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谁知心思远
文|王墨杰
追逐云一路从市区自驾到郊外,在五彩城看到了久违的风筝。两个小男孩在父母的鼓励下尝试着将手中蝴蝶形状的风筝送上天去,但磕磕绊绊,几番下来精美的蝴蝶依旧在底空盘旋。
风筝与风筝人是竞争关系,这点放风筝的人却不太知道。一般来讲,风筝的支架上运载着风筝人的心。冗长的风筝线如毛细血管,落地的人们凭此给云顶之端的虚荣输送着底气。可风筝也有灵性,不甘成为搭载的工具,努力往更高的地方挣脱,试图和风筝人比一比心高,因此很多时候便断了线。
我素来不喜欢放风筝。初中时期学校组织过类似的比赛,我却搞丢了购买风筝的钞票,情急之下用紫色垃圾袋DIY了一个,然后也装模作样地躲在人群中一松一弛——虽然没有丧失多少游玩的快乐,但却为老师丢掉了不少赞誉。垃圾袋制成的风筝也被同桌戏称为水母,在一众琳琅满目的动物中显得清廉。因此,赛后我便毫无不舍地松手,借一阵西北风的呼啸,将水母归还于大海一般的蓝天。
看着广场上游人磅礴的兴致,我倒也趣意盎然。于是第一次在报刊亭买来风筝,小心翼翼地模仿先行者的姿态,一点一点将它送上天空。等过几番冷风与暖流的交替,满头大汗的我却发现远端的风筝愈发陌生——如今在天空中央翩翩起舞的是曾经我拥入怀中的那个么?云层太美,游走于繁华的风筝早已是游人们的景仰。那些或真或假的赞美通过气流弥散到蓝天,让穿梭其间的风筝愈发轻浮,愈发想要挣脱,似乎忘记了长线彼端的舵手。对此,人们总爱托物言志般教育自己:自由是堕落的开始,漂浮太久就会陷入苟延残喘的虚荣。是啊,风筝载着人的梦想抵达天空,终究还是挣脱人到了更远的高度。
可是,当风筝藏匿于云中,最炙热的不应是放风筝的人么?风筝人往往惊慌失措地拉紧,又故作坦然地放松,带着一副稳操胜券的假面,但内心却已经被风筝线勒令出伤痕。渺小的他们仅能通过珠绳的收放向风筝乞讨些微薄的回应,但跨越介质的距离如同已读不回的微信,让付出与回应都更加卑微。飘得愈远愈害怕失去,放得愈高愈害怕变节——他们处心积虑雕刻出的玲珑塔,怎会允许未经朝圣就轰然倒下呢?苦心人将付出看得太重,所以留给他们的只剩默默吞下坦白的果实,然后继续惨淡经营着自己的围城。
所以,我突然有些羡慕不急不徐的风筝,能够在偌大的天空静静彷徨,任凭风筝人在云朵之下焦急等待,依旧微笑着和太阳寒暄。其实,所有的苦难与风险都是低位者的妄想,我们始终坐在阳光下揣测风筝,但连起飞的能力都无。那些从古至今叹惋风筝的诗词、小说和寓言,无疑是葡萄架下狐狸勾勒的多巴胺陷阱,大多都在为桎梏梦想、囚禁自由的躺平寻求辩护。
李渔有一篇文学喜剧叫《风筝误》,讲才子佳人由于断线风筝产生的曲折故事,好在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里的风筝成了信使,人们把自己的满怀情绪如晒床单一样抖落在风筝上,再想方设法让风筝跌落在友邻的院内,然后拾遗并大肆赞扬。由此看来,落入窠臼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我们总会放飞几只风筝去邻里,然后又在自家院落拾起几只风筝,以此来营造标榜与渴望认同,继而满足内心发痒的虚荣。
突然明白,趁着东风放走的一定是纸鸢——因为只有微薄如纸的风筝,才能轻松起飞,勇敢跌落,舍得失去。我们往往将自己的遗憾与不舍借风筝全盘托出,望子成龙似的缀在线的彼端,借此拥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装潢与付出太多,风筝过于精美,就难发出断线的誓言。正如此刻我手中紧握的风筝——明知道放得太远已收不回,却依旧放不下片刻的欢愉,割舍不断点滴的贪恋。即使能够像孩童一般假装松弛,但确实已经找不到初中午后放飞水母的感觉了。
不过,从少不更事到如今无济于事,依旧会同情“千里东风一梦遥”的探春。离乡本就是一段苦旅,远嫁更是不容折返的射线。但如今想想被喻作风筝的探春是幸福的。风筝放走了大观园里太梦幻的记忆,让她尽快从沉溺中清醒,迅速拥抱末世的现实。而不幸福应当归属于拥有蝴蝶风筝的两个小男孩——他们费尽周折也没能放走沉淀满满的风筝,只能在父母的失望中回家继续做梦,接着迎战上帝赏赐给他们的功课。
诗曰:
云淡天蓝晴雨后,儿童最爱鹞鸢。
半帘春野半帘山。
三春千架舞,一线两头牵。
比翼谁知心思远,梦遥还想高攀。
珠绳无限却收难。
风多需自重,高处不胜寒。
作者简介:王墨杰,山东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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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杨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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