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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水寒
王传利
一
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楼,齐英勒住缰绳,胯下的枣红色马随即稳稳地站定。“八百年的古镇,也算是历尽沧桑了。不能让它断送在我的手里。”齐英自言自语地说着,蹁腿从马背上下来。
“老四,这里距离茂源城还有多远?”
“报告团长,从青江桥到茂源城门楼子的距离是八里路,在我们大炮的射程之内。”老四快速回答。
“原计划的青江桥防线撤销。”
“团长,青江桥是贯通南北唯一的通道。如果不设防的话,咱的队伍进入茂源城以后,将面临空前的压力。再说,二哥三哥带着打阻击的兄弟回撤的时候,也需要接应啊。”
“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进了茂源城,横在前面的是茂源湖。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胜算几乎为零。可是,我们在桥北。这里有句话,南打北,隔层山;北打南,隔层纱。所以,咱占着地利的优势。执行命令吧。”
“明白,我马上安排兵力。”
“前边桥上的队伍怎么停下来了?去看看。”
老四领命快去快回。“报告团长,这条路是通向城里的古道,桥上石板路的车辙太窄,炮车的轮子被卡住了,弟兄们正在想办法解决。”
前行的道路被阻断,部队行进的速度明显地放缓了。逃难的人流像桥下蜿蜒曲折的靑江水,绵延不断。齐英又对老四说,“再找几个眼尖的弟兄,让他们留神逃难的人群里别混着什么闲杂人等。”老四心领神会。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团长齐英目光所及之处,有两个面遮头巾的女人与逃难的队伍逆向而行,且边走边朝军人的队伍里看。老四转身扫了一眼逃难的人,又见一个肩背褡裢的汉子离开缓缓而行的逃难队伍,迎面向两个女人走去。
“有意思。有人往城里跑,有人往城外逃。人啊,灾祸来临,就像地上的蚂蚁一样,也不知道往哪里跑才好。”老四自言自语地说。
“老四,去,把他们三个带过来。”说完,齐英随手把马缰绳交给随从,快步上桥,走到被卡住车轮的炮车前。由于道路被堵,不仅携带辎重的军人寸步难行,就是逃难的人流也无法过桥,致使原本畅通的道路像鱼骨头卡住了喉咙,向前进不得,向后退不得。一对母女被挤到齐英的面前。女孩看上去也就四五岁,面对身穿军服的齐英,她一脸的惊恐,紧紧地依偎在妈妈身前。“闪开道,让这母女俩先过。”齐英挥了挥手,他的话音刚落,推炮车的士兵立即把路让开,那对母女侧身走过去。这时,老四把两女一男带到桥边。当着齐英的面,老四冲着两个女的开口问道:
“你们打算去哪里?”
“出城。”
“你呢?”
“进城。”
“你们,认识吗?”老四翘着食指摆了摆。对方摇了摇头。
“这就怪了。她们出她们的城,你进你的城。这兵荒马乱的,你这算什么?”老四指着流淌的青江水。“是演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吗?”
“我与她俩素未平生,只是想告诉她们,这时候不宜出城。”
“你是吃河水长大的,管得倒宽。”
齐英听着老四在盘问,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低头站在眼前的两个女人。他发现其中的一个用一块头巾遮住双手,一串念珠露出头巾。他从褐色的牛皮包里拿出一份地图展开,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茂源城。“请问两位要出城的女子,这附近有没有佛寺?”
老四闻听,眉心皱起了疙瘩,不解地看了看齐英,紧接着扭头问两个女人:“我们团长问你们话呢。”
“过了桥走两里地,路西就是宁元寺。”手持念珠的女人答道,头依旧低着。她脚上穿的一双盘丝牡丹绣花鞋沾着黄褐色的泥土。老四对齐英的问话不解其意,转而吼叫着加入推炮车的士兵队列。炮车纹丝未动。
“先别推。我来看看。”肩披褡裢的男子挤到炮车前,围着炮车转了一圈,摸了一下炮身,接着蹲下看了看地上的车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着,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穿着红线的铜线,沿车轮前后划了划,然后对老四说:“不要往前推了,越往前推卡得越紧。先退出来,再往前进。”老四不信,走过去看了看,摸着下巴说:“有几分道理。退!”老四大喊一声,原本散开的士兵又围拢过去,用力把炮车向后推,被卡住的轮子缓缓地出了车辙。紧接着,老四喊着口号,指挥着士兵一鼓作气把炮车推过石桥。看着队伍和逃难的人流又开始向前移动,老四转身问肩披褡裢的那个人:“你尊姓大名啊?”
“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岂敢妄自尊大。本人姓弓长张,名一。”
“你商人不像商人,种地的不像种地的。你看这逃难的人,不是肩背,就是手提,哪个不是大包小裹的?只有你不带行李一身轻。”
“兵哥,我是刮痧卖药糖的行脚医生,也代写书信。”
“你的药糖呢?”
“饿了,没啥填肚子,我自己吃了。”
“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一个士兵上前一把抓住张一的衣领,张一领口露出栓铜钱的红线。士兵猛地扯断红线,把铜钱抓在手里。“你还我!”张一狂吼一声。“这个铜钱是我老娘亲给我留下的念想,你不能拿走。”
手握铜钱的士兵扬起手来,要扔掉铜钱。
“且慢!”突然,手持念珠的女人撩开围巾厉声说道:“军人驰骋疆场,杀的是敌人。要打,就跟追你们的吴佩孚军去打。干嘛跟他过不去!”
啪、啪、啪,齐英连拍三下巴掌。“说得好,豪气干云。一介女子,路遇不平,挺身相助,有胆识有见识。”齐英听了女子的一番话端详了眼前的女子。她鸭蛋脸白皙,细长的双眼如弯月,额前留着齐眉的短发。“难道是她?”齐英思忖着,再次打开牛皮挎包,拿出一个本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夹着一幅被火烧过的照片。“应该是她。”齐英把本子合上,重新放进挎包内,转而对肩披褡裢的男子说:“这位张一兄弟,你是个孝子啊。”齐英从士兵手里拿过铜钱,正反两面看了看,铜钱的边缘被磨得圆滑光亮。“一枚‘洪武通宝’,是护身符吗?”
“不是。”张一回答说:“是刮痧用的。”
“你会刮痧?”
