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花在“风雨”中飘零
吕 恭
题记:讲述一个“红颜陨落”的真实故事……

我要讲述这个故事的主角叫柳桐,是我杨凌张家岗小学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发生的时间在半个世纪前的1971年8月,我当时刚从知青被招工到武功县一家纺织企业当工人,由于当时有一大批知青和我同时被招来,这里面就有我的同学柳桐。我和柳桐都是1965年小学毕业考初中的,我当时考上了杨凌中学,而柳桐的父亲刚巧考试前从杨凌镇被调到了武功县城工作,所以柳桐也就随之转到了武功县中学。后来不久“文革”开始,我们都经历了停课、运动、下乡(知青),到1971年8月碰巧又招到了同一家企业。要说这个故事也就隐约地从那时就开始了……
记得柳桐在小学时长得挺好看,可那时我们都还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可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六年过去了,柳桐真是出落成一个标准的美女形象,不但有一张俊美的脸庞,面色白皙,身材也十分苗条。第一眼,就能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柳桐比我大一岁,那年19岁,正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华。那时我因为和她小升初后就分开了,虽然认识,但来往并不多,我俩各有各的小圈子。我和杨凌中学西农大子弟的知青来往多,她则和武功县中学那批下乡在一起的知青来往多。我俩见了面总是互相微笑着称对方“老同学”。那时知青都刚从农村进城当工人,在着装上还都比较朴素,劳动布做的工作服就是大家的最爱了,可柳桐却很爱穿衣打扮,不但是爱,而且也会打扮。比如夏天那时好多女工大都不敢穿裙子,可柳桐就敢穿,不但穿了,还穿连衣裙,那莹莹的细腰一束,还真是美得亮眼哩,在500多人的工厂里不敢说是头一名吧,起码那长相身段也是在前几名里面的。

(网络照片)
进厂不久她不但在衣着上比较讲究显得引人注意,而且在其他方面也开始表现出与众不同。比如她特别爱说爱笑,哪人多就爱往哪凑,特别是男青工多的地方,也常常见到她受到大伙儿的拥戴而十分惬意。尤其是每逢下雨天,刚开始她打了一把红油纸老式雨伞;过了不到半年,再下雨时就换成了一把金黄色的油布弯把雨伞;到进厂一年的时候,她又换成了一把很精巧的黑布电镀杆的雨伞,这把伞当时的确很拉风,尤其那个电镀杆白光锃亮的,起码在我们厂是头一份啊, 特别是柳桐打上它,在雨中亭亭玉立,走到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啊。就这样,在一年的时间里,柳桐一连换了三把伞,一把比一把时髦。于是很快,他就被戴上了“厂花”的桂冠,别人都这样称呼她,她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有次我也叫她“厂花”,她不羞不恼,依然微笑着地对我说,你就别跟着起哄了,咱俩还是叫“老同学”好。我能感觉到,她嘴虽这样说,可心里面挺受用的呢。
就这样,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她人美,但更喜欢人家夸她美,倾慕她美,心里面虚荣心也够膨胀的。可谁也没想到后来就因为她的美,还真就出事了。事情很蹊跷,有一天中午吃饭时间,她们车间一个工段长下班回到宿舍,突然想起他中午把雨伞忘到车间工具房(也当作更衣室用)里了,他下午还要外出办事等着用伞呢。就急忙返回去拿,这时下班铃已经响过约半个小时了,偌大的车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工段长到了工具房门口径直一推门就进去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柳桐居然和车间主任都在里面,他看到的情形是车间主任紧紧地搂抱着柳桐,正用力地亲吻她呢……(这些细节都是那个工段长过后讲出来的)

这事也就特别寸,要说嘛,下级一不留神意外撞见上级的这等事情,那还不都装聋卖哑假装个啥都没看见了事。可偏偏这个工段长也是个老资格,平时就和车间主任关系不睦,两人曾经大吵过一架,人家这次把他俩抓住了,自然因风吹火,一扭头连伞都顾不上拿就走了出去,连一分钟都没耽误就向厂里告发了。这种事要放到现在可能也算不上个啥大事,可在当时那个特殊年代,竟发生了这种令人嗤之以鼻的“丑事”,典型的作风败坏啊!没啥说的,第二天全厂就开了大会,车间主任是有妇之夫当然给一撸到底下放到另一个车间当搬运工;柳桐给了个处分,也不让她在车间上班了,罚她到后勤打扫了好一阵卫生。可怜她虽然人很漂亮,但也没人敢搭理了,弄得柳桐从此一蹶不振,灰头土脸了好长一段时间。
从此柳桐就因为车间更衣室那一吻,境遇可就大逆转了,她自己也清楚在事业上是不好再发展了,那就干脆找个对象成个家好好过日子算了,好歹自己还是个美女呢。可她太小看自己这一跤跌得有多深了?原先和她能说上句话都能乐呵半天的小青年们,到事发后都不敢搭理她了,把她视为红颜祸水,更别说和她谈对象了,有些人看见她都有意岔开故意不与她打照面,鄙视和冷遇随时面对着她,她深深感到自己已经被孤立了,但话说回来,这到底又能怨谁呢?
