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光辉 画
新野蛮人
在年近七十岁时,他被自己
孩童时就能直接理解世界的残忍性
几乎惊呆了。星群般辽阔,
贯穿但不喧嚷,在整个生命里面。
信任和信仰之间,他发现
自己这辈子一直在努力创造一个词,
以反映那沉默的迸溅与失败,
此刻他在问:树枝,能否更柔韧一点?
以前未意识到,此刻却故人般
潮涌而来。面包上的糖霜,
可逆序生长的中年、青年、少年,
清晨的花海,梦里指南针,熔岩震颤。
未曾命名的事物没边界地存在。
时间蛛网上,露珠繁盛,
一颗颗透明炸弹。近于七十,他
被自己孩童时的深邃获得,几乎惊呆了。
(2024,9,2)
酒会
那些大理石旋纹雕饰,看着是活的。
一定是“绿橄榄叶”,
至少曾是。
近知,普洛提诺对卡巴拉贡献颇确实。
那夜海上,乳房悬锥的泡沫对星光甜度的校准,
沙漏束着腰餐桌上矗立,
以及,一个红领巾在参观
三角遗址时,背靠古罗马圆柱休息,
“味道”,会不一样的。
当然如此。
暗暗摩擦终结于起码礼仪,
酒会,充斥着幻肢向上扬的香水味,
柳条插墙上铁线画菩萨手中,
谈论天灾与政治,
他,她,它,鲸鱼潜游。
窗外泥浆,或,林间幽灵的记忆,长出脚趾。
(2024,9,3)
浸
他真的浸在里面,
坚信诗要绽芽正义。
一天,能改一个十一音节的句子,
哪怕只是调整下语序,
就算没白活。
星空清晰度,有点增益。
若能写个新句子,简直就爽如
渴水的木桶沉入沁凉山溪;
远空,给彗尾
腾出了呼啸通行的位置。
入住率低和小区里
总有人装修房子是相关联的,
经济神经末梢掺和其中。
十几年了,还这样。
嗡嗡嗡,哐哐哐……
电钻,铁榔头;甚至墙体
被怼垮,都会不时从
地板的薄颤
传导过来……他的书房,他
脚趾真浸在牵扯里,
黏着隐形雪泥,
他真的控制不了这些,
他马上控制不了自己。
安得广厦千万间?
无疑臆想出奇。
无数次,踏进同一条河,
从朝霞到黄昏,
一根灼热细针,插进茫茫虚空,
吱吱吱,微蓝皮肤发痒,
仙女座烧出娇糊味。
他真想:哪怕,哪怕,改动一个字。
(2024,9,4)
谵妄
就把那深色非洲当个省经营吧,
柯尼斯堡七桥太小儿科。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梁山泊里也有变色龙,
绳结里一种死硬的广大。
奥登写过:他身体的各省都叛变了。
这几天啥都没写,可是,
叶脉里的星钉还是叛变了:
眼见喜,耳听怒……
各处冒牌温泉关战役。
此世正分裂,千丝万缕龙爪菊,
一露一呆蜃景,可殖民。
以百亿为单位的沙币,
对于千年以上习惯群居的人,
还是让一个省那么大的肝疼。疼。
顶着眼内盐粒的细触觉疼,
所有肝都疼。上海徐汇,
6年级学生体锻课热晕倒地,
汗湿领口顷刻干成碱味。
小蚂蚁在针尖之曲径中疼,
哲学,在人世中疼,
大凉山凉着疼,火焰山,暴躁地疼。
(2024,9,8)
无标题
梦里,一妙龄,贴耳低语:
“见过荒野的真实吗?”数次抬首,
远方,青云裂,倒悬着城市。
近于大地震后斜跨的廊柱和
残梁,我耸身攀援。猿猴。她挂我
背上,脸摩耳鬓,赠我以
舌头水灵。穹顶确实己被毁损,
透过缝隙,暮色明灭。
我想,见过了,“见过荒野的真实”。