“一枚铜钱,几滴香油,我救过人的命。”
“你是转世的华佗,还是卖野药的庸医,没人跟你掰扯这些。这铜钱是你的,理当还给你!”说完,齐英把铜钱拍在张一手里。“你可以走了。”齐英转过身面对裹头巾的两个女人。“佛法无边,那是佛的法力。现在吴佩孚的部队正大军压境。为防不测,你俩还是先回茂源城吧。”
二
齐英跟着队伍过了桥,一路向北而行,看到路西边有座寺庙。齐英收了收马缰绳,枣红马放缓了步子。没等坐骑停稳,齐英俯身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随从。站在寺庙的山门前,齐英凝视着门楣上金漆剥落的三个大字:宁元寺。一时间,他屏住呼吸,眉头紧蹙。当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以后,开口对老四说:“老四,你在外边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着,他摘下枪支和弹夹交给老四,接着脱下军装搭在左臂上,然后又把军帽放在军服上,这才迈上通往宁元寺的台阶。老四奉命守候在庙门外的台阶旁。
齐英推开虚掩着的庙门,寺院里一片寂静。他信步走进寺院。经过殿前的香炉时,齐英瞥了一眼,看到燃烧殆尽的几支香还缭绕着缕缕的余烟。齐英在大殿前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满眼是衰微破败的景象:两侧的房屋已是墙砖断裂,瓦顶坍塌;大殿的门柱油漆剥落得斑斑驳驳,蒙尘的如来佛塑像在昏暗的殿内看不清本来面目。有一男两女正在殿内的佛像前顶礼膜拜。仅从衣着上齐英看出,拜佛的人就是刚才在桥头被老四盘问的那一男两女。齐英跨过大殿的门槛,看见地上一字排开摆着五个蒲团,男的跪在最左边第一个的上面,两个女人分别跪在右边第四第五个蒲团之上,中间第二第三个蒲团空着。齐英面对如来佛像,闭目陷入沉思。“大敌当前,兵危战凶,情势危急。手下的弟兄们谁不是娘生娘养的?”齐英扪心自问,正要把衣帽放在地上,一个上了岁数的僧人走到他的身边。“施主,老衲暂且帮你拿着衣帽,你可安心拜拜。”齐英点头谢过,把衣帽交给老和尚,然后弯腰把两个蒲团摞在一起,屈身跪在上边。
大约一分钟以后,齐英站起身,接过衣帽。“谢师傅。现在战事临近,这座寺庙恐怕不保。”
僧人闻听,沉默不语,脸上亦无惧色。
“常言道,盛世修庙。我想说,等不打仗了,我来捐钱修这座庙,为如来佛重镀金身。”
“阿弥陀佛。我先谢过这位施主。”僧人言毕,转而面向正欲起身的香客。
“乔姑娘,你不是出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回法正师傅,顺其自然,‘缘’来如此。”
“这位施主您是......”
“我叫张一,路过这里。这是一点小钱。”张一从褡裢里拿出几个硬币,随手放进功德箱里。“我无大德大能大财运,只能捐些小钱,权当微薄的供奉吧。”
“一位是要等到战事平息做大布施,重修寺庙;一位是随缘捐些小钱,当做行善;乔姑娘呢,则是本寺常年的香客。其实,这都是与佛结缘,没有不同。”说完,他手捧宣纸高举过头。“老僧谢过诸位施主,这是我亲笔抄录的《心经》,现在送给你们,当作是与三位结缘吧。”法正师傅把《心经》平铺在蒲团之前的地面上,然后离开。
张一低头看着地上的《心经》。《心经》是用工整的柳体楷书写成。“这?法正师傅为什么不递到我们手里,而是放在地上?”张一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乔姑娘听了,面对如来佛像两手合十,双目微闭。“《心经》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简称。你若真心向佛,这《心经》必当自己躬身‘拿起来’。”
“还有这种说法?”张一听了摇摇头,蹲下身子从地上拿起《心经》。齐英则双膝跪地,用双手把《心经》捧起来。
“等进了茂源城,恐怕就不能再来宁元寺烧香拜佛了。”张一说。
“为何?”
“老一套:戒严、关城门。两支军队在打仗,老百姓夹在中间遭殃。”
“老黄历不适用。凡烧香拜佛者,可自由出入茂源城,通行无阻。”齐英说得干脆。言毕,齐英告别了宁元寺。他边走边寻思:“这姑娘姓乔,信佛,她知道追兵是吴佩孚军,仅凭这三条就可以断定一定是她。”
出了宁元寺山门,齐英不经意回头向后撇了一眼,猛然看见“回头是岸”四个鎏金大字。霎那间,他仿佛觉得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凭空袭来,直击头顶,不由得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阵一阵强烈的颤栗,于是两只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当齐英从短暂的惊憟中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他不免暗自思忖道:“‘回头是岸’,说易,则只需一个转身而已;说难,则又难于上青天。其实两者的转换只在一念之间。这四个字,定是得大道者的觉悟。有哪个词能与之相对应呢?”这最后一句话,齐英不禁说出口来。
“你在说什么,团长?哪个词?什么与什么对应?”等候在寺庙门口的老四听了齐英的话,不解地问。齐英停下脚步,把紧攥着的两个拳头松开,两个掌心湿漉漉的,涔着汗水。“是,应该是,也只能是......”齐英长长地嘘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副似有所得的神情。
看着团长齐英如梦方醒的样子,老四终于忍不住又问道:“‘也只能是’指的是什么?”
