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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作家村
“有过则改”三篇
文/仲维柯
投 宿
湖西杨戕，字独勇，以贩狐皮为生。
其妻劝曰：狐仙灵异，君以之谋利，恐不善终。戕弗听，不以为意。
一日，戕去湖东收货。天晚，偶值一村，意欲觅人家投宿。
远望，村南有屋，屋内灯光点点，人影绰绰，似有人居住。近之，院门虚掩，戕忙背货推门而入。
院内有瓦屋三间，彼此相通。中屋设桌椅茶几，桌上茶壶茶碗，一应俱全，此乃主人会客之所；西屋有磨盘、磨道，主人磨坊也；东屋有屏障相掩，不知底细，惟鲜红门帘醒人耳目。
一老翁出，身材似弓，须发染霜。
老翁道：某为大户看宅，家中老妻患病，方欲归探；汝来投宿，正好替我。东屋床铺齐全，灯盏油满，汝放心受用。
戕大喜，天色已晚，山高林深，得此落脚，好不幸运。
老翁又叮嘱再三，方推门而去。
戕关院门，回屋，上门闩，坐桌旁，倒茶慢饮，若在自家中。
饮茶间，戕猛见桌上一书，伸手拿来细视，乃蒲柳泉《聊斋》也。
戕笑曰：乡间愚公，如此蒙昧，此类狐仙谬论，安可信也？
鄙夷之声未发，猛听得门帘哗哗作响。戕转视屏障，门帘并不见异样。正纳闷间，一双金莲缓缓露出帘下，鞋面黑底白花，鞋身头尖后阔；既而，一只僵白小手撩开门帘；而后，一白衣白裤女僵尸缓缓而出。但见其僵如衣架，跳若蚱蜢，面如冰霜，舌如吊椒，恐怖之状难以言表。
僵尸朝戕跳来。
戕大骇，呼爹喊娘，速走门前；怎奈门已上闩，急急不可开。眼见苍白手指几近脖颈，戕慌不择路，绕磨道而走。
戕前走，僵尸后跟，二人围磨盘若走马灯。
戕力怯，然尸声嗒嗒，阴森可怖，遂奋力前行。
雄鸡长鸣，东方欲晓，晨曦既驾，天光大开。
戕奔走一夜，力尽不可撑，双膝着地，瘫地若烂泥，闭目只求一死。
等许久，并无僵尸来抑，戕睁眼视之，只惊得目瞪口呆。
自己跪坐一大墓前，所收皮货，被撒得满地都是。
戕恍然大悟，悔不听妻言：狐仙果真灵异，切不可任意伤害，更不可以皮谋利。
戕舍其货，回乡；听妻言，弃商从农，终其天年。
葱 贩
茔顶植葱，凫西人之习也。此习也久，其意为希冀后辈多巧聪颖。
凫西人高一山，以贩葱为生，然最忌他人买葱艺坟。一山言曰：人人借我葱（聪）留子孙，我聪何有？因而，他人买一山葱绝不敢云植坟茔。
一山买菜圃之葱卖至城郊，其间三十余里。其家住菜圃旁，每每傍晚买葱装车，四更起身，天大亮至城郊叫卖。
一山去城郊路经乱坟冈，其间荒草萋萋，乱坟累累，好不苍凉。一山独不惧，笃信人死灯灭，绝无魑魅魍魉。
某日四更，妻帮一山装车毕，送至门外，嘱言：夜多鬼魅，君慎行之；若遇魑魅，以纸钱与之，其喜，鬼魅也，推车径走之，可也。
一山不以为意，哂笑妻少智，迂腐不堪，出门将冥币弃之于道，推车前行。
行十余里，但见道前街衢齐整，灯火通明，城区夜市也。一山大为惊奇，念以往未见此处有繁华夜市。
一山推车进市中，市两边商贾云集，物品满目，顾客摩肩接踵，生意异常火爆。
一山窃喜，舍远就近，省力多矣。择一宽敞地面，卸葱堆其上，口吐吆喝之声，候顾客上门。
初无人光顾，未几，一老妪问价，言：吾孙尚幼，最喜葱也！于是，买葱数棵，付钱而去。老妪走后，人多来问，付钱拿葱，络绎不绝。
五更时分，车葱告罄。掂满袋铜钱，一山喜不自禁。
