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家宝
荷花在母亲化作一捧黄土的那年中秋之夜,来到了她和母亲于五十年前曾一起走过的那条乡间公路,她隐约记得那天的月亮也是这么圆这么亮。
荷花自打从娘肚子里落地起只听到一次鞭炮声,就是她出嫁的那天。她出生时没有任何响动为她庆生,因为她的父亲根本不待见她。
荷花出生前的那天上午,父母亲在田里干活,劳作间,荷花的父亲对荷花的母亲说:“你去家烧瓶开水来,我渴。”待荷花的母亲提着水到地头时,荷花的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上前一脚将荷花的母亲踢翻,嘴里骂道:“他奶奶的,叫你烧点屌开水你半天才来,渴死老子了。”荷花的母亲趴在地上委屈地哭着说:“你没看我的肚子没了吗?”荷花的父亲先是站在原地怔了几秒钟,随即喉咙里只发出“哦哦”两声,便转身下地了。他没问生的是男是女,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因为,家里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五个孩子了。
荷花是母亲在回家烧水的路途上生的。荷花的母亲在快进村时突感腹内剧痛,她知道自己要临盆了。这时,村里几个准备外出锄地的妇女看到了,就地帮忙助产,孩子是用她们几个人擦汗的毛巾接的。之后,她们把荷花的母亲扶持到家,点火烧了烧剪刀,将脐带剪了个齐整。她们说:“该给你女儿起个名了。”荷花的母亲知道,孩子刚才是在池塘边生的,池塘里长满了青荷,荷花宛如点点繁星,说:“就起名叫荷花吧。”
岁月在不经意间更新,转眼,荷花已10岁,到了早该上学的年龄了。这天八月十五的晚上,荷花的父母间爆发了一场战争,这是荷花记事以来所遇到的烈度最大的战争,原因是在荷花到底上不上学的事情上,荷花的父亲说:“你那三个儿子念书我没拦你,后来你还让两个闺女去念,家里哪还有钱缴学费?可你是打滚上吊死活不听我的,现在你又让荷花去念,我现在筋都快累断了,你就不能让荷花下来拾柴火打猪草吗?”荷花的母亲大声道:“我俩都是睁眼瞎,似‘扁担’一样的‘一’字都不认得,孩子在农村,不念书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荷花不能再耽误了,我就是抱瓢要饭也要供荷花去念书!”荷花的父亲理屈词穷,恼怒之下,脱下鞋子照着荷花母亲的后背狠劲地抽打起来,荷花的母亲弓腰伏在床上,任凭那暴风骤雨般的鞋底落在身上,倔强得一声不吭。荷花的父亲终于停了下来,他也打累了。荷花母亲起身进了厨房,拿起水瓢到缸里舀了满满一瓢水,喝下两口后,用剩余的水草草地洗了把脸,拉着躲藏在锅灶前的荷花说:“走,我们去你大姨家。”
大姨家在县城,要走10余里的乡间公路。路上,母亲拉着荷花的小手,边走边哭,荷花也跟着哭。期间当有卡车经过时,母亲会突然说,我不想活了,我去投车碰死算了,荷花瞬间恐惧地哇哇大哭。抱着母亲的身子不让再走,用稚嫩的肩膀攒劲地把母亲朝路边抗,一直抗。
荷花最终还是上学了。自一年级起,荷花就用心读书,奖状几乎贴满了一山墙。小升初后,成绩在年级里更是一路领先,好得让人发指。初中毕业正赶上国家恢复高考,班主任动员荷花上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可荷花选择了本地的师范,因为读师范不需要家里再花钱了,师范生不但有助学金还有奖学金,荷花知道父母亲的难处。
荷花结婚的那天,迎亲和送亲的鞭炮是炸天地响。母亲含泪把她送到了那条乡间公路,母亲深情地对荷花说:“妈今生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剩余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能再回头了。”荷花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双手紧抱着母亲哭得已不能自已……
新鲜的微风吹动着荷花的衣袂,月光洒在荷花身上像是披了一层银纱,头顶上的星星密密匝匝好像欲往下落,清晰的银河横跨于无垠的夜空。荷花仿佛看见那卷起的无数的浪花,仿佛听见浪花拍岸“哗哗”的美妙之声。这声音像是母亲在向她低语:“妈妈这辈子就是来爱你的……”
作者简介:吴家宝,1962年生于安徽凤阳。1982年招干进入凤阳县人民法院,员额法官(一级),中共党员。1993年学习写作,作品散见于《滁州审判》《滁州日报》《法制日报》及中国法院网、安徽省高院网等网站,作品曾获滁州市中院一等奖、省高院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