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乌鸦
周基云
我的印象中,已是多年没有见到乌鸦了,前些天回了一次老家,感觉对乌鸦的怀念倒越发强烈起来。
在江淮农村,我老家的房子并不显得很特别。正屋原来是一排四间的土草平房,后来为抗风雨用砖瓦稍加改造。屋前是四周用壕沟围起来的菜园,后面有两间厨房和厢房,再加上一个后院。前前后后栽种了柳树、臭椿、槐树、梨树、枣树等杂树。树上有各种鸟,吱呀地叫着。儿时对鸟叫并不关注,偶然一件事,让我对乌鸦悚然而惶恐起来。记得是在毛主席逝世后不久,有一天中午,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天气燥热,母亲光着脚丫从外面割稻回来,突然愤怒地从地上捡起一块东西,向后院的椿树上投掷,一边还说:我叫你乱叫!我跟后从家时跑出来,见一只黑鸟向远处飞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母亲盛怒,当时也不敢问她,待稍后平静我问原因,她说:谁家门口有乌鸦叫,总有不吉利的预兆。她这么一说,激起我对乌鸦警惕和排斥,总怕它再到我家屋前后的树上栖息叫嚷,以免带来不祥。时间长了,我又知道,喜鹊登枝是报喜,于是心里又非常向往,希望其过来预告好事。喜鹊和乌鸦作为吉凶的两种鸟,泾渭分明地印在我幼时的脑海里。
世事沧桑。多年后,父母亲相继去世,老屋已无人居住,日渐颓败。我工作比较忙,虽说有我哥还住在附近,但我回老家的次数却很少。这次去老家看看,见老屋只剩下一间,屋檐下的外墙角已经开裂,用木料辅助撑着,哥哥说里面放着旧家俱和农具,其余房子已倾倒只有轮廓了。荒芜的后院杂草丛生,青、黄、枯相间的叶面结着蛛网,难以下脚,稍远坍塌的院墙边长着仙人掌和自生的月季花,不复当年景象。树木没有了,乌鸦、喜鹊更是难循其踪。出外工作这么多年,经历吉凶祸福的事情也很多,作为唯物主义者,拿鸟说事的,毕竟不多。何况鸟也日渐稀少,无法当参照物。只是对满嘴跑火车,说话不靠谱的人赠予乌鸦嘴,给予嘲弄是有的。当年的对鸟喜怒情绪渐次淡化,不经意间竟生出对乌鸦些许怀念。这些年的工作、学习、生活,我对乌鸦的排斥情绪转到怀念,除了爱屋及乌以外,还有思想认识的变化。
据说唐朝以前,乌鸦是吉鸟,原因是乌鸦有反哺的天性,即小乌鸦长大以后,老乌鸦不能飞了,不能自己找食物,小乌鸦会反过来找食物喂养它的母亲。这在注重忠孝节义的封建社会,的确是难得的先进典型。我想当时乌鸦肯定风光大显,孝名远扬。曹操用“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想招揽贤人,帮助自己建功立业。李密在《陈情表》中用“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表达的浓浓孝情,感动晋武帝。翻阅唐诗,我很喜欢王建的中秋诗:中庭地白数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皆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觉得很生活化,那景、那情、那思,像是一幅画,挂在眼前,那一份愁思闲适淡然,引人遐想。月光如水,诗人思念如潮,穿越千古,引起广泛共鸣。从生态角度来说,这是人和自然和谐的场景。和王建同时代的张继,在《枫桥夜泊》中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就立即让人生出温馨,击中心中的柔软。
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唐以后的朝代,何以当时名满天下的孝鸟,社会普遍接受的认知,竟被彻底的颠覆,乌鸦从吉鸟变成凶鸟。不知道有没有历史学家去考证过,这中间的变故原因。这黑白转折后的是勇气还是无奈,我隐隐的为乌鸦鸣不平起来。
不过,元代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中,用“枯藤老树昏鸦”表达断肠思乡情,把乌鸦当作思乡的媒介,作为贴近家乡的亲密元素,倒是与褒贬无关,与吉凶无关。
这些年,我工作过许多地方,办公、辖区和生活场所多有变化。房子外周边环境,栽种的树木花草也各有不同。乔木、灌木、花草也不乏茂盛,可能我没有足够的留意,总感到鸟类少了,更难见乌鸦了。也许生物学家对此有合理的解释,甚至于在其它地方乌鸦尚多,反正这种让人“讨厌”的鸟,在我们这里是日渐稀少了。我想在提倡生态文明建设的今天,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百鸟争鸣中不应该少了乌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