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亏孩子

忆当年团里家属搬进城

文 图 李建印

     提升后如何能够有政绩，这是所有新任之职都要面对现实，而尽快出成果，则是无数人之追求。我这个凡人也不例处。

      1994年5月17日集团军郑军长与师里常师长视察坦克46团，宣布命令，送我上任，提出期望，自己算是正式到职上任。既为自己提升成为集团军最年轻团长窃喜，又为团里现状与完成使命差距之大，焦急万分。

      次日上午，送走了集团军与师里首长。立即召开全团干部大会，算是我与战友们见面。郭全印政委宣布师里通知，我自己表态，谋求尽快融入班子与摊子。

      自己火急火燎的想了解情况，晚餐后，叫来刚刚提升为团政治处组织干部股长的屈彦学同志，到了团里家属院，先后到了几家不同职务干部家中。

       不看只是过去听说团里建设比较弱，没有想到这方方面面差距如此之大，甚至到了不敢设想程度。

     我选了当战士时同一营战友，我给他担任过驾驶教员，但比我兵老一年，年龄大三岁，团党委常委、技术处长张选潮同志家中。20多平米小院，刚刚翻过菜地，尚未种菜，印象还可。这一进入住房，立即一种感到压抑的黑漆漆，扑面而来。他的夫人与一名志愿兵在看电视，更显得房子其它地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过了一阵才能适应。房间摆设十分简陋，除过简单的床与吃饭小饭桌，就是自己制作的沙发，小小的电视算是最为值钱的家具了。地板是红砖铺就，拖得还算干净。天花板是用泥糊就。家中仍然生着烤火与做饭炉子，尽管饭后，还是能够闻到丝丝煤烟味。寒喧几句之后，与嫂子告别。出门后我想不通，一个正营职干部，家中穷可能原因多种，但为什么这样黑，白天不开灯也看不清楚。当然，现场那个志愿兵，从肩章看是位三级志愿兵，询问得知是1981年底由陕西榆林神木入伍，技术处保管员。见我之后，没有任何表示。我当场进行了严肃批评，以后因说假话处理他，也与此次缺乏素养不无关系。

       出了门，我看见了在沙漠里用石子打仗的小朋友，上到树上往下投物品，地上的则往树上扔石子，个个都是脸上汗水与沙土混合，满身尘土，衣服较脏，鞋子也不干净样子。有的人只有三间或两间简陋瓦房，门口用木头拉了根铁丝，算是解决各家晾晒衣服问题。但有人家外边砌了猪圈，开了土地，个人养猪，自己种菜，根本不像营区样子。

      我的心既沉了下来，更凉了下来。

      原来对团里情况有所耳闻，今天这是现场目睹。至于晚上去查哨情况更不能乐观，当时，仅17个哨位，没有见到一个哨兵，更加重了自己的责任感与紧迫感。

      如何办，从那里着手？一夜难眠，理不出个头绪。

       19日，按照与政委商定日程，早餐后他带我到县城与县委书记、县长见面，既是例行见面，又是主动报到，更是想谋求到些许支持。

     。途中，我与政委谈了昨夜两件事情印象，提出能不能找县里要点地，自己解决家属进城问题。既能够解决家属由内地到了边远之地多方之难，又能解决无事可做当然不会有收入生活之苦，还可解决子女上学得到良好教育问题。郭全印政委原来是师政治部保卫科科长，与我同一县战友，但比我年龄大三岁，兵龄早三年。听我提出建议，他表示支持。

    郭政委告诉我，县委张正谦书记，也是位年轻同志，只比我大一岁，但人家已经担任了两年多书记，是张掖地区最年轻县委书记。

     我短暂沉默，思考着与人家县里主要领导见面如何表述。反复设想着如何开场，一直在思考着这样一位书记，可能年轻气盛，会不会不好交道。

     13公里多路程，说话间这也就到了。在县委院子书记出门迎接我们二位，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起先按照程序谈了礼节性问题。轮到我表态后，我提出有几件事，还得县里领导与机关大力支持。

      当我谈到请县里支持，在县城里划片地，我们自己修建一个家属院，解决家属们由农村或城镇随军到了戈壁沙漠，由部分有工作到全部无事做的难题，特别想解决献了青春献子孙的问题，让小孩们接受到良好的教育时。县委张书记提议，让我们稍微等待片刻，他与县长周三义同志出去商量一下。

      几分钟之后，两位主要领导进来了，在县长表态之后，张书记开始讲话了。这让我见证了一位25岁担任县委副书记的年轻老领导，是如何看待军队建设，怎样重视军队建设，注重扎实做好具体拥军工作。张书记娓娓道来，不紧不慢的讲着，欢迎的话说了，感谢的话说了，祝贺的话未少。对于家属院问题，他提出这个事情就算了，你们自己修建家属院，土地可以给你们，但自己修建起来之后，这水、电得单独搞，尤其是取暖问题，自己烧锅炉问题更多。他们提出，县里刚刚为职业学校修建了几栋家属楼，可以调剂给团里一栋现成砖混楼房，地点在流沙河旁边，是下步县城重点建设发展地区。

       关于房价问题，他们商议意见是，一栋楼房，40套住房，每套74平米多，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符合部队原来标准中团职干部规定。总面积加值班室约3000平米，原定出售给职工价钱为每平米550元，栋总价为175万无。给我们团家属，按照125万总价，优惠50万。

      这时轮到我与郭政委如何定决心了，来不及开会，如何表态？首先当然是感觉到出乎意料之外，不想人家书记看起来1米7身高，但观察问题高度比我这个大个子更高。身体单薄，对军队感情不薄。县里经济规模不大，靠转移支付为主，对军队这样大方。预计是滔滔不绝，怎感觉到人家这样低调。