齐英微笑着说道:“到了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告诉你。”
“那好。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团长,前边的队伍已经进城了。我们该走了。”
三
是夜,星斗满天,月光似水。齐英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只打了一个瞌睡,便再无睡意。他揉了揉两眼,身披军大衣顺着台阶拾级而上,来到城楼内。老四寸步不离,紧随其后,也进了城楼。后半夜的天气带着几分的清冷。老四扽了扽衣领,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齐英不时地踱着步子。老四知道,团长的脸上越是看着平静,其实内心深处越是翻卷着起伏难平的汹涌波涛。老四根据以往经验的推断,每逢团长作出重大决定之前,都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踱步而行,接下来是凝神定意长时间地站立不动;而一旦作出了决定以后,他便会倒头酣睡。
“眼下,在两军对垒面临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团长竟然如此这般的沉着,莫非他已经成竹在胸?”让老四不解的是,进茂源城犯的是兵家大忌,明摆着是无路可走;且茂源城不是久留之地,团长为何还要在此地耽搁。接下来是取水路继续撤退,还是倾尽全力拼个鱼死网破,团长到现在为止并没有透露出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打算,甚至连含糊其辞的暗示都没有。终于,老四忍耐不住,他走到城碟前,想问个究竟。开口之前,他顺着团长齐英的目光望去,远处正是宁元寺的方向。
“团长,不,大哥,四弟今晚有话想说。”
齐英依旧站定,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的宁元寺,只是静静地回了一句:“不是今晚。你心里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憋了一路了。也好,现在就讲出来吧。”
“恕我直言:咱们被吴佩孚军一路追赶,且战且退,五弟乔贵德战死在万吉山,当年我们结拜的五兄弟剩下四人;队伍过了青江桥,分明已是无路可走,只好进茂源城。我们不怕山穷水尽疑无路,大不了重头再来。现在,咱面临数倍吴佩孚追兵的包围。在这个危急关头,如果援军不能及时到来,恐怕我们只有杀身成仁了。以前,要是有什么事情,你还跟我们商量,现在......这个先不说了。大哥先是把副团长郭烈,不,从现在开始,请让老四以咱们兄弟排行相称。在这紧关节要的时候,我们本应收缩兵力、握拢拳头,可你却把二哥郭烈和老三吴孟桐安排在青江桥以南一里路的地方打阻击,等于是把咱们兄弟四人一分两开。对此,我不太理解。此其一。其二,大哥以前无论什么神仙佛法道、鬼怪灵魔妖一概都不信,就信枪杆子。可是,今天下午过了青江桥,你要么带队伍快速进城,要么留下部分人马做接应郭裂和吴孟桐的部署,可是,你都没有。你去了宁元寺,我更是不理解。其三,过青江桥之前,你说:八百年的古镇,也算是历经沧桑了。不能让它断送在我手里。现在,你有太多的顾虑。以前的大哥做事果断,雷厉风行,打起仗来带着我们冲锋陷阵,一起血拼。现在的大哥完全没有了那股冲劲,我更是无法理解。打仗,大不了一死吗。可这仗,这仗我们还打不打、还怎么打?”
听了老四的一番话,齐英转过身来,凝视着老四的双眼。“老四,有件事情我面临两难的境地。如果放你身上,你该如何做出抉择?”
老四以为团长齐英优柔寡断,听了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接受了劝告。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大哥,你说,什么事情?”
“一边是茂源城,一边是宁元寺,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你会留哪个?”
“这......”老四万万没想到团长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以至于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大敌当前,情况紧急,如果你是团长,你必须早做决定!”齐英两眼直视老四,追问道。
“可我不是团长啊。”
“茂源城,八百年的古镇,也算是历尽沧桑了。不能让它断送在我的手里。”
此刻,老四终于明白,当初进茂源城之前,齐英所说的这样一番话的用意。
“那宁元寺呢?那可是千年古刹啊!这里的百姓都知道,先有宁元寺,后有茂源城。”
“茂源城的历史虽短,可那里的百姓,再加上逃难的,有一万人之多;宁元寺的历史虽长,现在只有几个僧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救一城的人呢?”
老四听了,恍然大悟。
“从地势上看,宁元寺一带平缓低洼,正是引诱吴佩孚的追兵,聚而歼之的好地方。这一仗打必须打。这是北伐军的部署,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们不能违背命令。至于怎么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吴佩服亲自帅领三万人马终究没有挡住咱北伐军的攻势。我们拖延了吴佩孚军逃跑的时间,为的是等待北伐军大部队的到来,给吴佩孚军致命的一击。现在,咱们遭到数倍于我的敌兵围追堵截,说明我们牵制敌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此一战非同寻常。我不敢说我棋看三招,但有一点我很自信:我下棋定会招招相连。让你留在我身边,”齐英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原本打算说出心中的一个隐秘,然而他改变了主意。“我留你在身边,是因为我认定你能够了解我的用意,也一定会不折不扣地按我的想法去做。可是,可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从现在开始,我也不想再用团长的身份向你发号施令。这一次,你再相信哥哥我一次:以兄弟的名义,我对你,你对我,还包括不在咱俩身边的老二和老三,也包括九泉之下的五弟,咱们做事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也为茂源城一方的百姓和进城的难民。”说到这里,齐英嘎然而止,截住话头。老四分明看到了齐英两个眼窝蒙上了一层泪水,这泪水与清冷的月光融而为一。
“老四,听我说,阴天防下雨。明天白天开始征房,让兄弟们吃好喝好休息好;每个人准备一身当地老百姓穿的便装。”“准备便装?”老四一脸的狐疑。“对。照我的话去做:准备便装。再征二十条渔船停靠在码头,让茂源城没来得及离开的百姓乘船离开;还有,我会单独给你下一道手谕。”齐英略一沉吟,又接着说:“那个叫张一的呢?”
“进城以后,他在街边支起了一个布篷子,给人刮痧,还代写书信。他倒是名副其实,没发现什么异常。”
“把他找来。他不是能写会画吗,让他帮着写征房告示,然后让他跟着一块去贴。今晚就贴出去。还有,不要限制他的自由。”
“知道了,大哥。”听了齐英的话,老四的脑袋里开始不停地思索着团长刚才说的一番话。突然间,老四停下脚步暗自猜想:“大战在即,团长进寺庙,或许是为了查看地形,或许为的是化解他内心的苦痛。可是,他让兄弟们备一身当地百姓的衣服,这又是为何?难道团长......?”想到这里,老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难道他想让兄弟们换便装逃走?”老四心里犯着嘀咕。不禁开口问道?“那二哥和三哥他们怎么办?”
齐英似乎没有在意老四的问话。“一会你去码头,那里有咱的兄弟把大炮沉到湖里。你带着张一路过码头的时候,要让他亲眼看到。”
“这......”老四不解地摇摇头。“带着这些大炮是累赘,影响行军速度。”
四
转过天来的一大早,齐英带着老四上了城楼。透过城垛,齐英朝青江桥方向眺望,低垂的乌云遮住了视线。“大哥,弟兄们已经开始征房了。二哥他们那里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越是没有动静,说明离动静越近。”齐英上了城楼开始检查城楼上的布防工事。“老四,炮车的位置安排得怎么样?”
“四门大炮昨天深夜部署在城外的树林里。”
“炮弹呢?”
