钥匙的刹那,我乐不可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下班后,我带着儿子去看房子。南院是县城第二大公房区,共有五排十栋平房,每栋六间。中间一条由北向南的水泥马路把房屋分成东西两片。给我分的房子在西片第一排,我沿着街巷往里走,看见最西头有一间坐西向东的小屋,我猜可能这就是给我的房子吧。
这是一间搭建在院墙上的小屋,檐高不过2米,面积约7平方米左右,屋檐、窗户破烂不堪,打开锈迹斑斑的挂锁,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屋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柴禾碎片散落一地,一片狼藉。墙壁上布满了划痕,黑黢黢的。望着这间让人啼笑皆非的“住房”,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我顿觉自己像个乞丐,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我很好奇,县上为什么还建这么小的“公房”? 经打听方知,这间小屋是前住户依托院墙自己搭建的杂物库,搬走时交给了房管所,现在的住户嫌房子太小没法住人,每月还要交7毛钱房费,就只要了主房。因此,这间小屋就一直闲置着。
第二天是周五,下班后,我把儿子送到二姐家托管,开始清理屋内杂物、除尘扫地。周六下班时我从单位拿了一沓旧报纸准备糊墙,两个哥哥下班后也来帮我修理门窗、擦玻璃、打扫屋顶,帮我一起糊墙。一直忙到深夜11点多。
星期天上午,大哥陪我去县木器厂买了一付1.5米宽的大红色油漆床头,二哥从他单位(县水利局)借了一张床板,单位给了我一张三斗桌。上午10点半,我借了一辆架子车和两个哥哥在法官的陪同下,去前夫家拉回了法院判给我的“家具”——一把木椅、一个1.25米高的小立柜(也称五斗橱)、一只小木箱。
不足7平米的小屋一张床占去了大半,紧挨床头摆放着五斗橱,三斗桌放在刚进门的地方,小木箱没有地方搁,哥哥帮我在床另一头的墙壁上钉了一个能够搁置箱子的支架。矮小的屋里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一进门就得上床。
收拾好屋子,我和两个哥哥各骑一辆自行车去红峰乡政府搬家。我的全部家当也就几床被褥、几件衣物和几件简单的灶具。我用背包带把被褥捆好,衣物和灶具装在纸箱里,往自行车上一绑,一路骑行至“新家”,不到1个小时家就搬完了。
我带着儿子正式从乡下搬到了县城。虽然环堵萧然,穷困潦倒,但总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处。
那时,县城没有一栋公用住宅楼,最好的公房就是砖木结构的“搭梁”房,只有个别省、市直属单位才有家属楼。申请公房的干部职工比肩继踵,可谓一屋难求。为了让更多的人有房住,房管所把有限的公房隔成一间半大的小户型分配给住户。我住的小院共有4户人家,我算是第5户,每户都在自家的屋檐下自行搭建一个小灶房。我没有地方再建厨房,只能用煤油炉做饭。周内我和儿子在工商银行的职工灶上吃饭,星期天用煤油炉在屋檐下做饭。平时煤油炉和案板搁在床底下,做饭时把煤油炉拿到房檐台,再在床上铺张塑料纸,把小案板放上去擀面、切菜……
小柴屋的背墙是仅一砖厚的院墙,三伏天,火球般的太阳犹如一条火龙穿透墙壁直入屋内,走进屋子仿佛掉进蒸笼似的闷热难耐。我从县百货商店买来一台菊花牌落地扇,这也是我购置的第一件家电。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先打开电扇,驱散屋内的热气。由于屋内温度过高,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感觉不到一丝凉爽。躺在床上如临火焰炙烤,热汗涔涔,难以入眠。每天晚上我和儿子坐在院子里乘凉,儿子困了就倒在我怀里睡,我拿扇子给娃煽凉、驱赶蚊虫,直到深夜屋内温度下降后才进屋子。
一天傍晚,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措手不及间天宇哗然,条条雨柱砸向地面。我那小柴屋有三处漏雨,其中有两处在床铺上面。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我急忙用盆盆罐罐接雨水。真可谓“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我搂着儿子蜷缩在床角捱到了天亮。我祈盼雨赶快停,天快点亮。如我所愿,天亮前雨停了。第二天,我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找了几页瓦,从邻居家借来梯子,请二哥帮我把破碎的瓦片换掉,才免除了房屋漏雨的困扰。
捱过了酷暑,又为过冬发愁。小柴屋夏季隔不了热,冬季亦难挡严寒,想生火取暖又无处放置火炉。正当我无限惆怅之际,传来了行里给职工统一租赁宿舍的好消息。
行里陆续从外单位调人,还有分配来的大专院校毕业生,全行人数已由最初的4人增至14人,住宿问题越来越突出。为了解决职工住房,行里统一租赁了城西“立新旅社”新建的二层单面楼一楼,共6间房,成家的职工每人一间,单身职工两人一间,每间约20多平米,我分到了最中间的一间。11月初,我告别了小柴房,和同事一起搬进了窗明几净的新居。
我们租住的楼房在旅社后院西侧,为一个独立小院,二楼很少有客人住。这里环境优雅、安静,用水用电也很方便,前院中央有一口大铁锅,专门为旅客烧开水。一整天开水不断,水电费由单位统一与旅社结算,个人无需承担,孩子还可到旅社门房看电视。我打心底里感谢单位“欣然为我解东阁,明窗净几舒华茵。”
时间飞逝,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小柴屋早已不复存在,我也由小县城搬到市区,住进了宽敞明亮的电梯房,儿女们也在首都北京和省城西安买房安家。然而,小柴屋的记忆却至今萦绕在心头,难以忘怀。因为它让我在居无定所之际有了安身之处,在风云变幻之时,为我遮风挡雨。它锤炼了我克服困难、抵御挫折的意志。也让我学会了在晦暗无光中寻找光明。亦使我懂得了夜再黑,第二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只要挺住,即便眼前已经山穷水尽,也终会迎来柳暗花明。
作者简介:谢荣珍,笔名:枫叶。陕西省千阳县人,文学爱好者,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各网络平台。著有散文纪实文学集《往昔琐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