      郭政委看着我如何表态，我则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是人家这样大方，首次见面就给予这样大支持，让我们喜出望外。另一方面，则是当时团里不但没有一分钱家底，而是倒欠40余万数目，这在当时就是天文数字一般。因为团里一年机动费只有5万元，训练费只有8000元。表态要这栋楼，125万钱在那里？我与政委对视之后，表态，感谢县里特别是张书记，这样真诚实在，对军队这样深情厚谊。楼我们要了，但钱能不能再少一些，按照100万签合同，另外25万如果我们有了就给，没有就算了。张书记与周县长也是对视之后，表态同意我的想法。这每平米也就330元，包括了土地钱在其中，让我们自己招标修建，恐怕也是搞不出来的。

      具体签合同，付款的事，在团党委正式讨论形成决议后，正式向师党委请示，机关也开始相应做工作。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百万压力山大。

如何办？谁来办？

找师里，同意向上转！

找集团军，同意向上转！

      利用到宝鸡参加会议机会，返回在兰州下车，找到时任军区后勤部部长陈秀少将。首长听了情况，看了请示，当即批示：军区后勤部解决75万，集团军、师、团各解决10万元。

     当时耍了个小心眼，按每平方米350元上报，总价105万元。

      看到首长批示，我站在原地楞了片刻。听人传，陈部长解决问题先骂人，看来不实。谁知，陈部长骂声来了。我想，把我大困难解决了，至少75万有了指望，听两声骂太正常了。多年之后，我成了军区机关正职，见到老首长，他先骂后问我，小李，干的怎么样？我笑着回答，您当时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把基层困难解决了，是咱职责。首长满意笑了。

     集团军10万元一直等到年底，时任集团军政治委员种发友少将考核我们时，看到团队建设面貌一新，十分高兴，当场明确：集团军解决20万元，团里出10万，你们也没有。为基层干部家属小孩解难，理所应当。

     到这时候，我心中阵阵窃喜，感觉到这出成果难，到我这里并不是太难。不承想，军事训练与管理没有出多大成果，第一个成果首先出在解决家属进城，出在解决后代们读书上学。

     当完成楼房交接，组织机关摸底分配，全团公示名单，团里常委会议正式决定，预示着大功告成。

     这时候情况出来了，并不是我个人所想，也不是干部家属们所盼。进城从传说到现实，本来应当是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至少大家见面应当有所议论，得有一两句感谢的话才是。实际情况是冷冷清清，好似没有什么情况发生。更为残酷的真情是家属们怀有抵触情绪，不愿意搬进县城。宁愿在戈壁滩上受难，也不愿意进城享受；宁愿小孩在团里自己办的学校里受教育，少开几门课，少学点本事，缺乏必有的基础，也要守在团里。

      我与其他领导碰头，感觉到，大多数人是眼光短浅，只看到住到团里，丈夫离得近，随时能回家；连队离得近，随时能沾光；服务社离得近，连队买菜可以随时抓两把。干部则觉得烧个柴油炉子方便，进了城得烧煤气，这得花自己钱。总之，只看到自己进城有损失，没想到小孩们受教育。

      如何解决矛盾，这得从思想上入手。召开全团干部及家属会议，由分管此事的副政委讲课，由我们主要领导讲话进行教育动员。

我当时的讲话可谓是粗鲁而简单。

      请家属们算算账，你们在这里陪同丈夫应当表扬，但也不能为了这小小眼前利益，而损失了小孩前程。现在你一年沾人家连队几百块的光，到时你花几千也教育不了小孩学知识，花几万也解决不了后辈考大学困难。你们自己进了城，也有一个学习与提高可能，更有开了眼界自己做个生意的机会，还有可能县里安排工作之后，月月能够有点收入，顶不住你们在这里沾人家连队的光。而且这沾光的事，团里正在继续抓下去，为了这点小小利益让人批评，当场给你难堪恐怕最不合适。

      最后团里召开常委会议，研究搬家的事。决定由团常委带头搬第一车，团里给派车，派公差负责装卸，上楼的事让战士们干了。

      搬家那天，李广星、尚铁娃副团长以及后勤、装备处长，全都带头装车搬家。当然，这样装车搬家，家里到底有什么财产，至少表面上的东西是可以看出来。但当时，大家都属于脱贫不久，这考虑没有进到我思想中去。

      政治处为各家准备了对联，为各个单元准备了鞭炮，也为我们小区大门口准备了其他喜庆物品。濉泾治副政委带着政治处同志一家家贴对联，一户户放鞭炮，真正让大家高高兴兴、欢欢乐乐住新房。

     进了县城，几百米内就是临泽小学与中学，小孩们开始接受正规教育，再小的可以进到附近县办幼儿园，几户家属有文化也安排了工作。节假日与业余时间，家属们也可以享受城里人生活，至少脱离了沙漠与戈壁滩恶劣环境，以自己尽心管理教育小孩的良好成绩，回报爱人。

      也不是住进去，团里就万事大吉，而是坚持严格教育管理，开展了“模范家庭”与“红花少年”评比。尤其是对原来一时落后小朋友，采取纵比看进步的方式，给予表彰奖励，真正是为了团队建设，调动方方面面积极性。至于在这个小区居住过的后代们，有十来个考上了大学，与过去在团里子弟小学教育相比，那可是天翻地覆变化了。

      过了30年，再去看看小院，人去楼空，但当年为了随军家属和小孩们办事，心里还是蛮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