“一共是两百发,也是昨天深夜一起运出城的。另外,桥北边的弟兄们配备了重火力,会接应他们。只要二哥他俩带着队伍过了桥,我就下令炮兵炸桥,切断追兵的通道。”昨天过青江桥之前,团长齐英曾经问过青江桥到茂源城的距离。老四当时就隐约地感到团长的问话并非空穴来风。如果炸掉了青江桥,就可以把追兵截成两半,使敌人首尾难顾。齐英听了老四的回答,未置可否。
“大哥,你是不是真的信佛了?”从昨天开始,老四一直在为齐英走进宁元寺感到迷惑不解:跟随团长这么多年,从没听说团长谈起过与佛有关的话题,更没见过团长进庙去拜佛。
“没信,也没不信。”齐英的回答模棱两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青江桥方向。城外一条黄土路仿佛游蛇一般隐没在绿色的田野之中。“老四,时间紧迫,今晚天黑之前务必把征用的船只征齐,并尽快把城里的人和难民运抵对岸。现在,你陪我出城,去一趟宁元寺。”
“团长,天阴了,云很厚,恐怕要下雨。”
“不怕,我们去去就回。”说罢,齐英已经快步走下城楼,老四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路疾走无言。“从茂源城到宁元寺六里路。郭烈和吴孟桐他们轻装急行军撤回到城外,有三十分钟时间足够了。”
“为什么撤到城外?为什么不进城?”老四一路思索着齐英的话。
到了宁元寺,齐英问老四:“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老四摇摇头。“佛家一粒米,大如须弥山。我怕扛不动,所以,老四我不敢擅进佛门。”齐英听了老四的话,会心地一笑:“老四其实佛性不浅。”说完,推开寺庙的大门走了进去。
静静的寺院里依旧冷清,看不见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只有一个和尚正在扫着地上的落叶。齐英正在环顾之际,突然之间,铜钱大小的雨点噼噼啪啪地从天上落下来,砸在青砖铺就的地上,溅起了道道白烟。齐英快步走进大殿。他站在如来佛像的正面,没有跪在蒲团上,只是微合双目开始冥想。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齐英半睁着眼,微微侧头向后看了看,一个脚穿盘丝牡丹绣花鞋的女人已经走到他的身后。“是她。”
进来的人正是乔姑娘。此刻,从天而降的雨点越下越密,如帘幕般地垂落下来。
“你是乔珮瑜乔姑娘。”
“我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乔姑娘露出一脸的惊诧和警惕。
“那你就是乔贵德的妹妹。”
“你认识我哥乔贵德?”
“简短截说吧。乔贵德是我结拜的五弟。他委托我务必把这两样东西亲手交给你。”
“什么东西?”
“一张照片,一对翡翠鸳鸯。”齐英手上托着一张烧得残缺不全的照片和一对完好无损的翡翠鸳鸯。
“你们进茂源城之前,我就在队伍里找他。他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他人呢?”乔姑娘追问道。
“队伍在过万吉山的时候......五弟贵德他,他,他不能回来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齐英止住话语,转身面朝佛像,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哽咽着说:“都怪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我哥哥,他,他人你带不回来,你带回来这东西又有何用!?”乔姑娘失声痛吼,转身跑出大殿,冲进滂沱的大雨之中。看着乔姑娘隐没在雨水中,齐英转身伏在蒲团上长跪不起,一任眼泪恣肆流淌,以至于膝前的青砖地上被泪水阴湿了一片。渐渐地,他从悲恸之中渐渐地挣扎出来,用袖口擦了擦泪水,抬头仰望着矗立在眼前的如来佛像。此时,庙里的师傅微闭双眼,合掌站在齐英身边。
“师傅,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请讲。”
“我本不信佛。可是为了救我的弟兄,我屈膝跪拜在佛像前。人们都说如来佛普渡众生。可是,我仰望如来,如来却不看我。这是为何?是我心不够诚,不能感动佛吗?”
“并非如此。我佛如来欲度天下人。他看的是天下未觉的众生,这众生之中自然有你。”
齐英嗫嚅着,本想还要说什么,当他抬头望着眼前伫立的如来塑像的时候,他闭紧了双唇。
“施主,你似乎意犹未尽,心里有话但说无妨。”
齐英闻听点点头。“战火之中,一座茂源城,一座宁元寺,不能两全啊。”说完,齐英再次仰望如来像,长叹一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舍庙保城,就是慈悲。”
“明白了。谢师傅。我该走了。”
“雨过天晴,施主慢行。”
齐英走出大殿,天上果然不再下雨。走出寺庙,齐英在寺庙门外见到站在门楣之下的老四,让他吃惊的是老四身上并没有被雨淋湿。
“你在哪里避雨呢?身上倒很是干爽。”
“刚才那位姓乔的姑娘进庙之前,把她的雨伞借给了我。所以......”
“她人呢?”
“跑回茂源城了,奇怪,她似乎刚进寺庙就跑了出来,连雨伞也不要了。”
“带好雨伞,我们速回茂源城。”
五
回到茂源城,齐英走进团部临时指挥所。他对老四说:“撤掉城内的全部警戒,让士兵换便装部署在城外。”
“全部?换便装?”
“歼敌于宁元寺!你赶快去布置。”齐英的话音刚落,外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吵吵声。“你放开我,请你们团长出来!”
“老四,我们出去看看。”齐英和老四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指挥所,看到几个士兵围着一个女子。
“你们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齐英让几个士兵离开,转而问道:“这位女子,请问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你的士兵强行到我家小姐的住处征房。我家小姐病得很重,正在发高烧,你们能不能暂缓几天再征房?”
“你家小姐是谁?”老四问道。
“我家小姐姓乔,你在桥头上盘问过我家小姐。记性不大,忘性不小。”她的话语里带着气愤,连看都没看一眼老四。说完,把头扭向一边。突然,她睁大了眼睛,“那不是我家小姐的雨伞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怪我家小姐被淋病了!”说完,她快步走到墙根,把晾在那里的雨伞拿在手里。见此情景,齐英和老四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位姑娘,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就下令,免征你家小姐的房子。请问,你家小姐有没有看过医生?”
“医生早就乘船离开了。”
“老四,退烧用的奎宁还有没有,找一些给这位姑娘。”
“不稀罕。”没等老四去找药,那位姑娘开口了:“我家小姐从来不吃西洋药。”
“那好,还有一个办法,不妨一试。如果你家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请刮痧的张一给看一看。”齐英话语里带着诚恳。那位姑娘听了,胸中的怒气慢慢地消了几分。老四听了,点着头附和着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治病要紧。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去找张一。”那位姑娘听了,扭头就走。刚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道:“行还是不行,谁说了都不算。我得先去问我家小姐才行。”
“好吧,你去问。顺便说一句,你手里的雨伞是我在宁元寺避雨的时候,你家小姐借给我的。你现在拿走,也算是物归原主。请顺便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那位姑娘走后,齐英对老四说:“先把张一找来,然后你和他一起去乔姑娘家。”
老四离开团部临时指挥所,来到街头张一刮痧的地方。大雨过后,张一的布篷子倒在湿漉漉的地上,只有那张孤零零的桌子还摆在路边。老四没有看到张一,便四下里张望起来。“张一!”老四看不见张一,站在当街大吼了一声。老四的声音刚落,张一从街角走了出来。张一见到老四,长叹了一口气。“兵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有什么指教?”张一并没有看老四一眼。
“你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还好意思说‘宝殿’?”
