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连环相撞
文/沈亚春
(一)
“万一”是个数子,是万分之一的特殊表达形式,属分数系列。我们对分数的认识,大概从二分之一开始,二分之一即是一半,从中一分为二,两边各为一半。七成也是一个分数,十分之七的意思。如果到了百分之一,到底是多少,我们就有点模糊;千分之一就更不用说了。而万分之一几乎就是细小分数的极限,就是我们意识上的很小很小,不能再小。生活中的一切事件,有一个概率的问题。一定要发生的事,属全概率事件;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属大概率事件;很少很少发生的事,属小概率事件;几乎不发生的事,属零概率事件;绝对不发生的事,属不可能事件。宋代诗人方岳“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句中,八九暗含十分之八九的意思,形容极多,是大概率事件;二三暗含百分之二三的意思,形容极少,属小概率事件。我们现在说的“小确幸”,应该属于零概率事件;人们口头上说的“万一”,也属于零概率事件,而且,“万一”还有个附加的感情色彩,就是指意外的,不祥的。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万指所有的事情都如此,即客观规律,概莫能外;万一是意外的讳语,指极其少见,让人痛心。生活中难免有些坎坎坷坷,万一的情况难以彻底杜绝,人们总是在与万一的斗争中咻咻前行。刚刚过去的十月下旬的几天,就很有几个“万一”和我缠斗了一番。
这次回湖北老家,是为了二爹的丧事。所谓“奔丧”,在一个“奔”字,自必是急急忙忙赶时间,赶路程。女儿给我老两口买了当日下午的动车车票,我们傍黑时候到家。快到村头时就听见了低回的哀乐,大门口扎着丧葬期间特设的彩门,屋外屋里已聚了好些人。我俩就在鞭炮的噼啪声中走到二爹的灵位前,躬身跪拜作揖。和众人简单打过招呼后,我们就和表弟他们聊了起来,话题也迅速地转到姑爹的头上。“大哥喂,”表弟的爱人看着我,眼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说,“你这回回来‘吃’二母的肉(方言,婉指给亡人送葬),还要‘吃’我爹爹的肉!”这么严重!我们的亲族中,有三个老天牌,二爹,姑爹,细姑,都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也都是多病多痛身,说哪一天哪个走了一点都不意外,哪一个先走一天半年也毫不为奇。二爹“终于”率先一步,大家早就有心理准备。姑爹呢,近些年也是医院的常客,人瘦得皮包骨,腰背佝偻得很厉害,要靠拄手棍帮忙才能行走。我每回去看望他们,他都要说“伢长了!”么不长呢?他的拄手棍越变越矮,现在只有两尺长了。他的这次抢救,说来也与他的拄手棍有关。他的拄手棍不是精致的,也不是特制的,就是他自己随手找的一截断锹棍。农村里,锹棍是结木,最扎实,有小孩子手臂粗细,除非用蛮力,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断的。姑爹用的这一截,总共也就两尺来长,用农村的话说,“直木顶千斤”,他拄个手,几百斤也绝对压不断的,就算横着撬,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结果就是让他给拄断的,岂非怪事!我上次暑假回来去看望他们,听说姑爹的脾气变丑了,动不动就骂细姑,破口大骂的那种。我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俗话说变鬼变鬼,莫不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的抢救不就是给姑爹的生命亮起了红灯?
第二天早晨,我是从胡世柏过来的。家里有一部弯梁摩托车,有一辆电动三轮车。三轮车我嫌慢,平时是限速二十五公里;弯梁车好长时间没用,怕它“赖抱”(方言,启动不了),但还是试试,一试,挺灵效的:就骑它!可是,接着发现,车子不动,一检查是没有挂档。接着又发现,车胎没气,又要去加气。还好加气的地方就在附近,可是师傅还没起床。七搞八搞,发现电瓶没电,车子再也启动不了。无奈,只好换电瓶车,把速度调到“高速”。这天晚上是到小池老妹子家住,坐她的车来去方便点。但就是这个“方便”又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们是做厨卫生意的,一大早要去拉趟货,叫我和小外甥在家等他们的电话。我们刚漱洗完,电话就来了,但不是我们想要的电话,是说车子“赖抱”,要去修理,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说不到。这下好了,越赶忙,越缠肠,三十多里路,这哪飞得到余家墩哪?昨天早晨车子闹一胡,今天早晨车子又闹一胡,哪就多巧!又碰上一个“万一”!