雄鸡报晓，东方发白，一山知天将明矣。
忽大风起，房屋、街道化为乌有，商贾、市人亦无影无踪。
一山惊骇万分，拿钱袋视之，——此时，天已大明，——满袋铜钱变纸钱矣。
一山举目周围端详，但见坟茔点点，不见边际；走近细视，每坟茔之上，皆插一葱，枝叶葳蕤，生机无比。
一山大悟，今夜遇鬼市，葱已被鬼魅所分，不可聚拢。
一山回见其妻，告之以事。妻叹言：商人不可因人、因事而售物，童叟无欺，事由无歧，汝忌惮他人买葱植坟，祸之始也。
此后，一山售葱，不问事由，童叟无欺，再毋见鬼魅也。
断 碑
凫西有田曰蚣蚮，此二字乃村中塾师三爷臆断：势高形狭，如蜈蚣，似蚱蜢，此二字音必为“蚣蚮”。
于此前，乡民只知呼其音，不辨其字，今见三爷如此肯定，也就信以为真。
蚣蚮于凫山下，方不逾亩；虽毗邻西凫，却土层深厚，甚宜五谷。
然蚣蚮几经荒芜，无人耕耘。
先时，村宗姓财主得此田。初春，宗姓东家遣人至凫山下犁地；不逾半时，号头惊恐来报：黄犍失蹄，跌倒田中，后腿断矣！翌日，号头复犁地；地不逾半垄，领墒之骡轰然倒地，后腿亦断！
号头不敢犁地，佃农不愿种作，蚣蚮遂荒。
后，宗姓财主将蚣蚮低价售于村民宗大友。大友号头出身，不信邪祟，欣然接纳蚣蚮。又初春，大友扛犁牵牛复耕蚣蚮，上套，提犁，挥鞭驱牛，曲犁于田从容滑行。
大友善用畜，眼见蚣蚮破土过半，不由心花怒放：畜伤于田，号头功不至矣！得意间，猛听犁头嘎嘣作响，呼牛停住，低头细视：犁头折为两截！
于是大友卸犁至村中修补，凡五次，皆折断于田中！妻劝曰：五折耕犁，其形不祥，不如弃之，可保平安。大友以为然，遂弃田不种。
年末，一江南道长路经凫西，见此田，大呼：不祥，不祥！听者遂告大友。友盛宴以请道长。道长感其诚，指点迷津：此处两凫吉星地，地中卧有圣物，淹没已久，致使吉星黯淡，祸不日将至！
大友请族人深挖蚣蚮，三日三夜，得断碑两截，碑文字迹早已模糊，但“夜，山洪猝发，丈人宗讳伟，擎炬警，乡民免于祸”异常清晰。
大友再请道长，听其详。道长叹——圣人有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民已不厚，罹难不远。言毕，道长飘然辞去。
大友不解，询问于三爷。
三爷恍然大悟：功德也，非蚣蚮！先祖昭示后人牢记先人“功德”！——人之于世修养为先，修养之本，在于感恩。先祖宗伟雨夜救人之大恩，后人竟将此淹没于土，大不义也！倘若民风失道，民亦见利忘义，尔虞我诈，蝇营狗苟，其灾祸岂能远乎！
村人感其言，复立碑于功德田，告诫后人万不可失感恩之心。
仲维柯，男，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小小说协会理事，发表各类作品500余篇，散见于《中国文学》《山东文学》《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中国教师报》《大众日报》等近百种报刊杂志，出版小小说集《少年不知愁滋味》、畅销图书《藏在课本的成语典故》，长篇小说《旗枪》、文言短小说集《柯人说异》上架“新浪读书”。作品有二十余篇被选入初高中语文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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