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的回忆

周基云

 我的故乡是在一个偏僻的乡村，儿时的文艺活动，除了几个月、甚至是一年半载满怀期待的一场露天电影外，即是在秋冬时节，偶尔去听乡间说书艺人走村串户的说书了。记忆中，我随着父兄去听书至深夜，告别满屋子的烟气，走出温暖的室内，一股寒气扑面袭来，跺跺发麻的脚，走一段路，急急的、瑟瑟抖抖的在路边撒一泡憋了好长时间的尿。一路上和大人讨论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耳边还悠悠响着唱书的韵腔。天上月明星稀，脚下是凝霜被踏踩的轻响。现在想来，别有一番滋味。书面的启蒙文艺学习，印象中算来只有对联了。

    其实，说起对联，应该还先从春联说起。虽然说我记忆中的许多对联并不是春联。在家乡，一般把贴在门上的对联,俗称“门对”。除了婚丧大事家里要贴“门对”外，最为常见的对联就是春联了。当时，引发我对春联关注的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春联是过年时家家户户的必备品。其二是那时我大哥每年在春节时要替七、八户亲戚、邻居写春联。小孩子是没法对过年加以忽视的。在腊月二十三之前要给房屋扫尘，通常是用小竹枝绑在长竹杆上扎成扫把,母亲站在地上，头戴围巾,手持长扫把在房内墙面和屋顶上全面清扫积垢。扫过尘后，到集上买来年画贴到墙上，再到临近过年写春联时，在画旁镶上一副对联，算是干净体面的过年了。过了腊月二十三，家中的年味越来越浓，我家每年在这个时候，要用人工抬来石头磨磨豆腐。豆腐做好后，伴着青菜一炒，豆腐略显焦黄，青菜碧绿，转眼间，一道菜就成了。家乡俗语：青菜豆腐保平安。端着菜往饭桌上一放，禁不住拿起筷子挟上一块豆腐就往嘴里塞。由于太烫，刚放进嘴，“啊”的一声，欲吐不吐的用手一接，再一次按到嘴里，满嘴流香，美得能叫人跳起来。大哥原来念书是上到初中二年级时，并且听说已经领到新书，遇到文革停课闹革命，不得已辍学的。他是我家中及附近的文化人。父亲原来是个文盲，解放后，凭着工作热情，刻苦自学，也成了粗通文墨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但是，对于置办春联、年画之类的事，父亲忙得顾不上，也不愿意管，全是叫大哥去办。有一年，大哥买回家一幅世界地图，还有一幅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他写过春联后，在地图旁边配上一副对联：“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对仗虽不工整，想来也算贴切。大哥在对联写好后，往往要看一下，品味一番。我受其影响，也常拿对联作些端详。等过了年，走亲戚家拜年或串门玩的时候，也是有意对春联瞧上两眼。记忆中的对联，总是毛主席作品居多。有“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之类的对联，我之所以说是文艺启蒙教育，是因为贴的这些对联，有大人教我一个字一个字去读。

   可能是当时的春节简单， 用毛主席的作品方便吧。我只记得有一副春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现在看来，对联虽算是工整，但和过年的氛围实在是相去甚远。其它春联内容，记忆中是了无印象了。春联在门上存留的时间不是很长，要么是风吹雨打，要么就是被小孩子撕去玩耍，很快就从门上消失了。而堂屋中间年画的旁的对联保存时间要长一点。我的记忆中除了毛主席的语录体对联，也是带有文革色彩的对联居多。比如“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哥哥为了写对联内容不重复，常在春节前坐在收音机旁听广播，从播出的对联中选用。他听时，我有时也去凑热闹，聆耳细听。有一幅对联，我至今印象深刻。上联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干革命。下联是：赤脚医生，救死扶伤为人民。因为我的大哥是赤脚医生，所以我记得比较牢。虽然当时大哥并没有选用这副对联作为春联，但这副带有文革烙印的春联，在我的脑海中，却一直挥之不去。

    大哥在写春联时，总是七言、五言的多。最多的是七言。他没有跟我说明缘由，我一直也没有向他问。我的估计是如果字写太多了，不好在纸上排列。因为农村的大门就只有那么大的空间。字要是少了呢？可能觉得是敷衍人家，不大好意思。跨过文革，大哥写春联的内容也随之发生变化。贴在大门上的春联，我记忆中的有：