修车子得有一段时间,我就和小外甥到小区的早餐店去过早,外甥给我买了一碗稀饭,四个糖包子。糖包子是芝麻馅的,味道很好,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近些年来,总听说甜东西吃不得,甜东西吃不得,但我依然固执地偏爱甜食,孝感麻糖,武穴酥糖,孔垄月饼,家乡包子,得便便要尝尝鲜。吃包子喝粥,少不了筷子,随手拿起一双,就着咸菜就吃。吃了几口,发现筷子被虫蛀了,看看还不影响卫生,就接着用。一个包子还没吃完,电话又来了,说车子开过来了,于是我们抓起早点向车子跑去。到了车上,我叫老妹子吃包子,她不肯,我就接着吃起来。老妹子就说起刚才的经过,说早晨出来的时候,车子好好的,到装上货后怎么也打不着火,只好推着启动。老妹郎也知道车子启动不灵,就说车子中途停下来的时候不能熄火,哪知真的要停下的时候,人想都没想,就把钥匙拔下来了。这下再推也不灵了,只得在街上一步一步地推着走,转弯的时候,一辆大卡车把路面拦着,好心的司机为他们“保驾护航”。也是修车的师傅还没到店 ,被电话催过来的,这细节和昨日的如出一辙。就在这些嗯嗯啊啊的应答中,我只拿下两个包子,不想再一个“万一”乘虚而入。是半上昼的时候,我手无意间碰到了前胸,西服里面的衣服有点黏黏的,怎么回事?原来是糖包子的汤汁洒在胸前。我们这里,吃东西的时候脸上、下巴上有饭菜,称为“挂相”。挂相是一种很难看的形象,会被别人取笑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注意这一点,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来就没有挂过相。现在到了少不再上班,老还没过心的年纪,居然出了这个洋相,真有点耻辱,这也算个“万一”吧,甚至比一般万一的概率还要小。
(二)
到老家后,我们抓紧时间做事,中间我又给表妹发去一个礼包,是看望姑爹的,还担心姑爹等不到这个礼包。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噩耗果然传来,姑爹也终于熬不住,撒手而去。一个舅哥,一个妹夫,郎舅俩相隔仅仅一天,竟相继离世,真是一个超级的“万一”。在这短短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们的心由悲痛而逐渐麻木,除了几个女人外,没有谁流出一滴眼泪。承受这种滔天剧痛的,首当其冲的还是我的细姑,一个是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嫡亲哥哥,一个是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人生伴侣,风烛残年之时哪里还能经受得起这无情的生离死别,残酷的双重打击呢!她怕完全处在恍惚的状态中。二爹先一天过世,但火化、出殡还都提前一天。这中间两家办理丧事的节奏是如何的紧锣密鼓也就可想而知。之前我们曾半带调侃地议论,说姑爹平日嘴里老是念叨,要是等到年边下就好,他的这一片苦心是想为孩子们节省一趟路费。他,他们,老一代人,我们可怜又可敬的父辈,哪一刻不是为自己的子女、儿孙、后辈,想着多积攒一个铜板?老话说“鹿死不择荫”,死亡是无法选择和安排的,但姑爹“节省路费”的执念硬是以这种方式变成事实,这是“万一”还是“一万”?血脉亲情是家族繁衍、兴旺的强大生命力,先辈的养育之恩在后人的心田会种下珍珠般晶莹的种子。虽然我们并没有洒下太多的泪珠,但我们很多人的嗓子不知不觉就喑哑了,泪珠的味道很咸。亲恩重于山,天地同一默!