《竹书纪年》里你写下的红字,
在新冠纪用过的避孕套里
的黑种子——不,不要只认识荆棘。
含住她的温热需一次次扭头。
应有纵跃且更激昂的事。
前方,似乎水晶的内部,荒野翻腾。
梦里意识到种子薄壳会比梦外
多一层敲门声,多一层磁。
但它怎么进入梦的?舌头,梦外画云。
(2024,9,10)
拔须
水波漫转过弧形街角,
我的同龄人说事情常不具体,
可能,不好意思吧。
慕古高志者,倒暗戳戳好大一批,
虫卵密集,伏东篱阴影。
可惜了。再硬的冰,沸水里
还是要融的。比方说,
那人,曾一半时间用于浮世,
一半时间用于对付自己;
似乎暗合了世界常常只分左右,
或者男、女。花的节律,
譬如三分之一用于工作、
谋稻梁,三分之一来学习,
向未来的新基础学习,
另三分之一,只管闷头埋炸药。
在枝头,或道德的海底,
以便能破坏部分秩序。
老区电车举焦黄的辫子,
蚊蚋小翅,亦可大如蒲扇,
所有的“显与隐”,其实都伤人,
乐于这样对月光划分时,
意味着他的胡须,已冰白,需拔去。
(2024,9,11)
袜子流星锤
在中世纪英格兰,
会写字的人
普遍认为“女性爱哭爱撒谎”。
这是啥话?
简直了。
鹅毛笔,削尖了酸涩鹅颈肉。
似乎来世
只能胎生、卵生、湿生?
对每个生物,
在它的囊状活力湮灭后,
必有别样式的
存在,在你的不存在中,涌出。
哭个屁!地面挖个洞,
选择决斗:女子在地面,挥舞
装在袜子里的石头,
同手抓木棍、站齐腰深洞中的
男子,凶狠互殴。
谁输了,谁就被活埋。
这是巴伐利亚的司法决斗:
(无目击证人)
女子控告男子强行与之交媾。
法律,当然血迹而残酷。
21世纪的蛙卵,
依然军团似的糜集湿沟渠,黏糊糊。
注:诗题和诗中材料,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9月13日推文《男女血腥决斗的黑暗历史》。
(2024,9,13)
三角梅
小区1号门旁,与一匹马等高的
围墙边,一排树,我走着,
看枝叶间垂下三角梅,瀑瀑明亮的火。
继续往外走,隐隐有点震悚。
如此干净,光射进花瓣,
有一种自然之视本身无法预演的通透。
伟大的经书,也是在泥泞、
浓雾的尽头才捧出通透。
头顶疏阔的星空,散落蜘蛛与字符。
每日晨起,人都要洗下自己的脏脸。
层层梦垢。马匹石头中醒来
睁开眼眸:两种荡漾,两团湿浪的湖泊。
它,看花无所谓干不干净,看人
如看野蛮对手。我继续走,
小区门囗了。保安隐黑磁,门禁卡,叮咚。
(2024,9,13)
街头闲言
“都他妈障人耳目的事,扯蛋遮羞。”
“85后出生的群众,只有
不交米米了。总账户,必然更大窟窿。”
“老子飙着汗汗都不揩埋头往前拱,
镰刀,加重被戏耍的屈辱……”
“此处哪里跟哪里呀。山形凝重,柱础漂浮。”
注:13日国家公布了延迟法定退休年龄的决定,群众反响激烈。
(2024,9,14)
二分之一
在悲喜山一座入定的巨大佛像
脚边沉思,是真实的。
雕出脚趾的佛像约二分之一。
烟雨朦胧,泛舟朝代更替转折时
铁花感应,在西湖,也真实。
鹤鸣里,有铁的燥静。
但请从石头中抠出“你”来,
更从吃水线释放“消息”。
船无论快慢,都刷层暴躁绿漆。
你的抓地性知识是:中年人
对付伏地魔、销金兽,疲惫成瘾。
谁不担心落日和养老金呢?