勤是摇钱树，俭为聚宝盆。

祸不单行昨夜行，福无双至今日至。

勤劳致富光景好，节俭持家幸福长。

劳动门第春常在，勤俭人家庆有余。

......    其余如卧室、厨房、甚至于牛屋、猪笼（栏）也分门别类，写上吉言，我不作详尽赘述。

    这些年来，只有贴在锅台上写给灶王爷的春联，几十年内容如一日。都曰：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

    到我上初中时，大哥就想把写春联的任务交给我，我是坚辞不受。我想，对联内容可以抄摘，但是我的毛笔字，确实不敢恭维。何况，冬天写对联，实在是一件苦差事。大哥也没再勉强，但是我也得作点妥协，贴春联的任务，是交给我了。年三十早上，吃过早饭。我先在煤炉子熬好面糊，带上一把旧牙刷，从自己家开始，四、五户亲戚家一路贴过去。春节的气候还是比较寒冷的，虽然说穿上母亲新做的灯芯绒布鞋，还是要不断的跺脚才行。时不时把粘上碎锡纸屑并且被春联纸染红的十指放到一起搓搓，或者是放到嘴里哈两口热气。有时就近到火炉上烘烤一下，这时觉得冰凉的指头，有胀胀的酸痛。稍作休整，就继续贴下去。这要工作近两个小时才算收工，能得以坐下来，吃点瓜子、小糖之类的零食。

    年岁渐长，学习紧张，我也基本上很少走门串户的了。对春联的记忆渐渐淡了。但是平常在学习、生活中如果碰到对联，自然也会做些留意。1982年秋，我到农兴中学读高中时，见到学校大门的两侧水泥墙壁上有副对联，原来用红漆写的，那时已是沧桑斑驳，但是依稀可辩。我仔细一看，竟也是具有文革意味的对联。“劳动人民要知识化，知识分子要劳动化。”后来才知道也是毛主席语录。当时只觉得，内容高屋建瓴，颇耐人寻味。

    开始读对联也不知道平仄。不过，那时候，好像也是不讲究平仄对仗。比如许多语录体对联好多是不对仗的。我的那时感觉所谓对联是，上下联只要是字数相同，表达了一个有意义的思想就行了。记得好像是小学四、五年级时，从大哥看的小说中，拿来一本阅读。好像不是《金光大道》、就是《艳阳天》，看到书中的主人公，他的身份可能也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在其家过春节时，只贴了两个字的对联。一扇门上写着“革”字，另一扇门上写着“命”字。让我感到十分的诧异，现在回想真有点五味杂陈的味道。后来学习多了，我也记下不少名家对联，包括谜语对联和对联掌故，对联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上联尾字仄声，下联尾字平声。要词性相对，位置相同，要内容相关，上下衔接。上下联的含义必须相互衔接，但又不能重覆等等。因为和考试没有联系，自己也不是十分刻苦，对此领会掌握始终难得要领。

    时代发展了，好的对联也出现不少了。那些年，我有时看到好的对联还打电话给大哥，让他在家里写在门上。改革开放后，出现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积极性空前高涨，生活水平日渐提高。我记得有一副农家对联：“喝白酒，加甜酒，再来啤酒，吃新粮，卖陈粮，还有余粮。”当时，老百姓还要向国家出售粮食，交征购任务。转眼间，取消农业税也有好多个年头了。这副对联，让我感慨万千。

看了不少对联，自己作对联却很少。就像球迷喜欢看球，而他自己不能上场去踢一样，我总是给自己开脱。主要是水平不行，还有实用不多。我家里现在每年春节贴的春联，有时是我，大多数是妻子随便从集上买来贴上，能应付过年就行了。仔细想来，自己也的确写过对联。前几年，我在南岗派出所工作时，相邻的一派出所挂牌。其所长是我的同学，受其邀请我出席了仪式。当时到来的市局领导和政府领导大多在留言簿上挥笔寄语。待他们走过后，同学也要我献丑，也留下“墨宝”。我情急之下，就写了副对联：“勤政、廉政、明政、优政。亲民、爱民、利民、安民。”落款是“和ΧΧ派出所同仁共勉。”算是作了交待。在小平诞辰100周年时，县局征集作品，我为完成任务，也拟了一副对联：“小平指引小康，中华期待中兴”。这两副对联,基本上算是涂鸦级水平。只是我对工作和国家、民族命运的感悟而已。

现在家乡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被征地拆迁，家家户户迁居漂亮的回迁房。写对联、贴对联的盛事，一去不复返了。哥哥过年时也是买春联，不专门写春联了。但我觉得楹联文化作为一种传承，还会以其他的形式在续写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