“我四海为家。”
“得得得,你打住。现在说正经事。上次是让你写字,这次是请你刮痧。”
“给谁刮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生治病救命,是谁你别管!”老四没好气地说。“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说是我请你去;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枪里的子弹比我的脾气还坏!”
张一听了,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兵哥,我好歹是个医生,我想知道病人是谁,得了什么病,这不过分吧?”张一不卑不亢一脸无奈地回答老四。
“乔姑娘在发高烧。”
“我去!给我准备一瓶白酒。”张一听说病人是乔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你不是说刮痧用铜钱加香油吗,要白酒派什么用场?”。
“消毒散热。”
“一瓶够吗?”
“足矣。”
“我们走。”
老四顺路回团部取了一瓶白酒,拿在手里。张一边走边向四周张望。“你们的人一下子都无影无踪了,凭你们手里这几条枪守不住这城啊。”张一自言自语道。
老四闻听,冷冰冰地怼了一句。“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进了乔姑娘的院子,老四和张一等在屋门外。老四敲了敲房门,乔姑娘的贴身丫头出了房门。
“我们团长请来张一给你家小姐看病。同意不同意,全在你的一句话。”
“我家小姐倒是同意了。”说完,她看了一眼张一。
“张一先生,你给我家小姐刮痧之前,先得让我见识一下你道行的深浅。”
“人命关天,岂容戏言。我的祖上是明代中医名家张凤逵,我家至今还藏有他写的医书《伤暑全书》。”
“你的话不足为凭。我姓王,我说我是王母娘娘的后代,你信吗?”
“王母娘娘是道教全真祖师,世人称其为西王母,也叫瑶池圣母。”
“她不姓王吗?”
“传说王母娘娘是西梁县王员外的独生女小名叫‘如星’。你叫什么名字?”
“紫鹃。”
“刮痧算什么医术?为何能治乔姑娘的病?”站在一旁的老四也开口问道。
“刮痧古称砭法,有解肌发表、疏通经络和促进血液循化的做用。请问你家小姐有什么症状?”张一转而问紫鹃。
“发烧怕冷,流清鼻涕,偶尔还咳嗽。”
“这是受寒的症状,你家小姐可能是遭了雨淋。怕冷和流清鼻涕、伴有发热或者咳嗽等,是风寒束缚人体卫表并进而侵袭肺系统所致。刮痧有很好的解肌发表作用,也就是为体内邪气发散打开通道。”张一简明扼要说完了治病的医理。
“我家小姐是女眷,你要放尊重些。”
“我是医生。在我的眼里,男病人是病人,女病人也是病人。”张一的话说得中肯,不容置疑。“且听我讲,刮痧治疗风发感冒的顺序是,先刮后头部风池穴,再刮颈部大椎及背部肺俞及肩胛骨,然后刮中府及前胸部。你家小姐初感风寒,好治,可不必刮胸。”
“你可别乱来!”紫鹃听了张一无懈可击的话,再也找不出怀疑的理由来。
老四知道紫鹃担心。他趁着紫鹃追问张一的时候,从腰间拔出手枪,退出弹夹。“紫鹃姑娘,你别害怕。”说完,他喀嚓拉了一下枪栓。“你要是发现他胡来就崩了他!”说完,老四把枪递给紫鹃姑娘。
六
走进乔姑娘娘的卧室之前,紫鹃两只手哆哆嗦嗦地握着枪。“我心里扑腾扑腾的,我怕。”紫鹃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老四。老四点了点头。“不用怕。你手里有枪,我在门口守着,他不敢造次。”听老四如此说,紫鹃仿佛有了主心骨,于是,她带着张一走进乔姑娘的卧室。
乔姑娘躺在床上,微闭双眼,两颊紫红色,嘴唇干裂。张一伸出右手用手背在乔姑娘的额头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很烫。”他扭头对紫鹃说:“姑娘,请你把枪放下。我站在你家小姐的旁边,万一擦枪走火,受伤害的可能不是我。”张一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给我准备一个碗,一块干净的白布,一盒火柴。”
紫鹃惊恐地看着张一,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自家小姐,不得已才把枪口朝下。她快速走到外屋,打开碗橱拿了一个青瓷小碗,顺手在灶台上取了一盒火柴,然后又在柜橱里抽出一块白布,转身进了里屋。紫鹃把碗放在桌子上,把白布地给张一,然后拿起酒瓶子在碗里到了满满的一碗白酒。张一接过棉布在酒碗里蘸了蘸,就开始在乔姑娘的头上轻轻地擦起来。
“紫鹃,你现在把乔姑娘的上衣脱下来,然后让她趴在床上。”说完,张一转过身去。
紫鹃走到床前,用身体挡住张一的视线。她轻轻地撩起盖在乔姑娘身上的被子,把乔姑娘的衣扣解开,脱下,又反穿在乔姑娘身上,这才搬着乔姑娘的肩膀帮乔姑娘翻过身来。紫鹃又用一张床单把乔姑娘的后背盖上。“好了。你可以刮了。”说着,退到一边。
张一回到床前,轻轻地撩起盖在乔姑娘身上的床单,乔姑娘的后背完全暴露出来。乔姑娘的脊背白如润玉凝脂,皮肤细腻光滑似真丝绸缎;细长的脖颈下的两肩微削,脊椎骨从后颈开始至腰部渐呈反躬型曲线。张一快速扫了一眼,却不敢正视。他伸手要去拿床头柜上的火柴,手却不停地抖动起来,以致手里拿着的火柴,连嚓了几次都没有嚓着。紫鹃走过去,从张一的手里拿过火柴,嚓地一声点燃,交给张一,张一接过来,在酒碗边缘划了一圈,碗内悠地串起一股蓝色的火苗。张一丢掉火柴棍,用两手的指尖交替地在火苗上捞着,然后反复地搓着手掌开始在乔姑娘的后背上由上而下开始反复地搓按着。几个回合以后,张一把床单又盖在乔姑娘的后背上,这时,他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铜钱,在火苗上快速地烤了烤,又在装有香油的小碗里蘸了一下,便从乔姑娘的风池穴开始,一上一下不停地反复刮起来。“你来看。紫鹃。”紫鹃走到床前,看见乔姑娘的颈部刮过的地方有一条条带着血丝的紫色的印子显现出来。“这颜色就是痧。出痧说明受寒的表征很重。”张一眼了一口唾液,只觉得喉咙干涩疼痛。他第一眼看到乔姑娘的后背以后,心里一阵乱跳,紧张万分,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他无法正常呼吸,只好用喉咙呼气和吸气。当他用力咽下一点点唾液以后,他对紫鹃说:“给我一杯凉水。”