一年后我从这家企业参军,车间还开了比较隆重的欢送会。厂领导也到会并讲了话:“接兵的解放军干部来咱厂里调查吕恭的情况时对我说了,他们是铁道兵,要在新疆修建一条战备铁路,条件很艰苦,但也很光荣,很能锻炼人。吕恭除了体检和政审达标,参军决心大、身体素质好,这都是我们这支部队十分需要的。”我在欢送会上也表态到部队一定好好干,给工厂增光。这下大家都知道我要去的部队是铁道兵,几个关系好的襄渝线回来的三线学兵有经验,他们私下给我说,铁道兵家大业大,技术工种多,像你这样3年多的二级机修工,一准就分到机械连、修理连或汽车连,绝不会让你去施工连。(后来事实证明还真让他们说中了,铁道兵部队确实因材适用,不但我,还有其他几个工厂去的兵都分到了那几个技术连队)临走的时候,工友们纷纷送别,柳桐也来和我道别,还送给我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的什么已记不清了,但她诚恳地对我说:“老同学,到了部队好好干,以后别再回到这个厂了……”我当时只是想着柳桐是希望我以后的前程能够好一些。后来回想,其实那些话也包含着她对这个企业深深失望的心境。只是那几天我忙碌地准备出发,心里也没顾上细想。她送我的笔记本我也没带,那次光笔记本就收了十余个,我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带上,其余的都留在家里,后来都让我弟弟学习当练习本用了。
到80年代我从部队退役回来,分配在宝鸡市工作后,回过原来那家企业,也打问过柳桐的情况。有人告诉我,柳桐后来实在在厂里待不下去了,后来还是亲戚帮忙在外县一家毛巾厂找了个比他大挺多的对象,结婚后很快就调过去,像逃离似的黯然离开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从此就像一朵还没来得及盛开的绒花,就那样随风飘零无人知晓了……

有件事我不知道应该算是奇遇还是缘分?我在宝鸡市委政研室工作期间,于1990年在陕西省委党校中青班培训一年,那时我基本上是两周回宝鸡一次。每次乘火车到西安后都在火车站乘5路公交车(火车站到西医一附院),在终点站前一站小寨站下车,再走200米就是省委党校。有个周一上午从西安下火车后赶着乘上5路车,已经没有座位了,我站在车后门不远处,旁边也站了一位女士,我和她并排站着,眼睛都看着车窗外面。汽车走了两站,我无意间转了一下头,刚巧旁边这位女士也转过来,我俩不约而同地都“啊”了一声,这女士竟然是柳桐,虽然模样仍然还是挺漂亮的,但明显感到她挺憔悴,脸色也有些暗黄,总之状态不佳。她很惊讶地说:“老同学,咋在这儿碰到你了?你啥时候从部队上回来了?现在在哪工作呢?”看来她现在完全不和原来那家企业的人有往来了。我如实回答她我从部队回来10年了,现在宝鸡市委政研室工作,最近在省委党校学习,在小寨站下车。她听完苦笑了一下,黯然说道:“看看,你多出息啊,在宝鸡市委当干部哩,现在还在省委党校学习,都说党校学习完了就要提拔呢?”我赶忙说“不是那样的,我们这个班就是学习些经济知识和管理,和提拔没关系。你现在的情况咋样?”她说:“我的情况还能怎么样啊?现在还在那个县毛巾厂当一线挡车工,我都没啥可给你说的。”我问她:“那你这是去哪?”她叹息了一声说:“哎,我这一年来老咳嗽呢,在县上咋治都不好,这不,今天到西医一附院去看病的,大清早赶来,到一附院还不知道人多不多?