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如一座金矿,只要走进去就能有所收获,而且,越往里走收获越大。抄第一遍《红楼梦》时,虽然有一些收获,但很有限。第二遍刚抄上,感觉又像走进了金矿,又发现了“金子”,有了新的认知。
抄第一遍的时候,注意力大都集中在文字上,石头和空空道人的一段非常重要的对话竟然忽略了,没有深想。这两天抄到此处时,突然感觉这段对话如此重要。

女娲炼石补天所剩的这块石头,被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谁知“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把自己“枉入红尘”的经过详细记录了下来,刻在自己身上,希望有人看到并拿去传播。果然,有一天,一个空空道人,为访道求仙从石头前经过,读到了这一段故事。读完之后,他对石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编写的这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足以在世间流传,但据我看来,有两个问题,一是没有年代可考,不知道是发生在哪朝哪代的事;二是你这故事中没有大贤大忠的人物,没有治理朝政、风俗的事件,不过是一些与众不同的女孩们,她们或情或痴,要么有些小才,要么有些小德,根本无法与班昭、蔡文姬等才德女子相比。我要是照抄了拿去传播,只怕世人不爱看。
石头笑话空空道人太痴呆后回答道:
首先,关于无朝代可考的问题,太简单了,你抄去的时候,就说是汉朝、唐朝发生的事,有谁说不行呢?我没有标注年代,有我的想法。我觉得吧,历来各种版本的故事,都是同一个套路,不如我现在记录的故事,不按套路走,反而新奇别致,重点在于事件情理,何必一定要拘泥于年代呢?
其次,你所说的第二点,市井之人没几个爱看理治之书,大多喜欢读趣味闲文。历来那些野史,要么嘲讽诽谤皇帝大臣,要么拿人妻女开玩笑,捏造出若干奸淫凶恶之事。至于那些才子佳人之书,又都是同一个套路,而且总要涉及淫滥之事,于是篇篇都是男有潘安之貌、曹植之才,女有西施之貌、文君之才。为什么要这么写呢?不过是因为作者想要卖弄自己擅长写情诗艳赋的才华,所以虚构出两个人物来。为了体现矛盾冲突,让文章更好看,又一定要在这两个人物身边设计一个捣乱的小人,就像戏剧中的小丑。而且,除了主角,就是那些丫鬟奴婢,也能出口成章,要么大道理一套套的。因此,如果深究下去,就会发现,那些故事多半自相矛盾、不近情理,不如我这些年亲眼所见的这几个女子,虽然不敢说她们都比以前书中人物强,但她们的事迹,同样可以用来消愁解闷。其中也有几首诗词,可以喷饭供酒。至于那些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又都有迹有循,没有穿凿的成分,不会为了故事好看而不顾事实。当下之人,贫穷的每天为温饱奔波,富贵的又贪心不足,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又贪恋酒色珍宝,哪还有多少闲功夫去看那些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并不希望世人阅读后称奇道妙,也不一定要大家都特别看读,只希望他们在酒足饭饱之余、逍遥快活之际读着玩,当成消遣,不至于因读书而劳累。还有,因为我这书反套路,读来耳目一新,不像那些通篇胡扯乱套,满纸才子佳人的套路小说。大师觉得如何?
空空道人听了石头的这一番话后,想了好久,又把整个故事从头至尾再细读一遍,发现书中虽然有些指责奸佞、贬斥邪恶的话,却也并非愤世嫉俗。而且书中提到的君仁臣良、父慈子孝等,都符合主流的伦常。虽然本书主要写情,却也是实话实说,毫无穿凿虚拟,不是那些一味迎合读者趣味的书可比的。
空空道人还是很讲政治的,在认为确实“毫无干涉时世”的情况下,“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才让世人看到“问世传奇”的故事。
曹雪芹在 《红楼梦》开篇为什么要写这些内容?而这些内容又为什么重要?本人目前有以下几点认知:一是,用神话故事开篇,为《红楼梦》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既可以引起读者阅读《红楼梦》的兴趣,又不至于给自己惹什么灾祸。二是,开宗明义,借石头的话,表明此书不是写“大忠大贤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毫不干涉时世”。这点曹雪芹还真是做到了,请看从朝廷到贾府,有“大忠大贤”之人吗?太监戴权除了勒索还干什么了,宁国府的贾敬、贾珍是啥货色,荣国府的贾赦又是什么货色,贾政好像“端方正直”,实际也不是一个“理朝廷治风俗”的主。因此,《红楼梦》就是写“皆出于我之上”的“异样女子”。三是,反俗套,“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
所以,《红楼梦》,不同于以往风月笔墨、专写情和爱,而是一部劝世和感悟人生的哲学书。老一辈革命家张闻天1921年7月12日发表于上海《民国日报》上的《读〈红楼梦〉后的一点感想》一文,劈头就提出“人生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生的繁忙究竟为的是什么?”这样严肃的人生课题,而此时他还只是一个20多岁的热血青年。该文虽然只有千余字,却高屋建瓴、独具慧眼,通过《红楼梦》进行了人生意义的重大探索,直言《红楼梦》这一部书可说是著者“对于人生的经验,对于人生的观察和他所味到的人生的意义”。
2024年10月20日
作者:卢祥云,工作之余喜爱书法和《红楼梦》,与女儿合作出版读《红楼梦》专著《梦回人生》(如上图),在网络发表多篇读《红楼梦》随笔,疫情期间,用书法抄写120回《红楼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