青苔从佛像的百会穴涌出来,
互联网上无法搜索某些汉字。
喉咙卷锈。远,运算肮脏监禁。
这两天读一些朋友的短蛇诗,
塔利班,设想国家不仅仅用了鞭刑。
(2024,9,15)
简笔少年
1
读奥登和布罗茨基的诗句,
常常禁不住感叹:
真结实呀!哪怕经过糟糕的翻译。
一行行深奥或清晰的诗句,
扛得住锤打的大理石。
今天,读《奥登传》,
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原因。
10岁的奥登,开学头句话,
就向女舍监宣称,以
一种心理学家式的口吻:
“我,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男生。”
2
少年依舍伍德,认识少年
奥登时,就记住了他
“硕大的红色耳垂”。
多么肉感,但又出自精神性。
耳垂?许多人根本
不注意但确实神秘的肉锤。
深厚的情谊持续一生
就不奇怪了。一起踏进
亚洲战区,一起穿越
地球破碎磁场,运转肾水的充盈。
3
奥登情动的第一个少年
是校友梅德利,
梅德利,却心仪另一英俊男孩。
一日,游戏。奥登骑上
梅德利双肩,双腿夹紧其
脖子,从跳台,二人一起
跳进泳池。噼啪,水花
溅起……梅德利后来写道:
“我觉得自己负有责任。”
因为他俩浮出水面时,
只见奥登的鼻子,血流不止。
这是少年奥登,和情动的
对象梅德利,唯一一次肢体亲密。
注:第一部分中,奥登的话出自其长诗《致拜伦勋爵的信》。诗中材料,来自《奥登传》(汉弗莱·卡彭特著,蔡海燕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4月第1版)
(2024,9,15)
月亮
别信人间裁决就是全部疏䎬。
虚空有个硕大无朋的隐形脑袋,
超级计算机,飞秒运化。
人间帝国只是除法的余数,
咔嗒咔嗒,嗤、嗤嗤,唰唰、唰……
共驻一帧,绾千年与一霎,
我们来过……我们将来。
带着一丝诱惑、警戒的意味,
月亮,这浩渺而无端的
圆脑袋上,你能够摸到的明亮戒疤。
(2024,9,17 中秋)
“我家的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仇恨,蛇信一样痉挛的
舌尖上的“致幻剂”,
谎言摇晃,为其助攻乐音。
一种教育,同恐怖主义暗通
款曲,其创伤应激障碍,
与疯愚押了个半韵。
其风格,要么颜色巨大整齐,
要么舌根强直如钢筋。
晨鸟透明,雨点滑落树枝,
一个十岁学童,衔头
被一中年男性闪击,倒下。
血刺的深圳。汉字低头。
羞耻。至少几十年的
字影,该有棘刺愧色的深淤——
让我们拥抱一个人吧。
他来到孩子学校门口,带着
一束花,以及几个汉字,
手写:“孩子,对不起——深圳人”
(2024,9,19)
半梦
电子游戏中,老板一词,
指进入下一关前必须干掉的角色,
指上“楼”时必须拆除的楼梯。
真实生活中,中年困泛,
几乎没时间去回味夫妻间醒来时
溪流样相互触碰的部分。
如此孤勇。清晨。曙色灼热的磁粉。
未来的阿基琉斯之腫,正来的
你,和“前我”、“后我”冲突,
屏幕一角,朝霞被手势挑破,
电子细胞微膜,水晶上的白苔藓,涌出。
(2024,9,22)
哑石,四川广安人,现居成都,供职于某高校数学学院。1990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哑石诗选》(2007)、《如诗》(2015)、《火花旅馆》(2015)、《Floral Mutter(花的低语)》(中英双语,Nick Admuseen英译,2020)、《日落之前》(2022)等。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南方诗歌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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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渡 凸 凹
李自国 印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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