紫鹃出了屋,拿了和盛酒一样的一只碗打了水端进屋,放在酒碗的旁边。此刻,天又暗了下来。看着张一的手里捏着的铜钱贴着乔姑娘的脊背上上下下不停地游走着,紫鹃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乔姑娘动了动身子。
“乔姐姐,你感觉怎么样?”紫鹃问。
“感觉身上有汗出来。”
“通汗说明体内的寒邪表出来了。”张一停下手里的动作,端起一只碗送到唇边猛地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啊。”他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来。“是酒!”他没敢声张,只是在心里说。原来他端错了碗,误将酒碗当成了水碗。紫鹃看见张一两眼冒火,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枪。就在张一停下手里的动作打愣的当口,酒劲发作了。他先是觉得脚趾发热,双腿绵软,紧接着觉得头有些眩晕。“千万不能醉倒,千万不能醉倒。”于是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酒劲也直冲头顶。张一顿觉两眼模糊起来。朦胧中,乔姑娘的后背仿佛是一张画纸,他手里的铜钱幻化成一支笔。他用力睁开双眼,再看香油碗,里面竟是鲜艳无比的颜料玫瑰红。“玫瑰红,正合我意。”一瞬间,张一看见一支绽放的红玫瑰飘在眼前。于是,张一挥动着手中的铜钱在乔姑娘的背上把幻境中看到的景象画出来。几分钟过后,张一清醒了几分,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刮好了吗?”一直看得目瞪口呆的紫鹃问了一句。
张一把手里的铜钱挂在脖子上,双手抻过被单盖住乔姑娘的后背,只说了一句“可以让乔姑娘休息了。”说完,他又端起碗来。“哪一碗是酒,哪一碗是水?”他心里想着,端起一个碗来咕咚喝了一口,“管它呢,是酒更好,酒能壮胆。”他在嘴上擦了一把,跌撞着出了屋子。
“紫鹃,给张一出诊费。”乔姑娘挥了挥手说。紫鹃听了,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钱追了出去。屋外,老四一个人还站在院子里。紫鹃把枪还给老四。老四接过抢来,重新上好弹夹。
“啊?你给我的枪没子弹?”紫鹃一脸的错愕看着老四。
“你手里拿着枪,张一肯定害怕。”
“张一他人呢?”
“刚出院子。他满脸通红,好像是喝醉了。”紫鹃跑出院子,看见张一一只手扶着墙站着。紫鹃把钱塞给张一。“我家小姐给你的。你喝酒了?”
“是你把水碗和酒碗放在一起,让我分不清楚,你还拿着枪对着我。你差点害死我!”张一红头胀脸地埋怨着紫鹃。“钱,我,我有钱了。”张一晃着手里的钱嚷嚷着:“我,我现在出城,把这钱都捐给庙里。”
七
沉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乔姑娘被窗外树上鸟雀的叫声吵醒。她起床下地,感觉一身轻松,只是无力。她让紫鹃烧了洗澡水,脱掉上衣时,她侧身照着镜子想看一看自己的后背。乍看时,背后是一片玫瑰红颜色。再细细一看,隐隐约约的有一朵硕大的嫣红色玫瑰花伏于后背之上。她顿时吃了一惊。于是,澡也没顾得洗,找到紫鹃,问张一在哪里。紫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好把昨晚张一刮痧的时候吴把白酒当水喝的实情告诉乔姑娘,并说出张一拿着诊费出了茂源城到宁元寺捐钱的事情。“原来如此,”乔姑娘沉吟了片刻。“今天是哥哥头七的忌日,我正要去庙里给哥哥烧香。”她留紫鹃守在家里,随即独自一人出城前往宁元寺。
紫鹃一个人守在家里,心里突突乱跳不已,不由得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紫娟的心愈加不安。于是,她再次来到齐英的临时团部。守门的士兵见是紫鹃,不敢怠慢,带着她进了临时团部的院子。见到齐英和老四,紫鹃说明来意。
齐英听了紫鹃的话,立即告诉老四:“情况十万火急。此时要是吴佩孚军要是追上来......乔姑娘危险。老四,你立刻去备马,在外边等我!同时下达我的命令:让靠岸的所有船只尽可能多地把百姓火速运离茂源城;守城的部队全部出城,做战斗准备!”齐英独自一人进了团部。老四备好了马,在外边等候。等齐英出来时,老四注意到齐英仍旧是一身戎装,只是外边还罩着一件军大衣。齐英从老四手里接过马缰绳。“咱走。”两个人上马朝宁元寺飞奔而去。
站在宁元寺门前,齐英照例是摘下枪支,交给老四,只是没脱军装。他面容肃穆,整了整衣帽。
“大哥,枪还是带着吧。我们到茂源城已经第三天了。我仿佛嗅到了从桥那头飘过来的硝烟味道。依我的判断,吴佩孚军的追兵应该离我们不远了。我们不得不防啊。”
“不必多虑。一切都在安排之中。”说完,齐英登上了台阶。没等齐英推开庙门,突然一阵密集的枪声从青江桥方向传来。齐英停下脚步,侧过头朝青江桥方向望去。老四警觉地拔出枪来拉上枪栓。
枪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发生了什么情况?”老四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其实是说给齐英听。只见蜿蜒的路上有三个人过了青江桥并排走过来。齐英用望远镜看了看。“是他们。”“谁?”老四接过望远镜,向走过来的人望去。“是二哥和三哥他们,另一个是吴佩孚军队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大哥,枪声骤然而止,没有交火,是不是很奇怪?”
“有的时候,打仗不需要枪炮。老四,你替我接待客人。我到庙里去去就回。”齐英疾步跑入寺庙。
不一会功夫,郭烈和吴孟桐走到老四跟前。“老四,一切进行顺利。这位是吴佩孚军的谈判代表楚湘北。”
“你们团长呢?”楚湘北朝老四行了一个军礼,老四也回敬了对方军礼。
“二哥,你在说什么?什么一切进行顺利?什么谈判代表?”老四听了郭烈的话,顿时感到有一股热血直冲脑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是真的。他快速眨了眨眼睛,仿佛感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终于,他那股郁结在心的愤懑情绪开始爆发出来。“我明白了,这一路你们就瞒着我一个人。”突然,老四冲到郭烈和吴孟桐的面前,不顾一切地大声吼叫起来。“你们早有预谋。如此说来,老五乔贵德豁出性命拖住吴佩孚军,他死得冤枉。我忍无可忍了,就勿需再忍。”老四把枪拿在手里,像一只狂躁的狮子怒吼着。“你们不拼,我去拼!”