厂里就给我一天的假”。“奥,咳嗽不要紧,大医院一定能治好。你心里也别太着急了。”她不由自主地轻轻摇了摇头,嘴里像是给我又像是给自己说了一句:“哎,都是老同学哩,差别太大了……”刚巧前面有个人下车,她说我坐前面去了,就急忙赶两步过去坐在前面了……我思索着我和柳桐这次的偶遇,看来她现在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看着前座上那个我曾熟悉依然俏丽的背影和现在的状况,我深深地为她感到难过。这就是我们当年那个活蹦乱跳、走哪笑哪、人人高看一眼的“厂花”?她当年要是不出那点事,那得有多少人追求她?她怎么也不能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地步啊……
我知道柳桐还因为当年那点事而自卑着,我原先还想着这次和她在公交上既然遇到了,就坐在一起开导开导她,现在社会宽松多了,当年那点事真的不算啥,要好好地生活,勇敢地往前走……可是我一厢情愿啦,她也许是听了我的情况后有些刺激吧?反正人家是不想和我再谈了,有意找个理由坐到前面去了。下一站就是小寨,我看她绝对没有想和我打一声招呼的意思了,那我是否还要和她告个别呢?终于,在汽车即将到小寨站的时候,我走过去,主动对她说:“老同学,祝你早日康复,我要下车了,再见!”她也向我点了一下头说:“谢谢!”此时车已停住,我就立即下车走了。从此,我再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病究竟治疗得怎么样?
大约是2000年冬季,记得是我到水利局工作一年多时间,有次在省厅开会,突然收到我参军前那家企业的一个工友短信:“咱厂厂花柳桐病故了。”我立即出了会议室拨电话过去询问情况,对方电话里说:“听说是肺癌,都有些年了……”
肺癌!看来我遇到她时老是咳嗽好不了就是前兆,这么说当年那点事让她处处受到鄙视和冷遇,没有一个人出手安慰过她,让她几乎无路可走,造成她心理自卑,承受压力过大,长期憋屈,心绪不宁就是祸根了?算算她病故的时候也就48岁,还正是一个人的大好年华呢,竟然就这么走了,虽说当初也是怨她有些不检点,但毕竟是小学同班同学,突然知道了她的不幸离去,尤其是想起她的尴尬遭遇,心里还挺不是个滋味的。唯一能让我有一丝丝安慰的是当年在公交车上到小寨那一站之前,我还专门主动过去向她告了个别。现在静心想想,其实人家柳桐也没做啥大不了的事嘛,更不能算作是个“坏女人”吧?只可惜她生不逢时,红颜薄命,在那个特殊敏感的年代里,有点没把握好自己,年轻无知让坏蛋上司给欺骗了。
同样是一把雨伞,白素贞因伞而赢得了许仙,演绎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流传至今的爱情故事;而我的老同学柳桐,却因为车间更衣室那把被人忘带走的伞而招惹了祸端,以致影响了自己原本应该幸福的一生,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据说人死后去的地方都阳光明媚百花盛开,从来没有什么风风雨雨,谁都再也没有痛苦没有伤害,更不存在谁看不起谁,愿老同学柳桐在天国一切安好,再也不要为当年那点破事烦恼了……
槛外人 2024-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