第四天的早餐是馒头稀饭,我因为风湿疼得厉害,便在桌子旁吃,用的还是一次性筷子。几乎是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又发现,这双筷子也是虫蛀的,而且炭黑的地方比头一天的还要大。真实蹊跷怪事!连续两天,一般无二。假定一百双筷子中有一双虫蛀的筷子,其概率为百分之一,连续两天如此,其概率即为万分之一,也就是“万一”,好笑不好笑?以往的十年,二十年,都没怎么碰到虫筷子,这次虫筷子却联翩而至!这还不说,一天的晚上,也是到小池住,早晨醒来,忽然发现一只脚上的袜子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不知别人碰到过没有,反正在我是个“万一”。
风湿疼得厉害,脚不敢沾地,更不敢上下楼梯、台阶,烧香磕头人都跪不下去。别人有时就伸手来帮扶一下,我就说等我自己来,别人托着我的胳膊我自己就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人也走不稳。很多人还帮我出主意,说用什么什么方法,哪儿有哪个哪个医生。我磕头的时候,就叫我“老实老实”,意思是不用下跪,表示一下就行。风湿病是我小时候致成的,从七八岁到后来的十多年间,我们长年的在水田里泡。最早发作的时候是在十多年前,但那时只是闪了一下脚。大前年的那次很严重,还做了检查。之后天气骤冷的时候,腿脚偶尔会有些反应,但这次它似乎有点疯狂,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一出,也算一个“万一”。侄儿见我疼得如此厉害,就去买了“古霸贴”膏药。侄女有点专业知识,就帮我做艾灸,一个小小的木盒中放着药物,点着后里面飘出淡淡的烟雾,她端着盒子贴着我的膝盖慢慢转动,说是呼吸一次转动一周。当天晚上,弟媳又熬了艾水给我泡脚,还用艾叶擦脚板心。过后到小池,外甥又翻出“艾灸贴”,这是一种很霸王的膏药,我过去都没有听说过,贴的时候还要把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瓶子里的药液倒在膏药上。贴好后不到三分钟,就觉得膝盖上有明显的灼热感。今天算是四管齐下,估计会有一个较快的好转,于是早早地睡下了。前面提到的脱袜子的事情也就是这个晚上发生的事。但第天早晨起来,还是没有明显的起色,穿裤子的时候,平日直直的裤脚怎么也直不起来,像折起来一样打不开,脚就是插不进去。回到余墩,墩上的一位奶字辈的婶娘主动提出帮我按摩,她拇指、食指一伸开,往我膝盖上一掐,正掐在要穴上,那个疼实在有点难受。她说她早先得过肩周炎,就是这么治好的,就是一个傻办法:打。用手或其它东西在疼痛的部位拍打,直至打破皮,流出黄水。她对我可没有这么狠,我的膝盖并没有破皮。但下午,我把“艾灸贴”撕下来后发现,膝盖上鼓起了一个水泡,快要破皮了。我老妹子也没闲着,早两天前就跟我说,怕是二爹给我“罚过”,就在敬香时和二爹说,是不是大哥哪里礼行没有做到。我们细想,哦,怕是每天来去的时候忘了敬香,于是我也把这一套做到位了。百样的法子都做尽了,但效果还是不佳。我就担心最后出殡的那天我不能坚持。本来敬香就是“老实老实”,晚上叫茶我也没有跟着去,出殡再掉链子就说不过去。想来怕也是二爹“罚过”,时候不到,罚过不消。这天晚上,大老表临回家之前又特地到房里对我说,叫我吃点“芬毕达”,他自己的脚也是这几天疼,今天要是没有在动身之前吃一粒“芬毕达”,他也不敢到黄梅去的。还有这个法子?好办,来帮忙的就有村医,三分钟不到药就拿来了,今晚两粒,明天早晨两粒。真是药到病除,当夜就发现不疼了。为什么没有早两天呢?怕是罚期未满!这个“万一”真不好惹,亏得大家群策群力!
“万一”不是生活的主流,虽然许多地方有它们捣乱的行迹,但任何时候它们都不能阻止人们追寻幸福生活的脚步。在如此深创巨痛的特殊日子里,人们依然没有放弃对金钱的热衷。从八仙,冰棺,殡葬车,锣鼓队,一条龙,到跑腿,打杂,做法事,接香案,每一项工作都有相应的报酬,免费供餐、供水不说,香烟是一条一条的拆。二爹在世时说的不要唱歌跳舞的,这时候也不能“另类”,照样请来,这钱让人去挣。当然,每一笔开支,每一笔账,也都毫不含糊,因为那也是钱。我就负责这金钱的进进出出。
2024年11月3日。

沈亚春,男,汉族,籍贯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黄梅二中退休教师,中教高级职称。系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全国优秀楹联教师,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诗联作品散见于湖北省楹联专辑,黄梅县诗联专刊。教学论文《把脉职业班主任》《炫耀》《智者的谎言》等发表于华中师范大学《语文教学与研究》专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