“四弟,少安毋躁。你听我说。”郭烈把话语的声调降得很低,他对老四说:“四弟,你冷静冷静。咱的任务是边佯攻边撤退,目的是拖住吴佩孚的队伍,为咱的主力部队围而歼之创造条件。”
“二哥已经把话说得不能再明了了。”
“你少来,孬种!你们打阻击,挡不住吴佩孚军,还好意思教我怎么打仗?在这里,我只听大哥的。”
“四弟,当着外人的面你不要这样。千钧一发,功败垂成。你说你听大哥的,可是你连大哥的良苦用心都不明白。”老三吴孟桐看着老四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也插嘴劝了老四一句。“唉,咱大哥把老四惯坏了!”吴孟桐挥着枪也开始烦躁起来。
“你可以骂我,你怎能在背后而且是当着吴佩孚的人说大哥的坏话?你投靠了吴佩孚军就不顾我们兄弟多年出生入死、生死与共的交情,你无情无义,不知廉耻!”老四见吴孟桐也动了肝火,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愤慨。“我毙了你!”
“来吧!”吴孟桐终于怒不可遏,但他似乎是故意提高了嗓门:“来吧!”说着,他解开衣扣,露出胸膛。“对大哥,老三我绝无二心。”突然之间,他又压低了嗓音:“我不折不扣地照大哥的吩咐行事,我问心无愧。如果能以我的一条命换来你的清醒,我死而无憾。”
“老三,是你逼我,你别怪我不念旧情。”老四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吴孟桐。
“老四,大哥一再强调,打仗是一局棋。”说到这里,吴孟桐把嘴贴在老四的耳朵边小声说:“你千万不要坏了大哥的一盘棋呀!开枪吧。你杀了我没关系。我死在自己的兄弟手里总比死在敌人手里强百倍。可是,你千万别毁了大哥的全盘部署。咱的计划是,如果谈判不成,他们派来的代表就发两声枪响为号,他们的部队就开始发起进攻。”说完,吴孟桐把手指放在老四握枪的手指上,用力按了一下。一声低沉的枪声过后,老三吴孟桐颓然倒在地上。正在这时,齐英从庙里走出来,他的身后是排成一行依次走出庙门的和尚。乔姑娘也跟在后面走出寺庙。
齐英看见老三到在血泊,快步走过去想扶起老三。可是,当他把手指按在老三的颈动脉的时候,已经摸不到一丝的跳动。
“老四!孟桐没死在敌人的枪弹之下,却死在你的手里,他的枪里没子弹。”郭烈帮着齐英把老三平放在地上,用一只手按住吴孟桐还在冒血的胸膛,他的手掌立刻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
老四见此情景,面色苍白,他蹲下身去,从吴孟桐手里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枪里退出弹夹。果然,里边空空如也,并无一发子弹。
“大哥,”老四走到齐英的面前。“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只瞒着我一个人?我干的是什么事?杀了自家的兄弟!”老四转身跪在吴孟桐的身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八
冷风吹干了老四脸上的泪水。
“老四,没有人想要瞒着你。进茂源城之前,我对你说过,打仗是一局棋。”齐英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我派老二郭烈和老三吴孟桐去打阻击,这是作战部署,为的是下一步的安排。现在,他俩带领的那部分人马已经成功地拖住了吴佩孚军,为我们的大部队聚歼吴佩孚军赢得了宝贵时间。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征用渔船的真实意图:为的是保住茂源城的百姓。咱团的主力集中在城外,可以毫无忌惮地打着一仗。老四,我是大哥。请允许我如此尽这般的义。”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式可选了吗?”
“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如果让你去拼,你绝不后退;如果让你跟吴佩孚军谈判你干吗?”
“我宁可死!”
“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安排你去打阻击,只能安排你留下来做最后的一搏。身为团长,我不想死去一个自家兄弟。可是,咱是军人,军人打仗不可能不流血,不可能不死人。为救生命,宁舍钱财;为护一家,宁舍一人;为护一村,宁舍一家;为救茂源城,宁舍宁元寺。”言毕,齐英走到吴佩孚军谈判代表楚湘北跟前。
郭烈在咬牙,老四紧皱眉头。
“我现在代表我的全团士兵向你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和尚是出家人,立即发一纸通行证,让他们过桥先走,远离战火;第二,让桥这边我的布防的兄弟过桥,让出阵地。他们是我带出来的队伍,如果你们贸然进攻,你们面对的是视死如归的军人。”
楚湘北听了齐英的话,马上回答说:“我可以答应你提出的第一个条件;现在我就写通行证。”他拿出纸笔,迅速写了几行字,交给齐英。齐英看了,交给带队的住持。“师傅,你拿着这张特别通行证迅速离开此地。”
“那乔姑娘呢?”住持问。
“不必担心。她也回茂源城,我会保证她的安全。你们快走吧。”
住持点点头。“施主你也多保重吧。”目送着和尚快速离开,齐英走到张一的身边。“你呢,这位张一先生?你是不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呀?”
老四听齐英这样说,不解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细人’。”
“早就看他不地道。”
乔姑娘听了齐英和老四的谈话,心里更加燃起对张一的愤恨之火。
“乔姑娘,你快去追上前边的和尚,和他们一起进茂源城。”
此时的楚湘北一脸的焦躁。“我再次郑重告诉你,你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我不能答应。你身为团长,事到如今,你已经输了。既然输了,就不要再讲条件。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带领你的残部投诚。”张一趁机走到楚湘北身边,从领口掏出铜钱来。“‘我左手拿洪武通宝’。
楚湘北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钱。“我右手拿‘洪武通宝’。”
“报告长官,他们的克鲁伯大炮都沉湖里了,大部分士兵都换上便装逃跑了,现在就剩齐英这个光杆司令了。”
楚湘北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来。
“齐英,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现在缴枪算是投诚;要是等你被打败了,就是投降也没机会了。”
“我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现在的形势非常明朗,大局已定。你们被包围了,你若投降,我可保你官职不变。”说到这里,楚湘北换了一种口气。“保命要紧啊。何必这样苦苦撑下去?再说了,难道你不懂得怕吗?”
“军人置生死于度外。我何怕之有?”
楚湘北伸开巴掌又攥成拳头。“你的命攥在我的手里。你要么投降,要么死!”说着,他拔出手枪,把枪口顶在齐英的胸膛。老四见了,也快速拔出枪来,顶在吴佩孚军代表的后脑上。
“老四,你躲开。现在是我代表部队跟他谈判。”齐英的话语低沉而坚定。他面带鄙夷地对楚湘北说:“你说我们被包围了,可是,你们吴大帅的主力已经落入北伐军的口袋里。”齐英说着,把一个金属的圆环套在手指上。“这一仗打还是不打,由我说了算。在我的棋盘上,你只是一粒棋子。”齐英说完,撩开军大衣,露出绑在胸前的雷管。当时在场的人见了都惊呆了。“老四,快去带领打阻击的兄弟们往茂源城撤。”
“是!大哥。”
“四弟,快走。老三殉职为的是不让吴佩孚军怀疑。现在,他们的部队已经压上来了!”郭烈两眼冒火,焦急地对老四耳语了一句。
几分钟以后,桥南打阻击的队伍迅速过桥向北而行。老四回到齐英身边。齐英从肩上摘下牛皮挎包交给老四。“你,你把这个带着,里边有两只翡翠鸳鸯,是老五给你和乔姑娘的定情物。还有一张烧残的照片,老五原本是想先让你看到乔姑娘的长相。乔姑娘就是乔振德的妹妹。原谅我到现在才说出个中实情。你问过我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是,只能是,一定是的答案:舍身取义。八个字合在一起就是:回头是岸,舍身取义。再加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共是十六个字的偈语。”
老四听了,看了一眼宁元寺的山门。“回头是岸”四个大字清晰可见。“大哥,我知道了。”老四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我在茂源城外亲自开炮,给老五、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齐英厉声说道:“按我先前交代给你的命令去做:听到一声爆炸声就三炮齐发!让兄弟们穿上军装准备打仗!现在,你追上乔姑娘,带她骑我的马进城。你们快撤!还有,我在宁元寺许下一愿:等战事平息,我出钱修宁元寺,为如来佛再镀金身。你替我还愿吧。”说完,齐英猛地在老四胯下的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匹马尥起四蹄朝茂源城飞奔而去。
见老四一骑烟尘飞速离去,齐英转身用胸膛迎着楚湘北的枪口,楚湘北不得不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楚湘北把枪交给郭烈,冷冰冰地说出一句话来。“执行吧。”
郭烈接过枪来,对齐英说:“大哥,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希望,没有阻止老四,让三弟就这样走了。”
“郭烈,你还等什么?是你亲口说你要亲手杀了齐英。现在,杀了齐英,你就是吴大帅先遣团的团长。”
郭烈闻听举枪瞄准齐英。
“二弟,你先帮我把咱的三弟安顿好。”
郭烈走过去低声对齐英说:“大哥,如果你同意,我会立即转身让吴佩孚军的谈判代表给三弟陪葬。”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古今一理。既然他们的败势已定,所以,留他一命作为见证吧。在带领全团进入茂源城之前,我在北伐军的首领面前立下军令状,誓死拖住吴佩孚军。我没有食言。”说完,齐英迈开步子走向老三。齐英伏下身去,抱起老三一步一步地走到一棵大树前,让老三靠在树干上,他脱下军大衣盖在老三的身上。
“三弟,”齐英苦笑着对吴孟桐说:“一佛下地狱,诸佛不能救,神不能救,更没有人能救;我俩下地狱,没有佛能救,也没有神能救,同样更没有人能救。”说完,他扭头对郭烈喊道:“二弟,时间到了,把枪举起来,瞄准我。”
“......”郭烈无语。他并拢脚跟,给齐英行了一个军礼。
“你把枪举起来,这是最后的棋局。”说完,齐英面朝郭烈站定。
“大哥,你不再想说些什么吗?”郭烈对齐英说道。
“好。”齐英仰天长啸一声。“佛渡天下未觉之人,我不能渡,我不如佛;我救我的弟兄,佛不能救,佛不如我;佛可以下地狱,我也可以下地狱,我与佛同。”
郭烈闻听,目瞪口呆。“大哥,你不愧为大哥。我们这帮弟兄都不如你。”郭烈说完,转过身去,举枪对准张一扣动了扳机。两颗子弹射进张一的胸膛。一瞬间,吴佩孚的部队呼喊着如黑云般涌向青江桥。
齐英离开吴孟桐,突然,他怅然失笑:“为救一家,宁舍自己。既然佛不能救我,既然也没人能救我,那我就下地狱自救。”言毕,他迈开步子登上了宁元寺的台阶。齐英站在台阶上,面朝如大水漫堤汹涌而至的吴佩孚军。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楚湘北惊魂稍定,脱下军帽。顷刻间,从茂源城发来密集的炮弹倾泻而下,青江桥被拦腰炸段,吴佩孚军乱成一团。
八 :尾声
乔姑娘把老四交给她的翡翠鸳鸯送给了紫鹃,随郭烈离开茂源城,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紫鹃不忍离去,留在老四身边;老四因为无法分清齐英和吴孟桐两个人的尸骨,索性把能捡到的尸体碎块葬在一处,在墓前竖起两块完全相同的石碑,每块石碑分别镌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并在墓地旁边修了一间草房,为死去的齐英和吴孟桐建守墓。
翌年,老四在宁元寺落发为僧,取名释心,正式出家,代齐英还愿,重建宁元寺。
(全文完)
文/王传利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王傳利,祖籍山东,洛杉矶华人作协会员。发表过小说、诗评若干。
王孝付签名售书:王孝付创作的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江南新梦》于2019年1月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书价58元,另加邮费10元。另有少量长篇历史小说《白衣卿相——柳永》,售价38元,另加邮费10元,处女作,安徽文艺出版社2010年12月首版首印;两本书一起买,只收12元邮费,合计108元;作家亲笔签名并加盖私人印章,有收藏价值,值得珍藏。欲购书者请加作者微信:18856210219或18605621367(注明“购书”字样)。或者点击下面“阅读原文”进入购买。或者点购买直接网上购买。
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江南新梦》梗概:该书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之末的江南小城,是一部中国版的《茶花女》和《复活》式的悲剧故事。作品通过男女主人公的悲剧人生,透视了当今市场经济社会中人性在金钱面前的扭曲、异化与裂变,解读了人生、爱情、事业等永恒不变的人类主题,展现了在人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经济乱世之中,清者自清和志行高洁者的人性之美……小说规模30余万字,183节,是一部都市题材的言情小说,也是一部现代版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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